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走歧路 - 第三章：褪色風景 18.療傷

　　「啊痛痛痛痛……染華妳輕一點好不好！」

　　「八巽你吵死了，這麼一點小傷也在哇哇叫，給我安靜一點！」

　　幫我塗上藥膏，然後用繃帶將傷口纏緊，染華包紮的動作雖然稱不上粗魯，但離溫柔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尤其她對待傷患的態度也未免太糟糕了點，讓我忍不住發出了抗議。

　　不過染華只是沒好氣地回了我一句，便拿著收拾好的醫療包離開了客廳，無法再抱怨的我也能將全身的重量靠在沙發上，仰望著天花板上的暖白色的燈光，稍作休息的同時回想剛剛發生的事。

　　在我通知染華不久之後，神情冷酷的染華就立刻趕到了約好的地點，我遠遠地抬起手向她打了個手勢，示意週遭沒有問題，她的表情這才緩和下來，但察覺到現在還不是放心的時候，她又板起臉孔快步向我走來。

　　「沒事吧？」

　　「先走再說，盡量先走人多的路線。」

　　我跟染華無意寒暄，簡單交談幾句便馬上撤離。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的同時，染華將我的右手繞過她的脖子，讓我能搭著她的肩來支撐身體，左手扶著我的背，右手則是掏出了槍。

　　「注意一下四周，有問題就告訴我。」

　　我點點頭，於是我們倆就一邊警戒四周，一邊閃過路人向著染華公寓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才被襲擊還是染華剛剛那句話的緣故，我的心就像是懸在半空中忐忑不安，街道旁小巷子口的黑暗深處彷彿有著一道道的視線，擦身而過的每個路人似乎都不懷好意，經過的每一個轉角都會突然被襲擊一般。

　　明明是平日時已經走慣了的街道，此刻卻給我一種截然不同的恐怖。就像是走在結冰的湖面上，平時沒發覺便毫不在意，直到低頭才注意到自己離冰冷的湖水竟然只隔了一個薄薄的冰面。

　　每踏出一步都提心吊膽，不知道腳下的薄冰是否會應聲碎裂。

　　這時候我才驚覺，我竟然會愚蠢到忘記這份恐懼！我既然會忘記，身為一介普通人的我，在裡世界究竟有多麼無力的事實！

　　我…

　　「不過你這副模樣也還真是狼狽。」

　　染華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我將視線從天花板收回，只見回到客廳的她一邊上下打量我，一邊則漫不經心地拿著水果刀削著蘋果，儘管沒有特別用心，但她卻能以俐落的刀工將蘋果皮削成連在一起的長條狀，我就連拿削皮器都做不到削得這麼漂亮。

　　對此，我不禁開口說了一句：「啊、其實我沒有很喜歡吃蘋果耶，可以換一個嗎？」

　　「啥？八巽你說什麼？」

　　染華扯著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用水果刀將手裡的蘋果捅了個對穿，這個舉動讓我頓時明白染華的意思，只好乖乖地閉嘴。

　　呿，這裡的服務有夠差的，差評！

　　不知道是不是聽見我內心的抱怨，染華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將削得差不多的蘋果剖成兩塊，並且隨手將一半的蘋果扔給我。

　　「接著！」

　　我勉強用傷勢比較沒那麼嚴重的右手接住，雖然說我個人並不是很喜歡吃蘋果，但這好歹是染華的一番心意，所以我還是收下了。

　　對，跟她手上那柄水果刀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咬下一口蘋果，並且將它嚼成碎塊。蘋果特有的味道在口腔裡擴散開來，讓我忍不住皺了下眉，但我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將它嗑完而止。奇怪，印象中我小時候並沒有對蘋果這麼反感才對，那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討厭吃蘋果的？

　　高中嗎……不對，應該是在更久一點的時候，那麼就是國中時期囉？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八巽君你不吃蘋果嗎？

　　──哈、那我就不客氣地笑納了！真是幸運，如果八巽君也喜歡吃蘋果的話，那我也不好意思開口跟你要呢。要是八巽君能一直不喜歡吃蘋果就好了，這樣我就能連你的份一起享用了。啊哈哈、開玩笑的啦！

　　隨著記憶的回溯，一段對話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但一時間我也想不起來究竟是誰說過這句話的。在我還來不及更進一步挖掘跟這段對話相關的內容，染華的聲音又將走神的我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八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我對面的沙發坐下的染華，若無其事般的隨口問道，但跟她認識已久的我察覺到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這種狀態代表染華不僅僅只是動怒，更是動了殺機。

　　還沒來得及回答，染華的下一句話就已經傳入我的耳中：「是誰傷了你？」

　　我抬起視線對上染華的雙眸，那冷冽的眼神，就有如獸一般。

　　不妙，當真不妙！根據我對染華的了解，這傢伙真的動怒了，不、應該說是動了殺機！為了避免染華在事情都還沒有搞清楚前，就直接拎著槍去宰人，我不得不嘗試安撫她。

　　「冷靜一點啊，染華。」

　　「我很冷靜啊，八巽。」

　　騙肖耶，我聽妳在唬爛！

　　染華擺明了就是一副想要追究到底，不打算善罷甘休的架勢。我跟她用眼神較勁了一會，但最後還是敗下陣來。雖然我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了，但這次我可不能任由染華行動，我必須要搞清楚她的身份、她的動機，而不是直接對她腦袋來上一槍了結這一切。

　　我真正需要面對的，是來自過去的襲擊。

　　我沉默片刻，然後才用嚴肅的語氣開口：「染華，如果妳真的想幫我的話，那這一次妳就必須要聽我的。這一次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聽見我的請求，染華便皺起眉來，似乎是在考慮我的要求。好一會才垂下肩膀，緊繃的表情稍微放鬆下來。

