《九天。月輪》 - 第48章霧隱人間從仕女晴嵐月下理紅妝(下)

三年前的季冬。

話說山逸兄妹二人剛走了幾個月，柳月輪已壓根沒將他倆放在心上，只懂得將一副心思放在膚淺的美貌上，十分的自戀，三不五時還會趴在銅鑑前面臭美一番，口裡不住喃喃頌經曰：「唉唷，我快將及笄了，這張絕色美貌會不會很快就此老去？雖然不過是虛歲罷了。」

椅桐兀自抽起自戀狂的長髪繼續梳理，別過臉去，背著她偷偷翻了下白眼。

晴嵐嘴上叼著根狗尾草，抱臂環胸挨住房室的門框，略帶揶揄的口吻道：「都怪妳自己趕走山公子，好好的一樁親事就這樣告吹。姑娘很快便會變成一個老姑娘，恐怕會孤獨終老。」

「小晴剛說什麼？」柳月輪將手窩在耳後，假裝沒聽清楚，要她重覆一遍。

晴嵐直言不諱道：「我說姑娘趁紅顏未老，快招個贅夫，妳看山公子他人怎麼樣？」

柳月輪曳著雲鬟霧鬢的長髮席捲她的面前，一口叼走使女銜在嘴上的狗尾草，又伸手在她那雪白的臉蛋上摸了一把，嘻嘻的笑道：「有小晴陪我一起老，月兒有什麼好怕的？反正小晴也沒個男人瞧得上眼，命中注定要和月兒長相廝守了。」

「嘔心！」晴嵐驟覺嘴上少了根草，素淨的臉容赫然多了一抹慘白的粉末。她自知不是對手，只好飛快的往後急退，拉開距離。

「真是的！」柳月輪吐掉從她嘴上掠奪過來的草莖，手上拿起粉撲如影隨形，硬要幫她多塗一點，「人家在替妳敷鉛粉啊，妳不要亂動好不好！」

「我用不著！」晴嵐退無可退，不情不願的把臉轉開，苦不堪言。

「不行！」柳月輪硬將她的臉掰回來，非常享受辣手摧花，「妳最近好像變醜了。」

可她擺了明睜眼說瞎話，明知道晴嵐的生父潘安仁在世之時已被譽為當世第一美男子，他的女兒自然長得一點也不醜，甚至乎真心認為晴嵐天生麗質，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何況這位女兄只比她年長兩歲而已，正值二八之年，芳華正茂，怎麼說也跟個「醜」字沾不上邊。

「小晴不要老是催促人家讀書寫字，更不要一整天只顧舞刀弄槍，有空也得來學習怎樣當個真正的女兒家，譬如說⋯⋯」

「我從不舞刀弄槍！」晴嵐緊握腰間長劍，重申她身為一個「劍士」，絶不使用下三濫的武器，只會光明正大的用劍跟人比鬥。

她更不想聽柳月輪廢話連篇，趕緊打斷她，稟明來意道：「妳不要扯開話題，夫子今天已在書塾和公子講學多時，姑娘差不多也是時候要做學問了。」

「吼———」柳月輪嗔怒，「月兒區區一介女流，讀那麼多書作甚吶！小晴系出名門，知書識禮，妳喜歡聽夫子講學請自便。」

這傢伙佯裝生氣，因為她不想去，實情是她每次聽夫子講學，不出半刻鐘，瞌睡蟲定必準時來襲，那她只好認命了。讀書此等粗重的活，還得留給家中的男丁才行。

晴嵐實在太了解她了，拉拉她的衣角，裝作妥協說：「月兒不去也行，反正夫子所說的不都是一堆先儒聖賢的大道理，吾耳熟焉，但妳不去也別妄想強逼奴婢化妝了。」

柳月輪自覺穩佔上風，笑的貝齒微露，十分囂張，立即又說：「好吧，那月兒今天便去聽夫子講學，然後回來替我家小晴化個美麗的盛妝，約定了唷。」

糟糕，中計了！晴嵐一想起太陽即將下山，夫子的教學時間已所剩無幾，這大懶蛇只需作作樣子向夫子問安見個禮，到時候都已經下課，這趟不慎著了她的道兒。

是夜，繁星結聚，圍攏著一彎弦月而笑。

腹黑的椅桐讚道：「晴嵐真的好美喔，只要再加上斜紅和面靨，便大功告成了。」

承諾不可違背，晴嵐無計可施，只能悻悻地奉上一張素顏給柳月輪塗鴉。

「這個妝到底想怎樣？」時雨第一個忍不住爆笑，機伶的她倒背手將紋鏡收在背後。

「紋鏡拿來！」晴嵐從她手上搶回那面鏡子一照，豈料不照猶自可，一照當即無名火起三千丈！

「姑娘怎麼幫人化妝的？眼下那抹紅是什麼回事，這個是猴子屁股嗎？」

柳月輪自己也忍不住偷笑，擺手道：「稍安毋躁，人有失手嘛。」

晴嵐欲哭無淚，憤憤的道：「太過份了！」

「小晴要相信月兒對美學的直覺！我有預感這個看似猴子屁股的酒暈妝快將傳頌千古，妳等三五百年，到時候⋯⋯」

「到時候我都死啦！妳怎麼不現在塗在自己臉上看，臭月自己素顏無敵，卻用我的臉來搞屎棍！」

晴嵐不想再聽她瞎扯，怫然拔劍，怒道：「臭月，接我一劍！」

柳月輪被追斬得東奔西竄，邊笑邊跑道：「哇，小晴，原諒我吧，不要用弘伯父的『冰魔劍器』砍我！」

「是『玄冰』劍器啦！妳這妖孽要什麼時候才學懂尊重凡人窮一生苦練領悟的武學？」

這夜，望舒樓頂層的閨閣隕雹飛霜，飄雪中隱現使女怒斬九尾妖狐的畫面。

「來人吶，這裡有使女造反啦！」

血花濺到晴嵐臉上，跟眼下兩行淚水混上，凝結成薄薄一片緋紅色的冰膜，驟眼看去，仿若當年用紅花胭脂亂塗的酒暈妝一樣。

劍影幢幢，回轉無定，山璞的處境可謂兵兇戰危，只見她處處受制於浪子的劍招，一直都想不出有效的破敵之法，只能舞刀自保，但看來不過憑藉一股狠勁苦苦支撐，數十招下來，只為她換來更多的劍傷。

