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輪琢磨片刻,終得出一個結論:龐小虎受的一點教訓只屬小懲大誡,只是他的膽子太小,才會被嚇得失魂落魄。這種情況即使不予以醫治,理應待過三五七天自當好轉。可他現下的情況卻異乎尋常,就連醫術高明的椅桐也感到束手無策,想必有人在他身上動了手腳。
她將右手按在龐小虎的天庭上,嘗試感應出問題根源所在。少頃,給她發現其體內潛藏的那道外來真氣,活像「萎陽損陰」一類的邪功,而且自帶桀驁不馴的獸性。
這邪功已在世上失傳百載,沒想到沈氏門下竟有奇人異士懂得使用。
李踐眼見心上人廢枕忘餐,夜以繼日替兄弟治理傷勢,早已被深深打動,卻也不敢貿然打擾,只是柳月輪在他面前汗流浹背,讓他看得按捺不住,終於率先開口說話。
「柳姑娘,要不先休息一下,千萬不要累壞身子。」
柳月輪正為龐小虎之事想得入神,壓根沒有聽見李踐在跟她說話,只道有人危在旦夕,若再不出手相救,他的傷勢只會急速惡化。
「萎陽損陰」可怕之處,在於一旦潛伏病患的體內,不單自身如遭惡疾纏繞,脾陽肺陰俱虛不說,即使有幸生兒育女,這禍患也會遺傳給子孫後代,生生世世,永劫不復。
這傢伙⋯連對自己門客也可下此毒手,到底在想什麼了?
柳月輪再也看不下去,立即閉上眼睛,重新凝神入定。一道真氣突從她右手傾瀉而下,隨即匯聚成色彩斑斕的光柱,如瀑布灌頂,源源不絕,迅速流遍龐小虎的奇經八脈。
豈料那道「萎陽損陰」勁力猝然發難,彷彿化作磨牙吮血的長蛇張大嘴巴,一口把這股外來真氣給咬斷。
長蛇反噬之力驚人,柳月輪掌心如遭雷殛,頓時心感不妙,若硬要把長蛇壓下,牠只會四處亂竄,甚至擴散至宿主全身各處經絡,損其五臓六腑,屆時龐小虎的一條小命勢必不保。可當她稍作退讓,萎陽損陰卻反過來要傷害她,震得她的掌心生痛,好不難受。
這股萎陽損陰真氣甚具靈性,我不能用強,只好換個方法,把牠先行纏著,不要一下子把牠擊潰,也不能給牠機會逃脫⋯⋯
柳月輪想好對策,提起按在龐小虎天庭上的右掌,大約保持住半尺距離,手姿曼妙像似擺弄女紅針線,纖纖素手的罅縫間隨即漏放數道開曙雲光,徐徐映入病患的眼簾。
正邪兩道真氣再度交鋒。「萎陽損陰」便如一條充滿神經質的毒蛇,遇物即噬;柳月輪的柔勁則巧如春蠶吐絲,細韌綿長,二者間一時相持不下,軒輊難分。
然而,囂張的毒蛇卻不能久戰,稍一不慎,即被蠶絲重重綑綁成繭蛹,當下瘋狂掙扎,口裡不停發出「噝噝」的吐信,卻始終無法掙脫繭蛹之困,終究還是柳月輪技高一籌。
她成功牽制住毒蛇後,正自盤算根除之法。驀地,一則「傳音入密」乘著螺旋形轉動的高速凝音線,直如尖錐利刃,直鑽心窩。
『***柳姑娘別太過勉強自己哦。***』
柳月輪胸口劇痛,登時傷重吐血,但她性格硬朗,不想別人為她擔心,忙把湧上喉頭的鮮血咽回腹中,並迅速抹掉唇上血跡,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傳音入密單要練至傳達訊息的境界已經相當不易,倘若用來隔空殺敵,更是難比登天,而且距離目標越遠,難度則越高。試問芸芸眾生又有幾人能有此功力?
柳月輪深知此人厲害,並且善於潛伏匿藏,若不借助凝音線在「線上」直接一決高下,怕也很難把這刺客揪出來了。椅桐和時雨的功力興許還不及他,她更放不下心讓使女們犯險。如此危險人物,還是非得她親自出手解決不可。
她衡量過形勢,決定獨個兒迎戰強敵,於是遁著凝音線穿過的路徑,發出一則傳音入密回敬這刺客。『***這是向我挑釁嗎?小女子隨時奉陪!***』
反擊勢度猛如百斤長矛劃破「沿線」夜空,準確無誤戳中刺客心口,幾乎一記把他斃在當埸,幸好他武功超絕,一身護體氣勁有如銅皮鐵骨,不至於如此輕易散架。
刺客捂住胸口吐了口血,不由心中忖道:「我太大意了,差點便宰在這小姑娘手上。想不到她年紀輕輕,耗費了大量真氣救人,又得分心鎮壓住我在那小子體內預先埋下的萎陽損陰真氣;如此,竟還有餘力向我作出猛烈反擊。今天若不趁她損耗非常的情況下把她解決,只怕以後再也沒有這種機會。」
刺客深信情勢對他有利,決定放大招,使出傳音入密的「連珠合璧」。
『***小美人長得如此美豔,怎麼就不能夠對人稍為溫柔一點?我第一眼看見小美人,就愛上了妳。我可不像李踐那個不解溫柔的臭小子。妳要是願意當我的女人,也就順便把這兩個丫頭一併帶來當作陪嫁。兩個丫頭床上功夫應該不錯,我們四個人一起,每天雲雨,快活度日,豈不妙哉?***』
所謂「連珠合璧」,不過是把大量訊息湊合在一起,然後一股腦地連環輸出,內容根本無需考究,重點在於運用凝音線與目標進行「以心連結」,衝著人體脆弱的心臓要害,作出密集式轟炸攻擊。
每一個字的勁力均好比力士高舉手上大錘,一錘緊接一錘,重重的搞打柳月輪的胸口,椎擊她的胸骨,直至把裡面那顆心臓砸碎。
最要命的是這個刺客粗鄙下流,惡口綺語,無所不用其極,其真正目的,自然是要擾亂對手的心神。
一般姑娘家受到這等無恥下流的侮辱,尚且會感到萬般難受。柳月輪畢竟還是個少女,身心同時遭受這種程度的打擊,意志力難免有所動搖。「連珠合璧」的破壞力便得以在胸腔內造成強烈的震蕩,不斷衝擊她的五臟六腑,直接造成致命性的內傷。
她只好先行運功護住受創的心脈,同時又得繼續牽制龐小虎體內的萎陽損陰真氣,只因此刻正值關鍵時刻,絕不能貿然放手,否則這小子便有性命之虞。
「傳音入密」的對決,絕無花巧可言,除了心理戰術運用,最終還得倚靠深厚內家修為取勝,可比一般的擊掌拚鬥更為兇險。一切攻擊都得透過「以心連結」的方式直接傷害對方的身體,根本無從擋格閃避,最終只看誰能笑到最後。
『***小美人怎麼了?妳現在脫下衣服跪地求我,我便饒了妳吧。妳看你這對大嬭子,軟綿綿的,怎麼抵受得住我連番毒打?不過我也打得挺爽的說,還真想用手打試試看,肯定讓人愛不釋手。哇哈哈——***』
「無恥下流!」柳月輪恨不得馬上便用拳頭打他的臉,但很快便冷靜下來,暗自忖道:「他既與我以心連結,亦等於是自斷退路。這人想要拚上性命跟我全力一搏,如此正合我意,那我跟他拚過便是,亦正好牽制他,他也就分身無暇,傷害不到時雨和椅桐。」
話雖如此,刺客畢竟佔了先機,凝音線上的勁力更一直沒有減弱的跡象,絕不讓柳月輪有半刻喘息的空間。
李踐不知就裡,突見柳月輪臉色蒼白,額上滲滿晶瑩的汗珠,以為她整天沒吃過東西,肚子餓壞了,忙不迭上前致以慰問。
「柳姑娘是不是胃脘作痛,要不先吃個蒸餅如何?」
柳月輪的胸口正痛得很,沒力氣跟他廢話,必須凝神扺抗著刺客一浪緊接一浪的攻擊,但又不想失禮人前,只好分心擠出一張傾城笑臉,聲音微帶嬌喘,語氣依舊溫婉動人,卻好不容易才說完一句完整句子。
「呃⋯我⋯只是有點睏罷了。你別擔心我,也不要累壞自己身體⋯⋯力行哥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好嗎?不要⋯等我⋯⋯」
李踐見她笑容可掬,還會反過來關心自己,心中甜意正濃,便又說道:「我留下陪妳,好不好?」
『***這小子痴情得很呢。小美人已失身於他了嗎?這小子到底有什麼『長處』,我看他平平無奇,不外如是!妳郎君『那話兒』可比他的猛得多哦,小美人要不要現在便來試試看?***』
刺客口不擇言,猖獗肆虐,旁人渾不知情,只有柳月輪獨自承受這種被巨力捶打胸口的劇痛。
這個李踐儘管痴心一片,卻幫不上忙,只會亂獻慇勤,她也只能暗地抱怨一番罷了。
唉⋯這傢伙不要再讓我分心好嗎?