日沒月升，上弦月的白光盡數收入半瘋兒的眼簾下，顯得他狂態畢露。劍勢飛揚跋扈，不斷向少女的身體張狂肆虐，彈指一揮間，迅速為她增添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哇哈哈，怎麼了，小姑娘還想繼續打？」

山璞死不認輸，一直拼命的護住晴嵐，可惜隨著體內血液流失，意識也逐漸糢糊了。

「可惡⋯我竟然⋯真的打不過這瘋子⋯⋯」

技不如人，縱然心有不甘，她又能怎樣？

浪子自從患上失心瘋，武功雖然打了折扣，但畢竟曾經位列「三絕劍」之一，恐怕世上已沒有幾人能夠輕易打敗他，山璞只能惱恨這趟遇到真正的強者了。

回看晴嵐，鮮血披面，全身漸漸被濃濃一層煙霞水霧籠罩，宛若山嵐，奇寒蝕骨。那層白衣底下竄流著的卻是一股奔騰的內息。

山璞為了她受傷，晴嵐緊握劍柄，全身血液被心中憋著已久的怒火燃燒到達沸點。

『**月兒，妳來照顧山家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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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眼前忽然站著個髪長七尺、鬢髪如漆，其光可鑒的背影，那個她一直拼命從後追趕的長髮背影，終於都出現了。

此刻周遭彌漫著晴嵐散發出的霧氣，白茫茫一片，遮蔽住在場所有人的視野，只有浪子三生有幸能夠在零距離下窺見這位武學巨人的廬山真面目。

嬛嬛一裊楚宮腰，眼前人正當妙齡，還是個胸前偉大，身段格外成熟豐盈的佳麗人兒。

麗人一襲雪青色袿衣，加上絳紗披帛的穿搭搖曳生姿。她的動作漫不經心，動無常則，若危若安，卻能穿梭於游龍劍的劍網之下，左穿右插，毫髮無傷，以刁鑽凌猛見稱的「無定迴旋劍」連她的衣角也沾不上半分。

浪子恍然凝思，感覺如莊周夢蝶，無法區分眼前如夢似幻的境象孰真孰假，猝然問道：「仙子啊仙子，只怕走遍天上人間都找不到長得比妳更美豔的仙子了。還請告訴小生，妳到底是何方妖孽，莫非仙子乃邪祟化生的妖物不成？」

仙子小嘴一噘，心想天下間哪有男人跟美女如此搭訕的，可她也不想跟他計較了，還是先趕快救人為妙，披帛一揚，突如章魚觸手伸出，一把捲走他的囊中獵物，臨別時回眸顧盼，正想罵他一句「你去死吧！」但為了保持心境平和，最後還是沒有罵出口，只好一笑置之作罷。

浪子的視線迎上仙子熠熠生輝的美眸，仙子抿嘴向他展露惡作劇的笑意，舉䄂揚袂間，一陣幽蘭似的芳郁隨風倏至，不覺令人神搖意奪。他依稀記得，年少時唸過《洛神賦》其中的一段文字。

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動無常則，若危若安。

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轉眄流精，光潤玉顏。

含辭未吐，氣若幽蘭。

「華容婀娜，令我忘餐⋯⋯」浪子望著她的殘影痴痴發呆，口裡念念有詞，可「洛神」的真身早已挾著山璞遠離險地，不見蹤影。

『***小晴，盡情釋放妳的劍招吧！讓他們好好見識一下冰魔劍器的真正威力。***』

『**都說是『玄冰』劍器了！妳這妖孽什麼時候學懂尊重先人窮一世領悟的武學？**』

晴嵐的劍出鞘了！從她瞋目按劍，直到山璞被洛神「擄走」，及至凜冰劍出鞘的一剎，二人的完美互動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完成。

四周的氣溫急驟下降，浪子眼前的山嵐霧氣閃凍成一道極寒暴洪，旋即分開九段進擊，其狀如掌管冰雪的青霄玉女，驂駕九條冰龍親臨人間，所過之處，萬物均被厚冰覆蓋，萬年冰川彷彿一瞬形成。此乃當年玄冰神劍弘晨風賴以打敗其宿命死敵金槍老祖的劍招「冰川長河」。

陸海通、步寬、和鷹爪王皆曾與晴嵐交手，且還一度盡佔上風，起初無不以為這個所謂的「玄冰神劍」傳人不過是徒有虛名之輩，如今親眼目睹玄冰劍器的威力，方知她一直存心相讓，當下誰都不敢再貿然出手。

「冰川長河」的劍勢何其凌厲，劍氣未至，迎面而來的凜然冽風已把沉醉於甜蜜夢鄉的浪子猛然驚醒。他想起多年以來欲與弘晨風決一高下的夙願，今天終可如願以償，決心抽離夢境，姑且將那位「洛神」拋諸腦後，當下屏氣凝神，專心迎戰九龍合璧的劍勢。

「嘿嘿，妳果然是弘越的傳人啊！終於都肯認真和我交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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