李踐好似聽到她想要說什麼的,「柳姑娘,妳在跟我說話嗎?妳的臉色怎麼比之前更加蒼白了?流這麼多汗,真的沒事嗎?」
『***小美人,這小子好煩對吧?要不要我幫妳把他解決掉?***』
柳月輪聽了,不由心中大驚,當下忍住傷痛向刺客發出警告:『**你要是敢動他半分,我絕不輕饒你!**』口裡卻大聲喝罵李踐:「你好煩啊!」儘管這是一句違心的話。
李踐遭她喝罵,心情如墮萬丈深淵,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我⋯⋯」
柳月輪深知刺客此時若真對李踐「出手」,他的小命很可能就此不保,只好想盡辦法,甚至得狠狠的把他罵走,方為上策。
「李踐你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本姑娘萬金之軀,又怎麼可能看得上你這種市井小兒?你不要再對我有任何非份之想!」
李踐放不下心,不願獨自離去,啥也不說,愣在原地流露出鐵漢柔情的眼神。
「呃⋯⋯」柳月輪怔怔望著那雙濃眉大眼。少女蒼白的兩頰再次泛起醉人的紅暈,宛如春花初綻,心裡更做了一個重大決定,正是要送他一件定情信物。
『***呵呵,我現在就斃了這小子!***』
眼下的情況兇險萬分,柳月輪已沒空發愣,只聽得她嬌叱一聲:「滾!」猛然提起她的左掌,重重轟在李踐的胸口上,果斷將他「送」出三十丈外,好一件定情信物!
李踐當即有如砲彈橫飛,直至撞到遠處小巷外面的一堆竹籮才得以著地,胸口上仍留下一個火熱的紅色掌印,疼痛無比,而且全身上下灌滿真氣,像個快要爆破的皮球。此子縱然精壯,卻也忍受不住這種皮膚不斷擴張的漲痛,不消片刻便得昏死過去,昏厥前的一刻,口裡仍喃喃念著:「柳姑娘⋯⋯」
這個傻小子卻懵然不知,這種全身注滿了氣似的感覺,乃是柳月輪輸進他體內用作強化心脈的真氣。即使刺客此刻對他施加毒手,李踐憑藉這道真氣盡可撐得三五七天,不死不滅,堪稱「不死神功」的速成大法。
「砰——」
李踐墮地時發出一聲隆然巨響,椅桐和時雨這才恍然大悟。
「什麼回事?」
柳月輪幾乎又要吐血,心想都被人虐得快要死了,這兩個丫頭竟然渾無所覺,當真叫人欲哭無淚,只好傳句直白點的話提醒她們。
『**有刺客!妳們不是對手,快退下,替我保護好力行哥哥。**』
她倆毫不猶豫,一齊向女少主揮手道別。
『**姑娘自己小心好了!**』
語畢,兩個丫頭前後腳的彈開老遠,並迅速退到一個非常舒適的安全地帶,卻忘了帶同昏迷不醒的李踐逃命。使女們均沒有把這位未來贅夫當作回事,直至站穩腳後,方互相指問對方:「妳怎麼忘了李小哥?」
柳月輪欲語無言,只覺得這些年來天印山的丫頭都是白養的。
『***哇哈哈,小美人中計了!勝負已分,我現在便要取妳性命啦,哇哈哈——***』
躲藏暗處的刺客捉中了柳月輪的死穴,成功引她先行出手,乘她分心救人的一剎,猛地運起十二成功力,喊出其終極殺著:「太上正一咒鬼經!」
與其要動腦筋,硬是要想出一堆無賴至極的輕薄之言,倒不如全心唸咒詠經,心無旁騖來得實際。
天下武功,說到終極殺著這回事,從來都是不花不巧的。
『*** 天師曰:太上大君,天之尊神,左監祭酒,天之真人,左從百二十蛟龍,右從百二十猛虎,前導百二十朱雀,後從百二十玄武⋯⋯***』
刺客使出全力,這串「連珠合璧」的殺傷力當以幾何級數攀升,力度少說也比之前高出十六倍以上。
其實,柳月輪一直以來都是分心應戰,右掌得以巧力牽制龐小虎體內的萎陽損陰真氣,左掌又需分薄功力,給李踐傳授不死神功。
此時,一串串的咒鬼經文正好挾著穿山裂石的破壞力,閃電似的射進她的胸口。
柳月輪瞳孔一縮,胸腔內驀地傳出五臓六腑被凝音線生生撕裂的可怕聲音,登時「哇」的一聲,仰天噴出鮮血,淒美的飛灑一地。《太上正一咒鬼經》便如一道催命的符咒,趁她傷重垂危這千載難逢的時機,瘋狂直搗五內,把她的心脈全數絞碎。
這就叫做現眼報!
神仙姐姐最近總喜歡裝死扮可憐捉弄別人,大人小童無一幸免,如今遭受到真正的致命重創,吐血不止,也可說是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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