　　「好吧，我答應你。」

　　雖然不是很情願，但染華還是給出了承諾，至此我才鬆了一口氣。本來按照染華她那種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的。如果不加以限制，染華她什麼事都有可能幹得出來，我可不想我住的城市莫名其妙地就變成殺戮戰場。

　　話說回來，這座城市是不是被詛咒了呀？偷心賊、吸血鬼、僱傭兵，一整個就是多災多難啊……咦、等等，莫非被詛咒的是我？

　　「八巽，敵人是誰？」

　　見我久久沒有回答，染華頗為不耐煩地追問了一句。

　　……敵人嗎？

　　「這個問題，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我回想起那名少女的模樣，除了容貌跟鹽月雪歌一模一樣之外，體態也相差無幾，簡直就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是我敢肯定，她絕對不是鹽月雪歌！

　　因為鹽月雪歌已經死了，在我的面前自殺，早就已經死了！

　　但即使如此，她跟雪歌學姊恐怕也是關係匪淺。

　　她的外表正是四年前雪歌學姊的模樣，就有如雪歌學姊的翻版。如此想來最符合邏輯的解釋，她或許是雪歌學姊相差幾歲的妹妹吧。就像染華跟舞花醬相當神似，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除姐妹之外不做他解。

　　這麼一來，很多事都說得通了，包括她對我的仇恨。不過唯一的問題就是，我根本不知道雪歌學姊有妹妹這回事。

　　不過，至少這是個方向。

　　「不知道嗎？沒關係，那八巽你告我一些諸如性別、特徵之類的有用情報吧，我試著把人找出來。還是說要畫一張素描呢？」

　　「啊、不用這麼麻煩，我有她的照片。」

　　「喔，這就方便多了……啥、照片？」

　　追問的染華就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發出疑問，奇怪了，我的表達能力有這麼差嗎？不、應該說我週遭的人理解能力跟不上我才對，唉、跟笨蛋們為伍真是很累人啊。

　　已經遍體鱗傷的我精神本就不怎麼好，而且或許是在熟悉的環境所產生的安心感，使得我強壓下來的疲倦再度湧了上來，讓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昏昏沉沉的。

　　我打了哈欠、強打著精神，對染華說：「不過我現在累死了，讓我先睡一覺吧！有什麼我們明天再聊，況且我有個東西需要妳先幫我去拿。妳去我的房間，書架上有著一本叫做『龍套默示錄』的輕小說，妳幫我把它帶來給我。」

　　「不是！拿什麼小說，你先說清楚照片是怎麼回…」

　　「那張照片就在那本小說裡面。」

　　我勉強打斷了正不滿抱怨的染華，疲倦感比原先更加洶湧之勢席捲而來，讓我渾渾噩噩的意識宛如潮水般地遠去，最後只依稀聽到染華似乎說了什麼，我的意識便在此中斷。

　　墜入美好的惡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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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從一片混濁的睡眠清醒過來之時，意識仍有些朦朧不清，過了好一會才發現自己正躺在染華家的沙發上

　　對了，昨晚我似乎跟染華講話講到一半就撐不住，昏睡過去了。

　　我勉強從沙發上坐起身來，儘管經過一夜的沉睡，我的全身疼痛不止，腦袋也還昏昏沉沉的，就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惡夢，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沒有休息到，令我不禁難受地呻吟出聲。

　　「唔啊──」。

　　「唷、醒啦！。」

　　坐在我對面沙發上的染華察覺到我的動靜，抬起頭來對我打了聲招呼，隨即又低下視線繼續看她手上的小說。她手上那本小說，正是我昨晚請她去幫我拿的輕小說。而此時小說的書套已經拆掉，彩色的外封面也拿了下來。

　　既然已經拆掉了封面，那就代表染華應該已經找到那張照片了。因此我環顧四週，便在桌面上發現被拿下來的外封面，以及原先夾在外封面與裡封面夾層中的那張照片。

　　遲疑了一下，我才伸出拿起那張已經稍微有點褪色發黃的照片，這是我為數不多跟鹽月雪歌的合照。

　　照片是在我跟學姊去某個遊樂園玩的時候拍下的，印象中學姊的身體好像不太好，很少外出遊玩，所以那也是僅有的一次跟學姊去遊樂園的約會。

　　我看著照片，不禁有片刻的失神。照片上頭，身著一襲黑色洋裝的雪歌學姊笑得很開心，那純粹的笑靨就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一樣。

　　然而時至今日，我還是不知道她為何要尋死。

　　「就是這張照片？是照片上的這個人襲擊你的？」不知何時已經放下小說的染華站在我身邊，對看著照片的我詢問。

　　我搖了搖頭，將照片遞給了染華，並且開口解釋。

　　「不、只是跟上頭的那個人長得很像而已，絕對不是她本人，所以我才會說不知道敵人是誰。不過我想，或許是她的妹妹之類的吧？」

　　「你就這麼肯定？」

　　「這是當然，因為照片上的她已經死了。」　

　　聞言，接過照片的染華表情就變化了一下，但隨即就恢復常態。她低頭端詳著照片好一會，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看這麼久，只是當她再抬起頭，卻用有些冷淡的口氣對我說：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你昨晚弄得狼狽的原因？」　

　　昨晚？狼狽？

　　我頓時領會到染華所說的，想必是我被痛毆的淒慘模樣吧。雖然看起來的確是這樣沒錯，但這未免太不給我面子了，因此我忍不住辯駁一二：

　　「話不能這麼說，對方強得像怪物一樣，能一拳打凹牆壁耶！我又不像妳有受過訓練，只是個普通人而已，能逃得一命就算很厲害了好不好，不要太強人所…」

　　「我不是在說這個！」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染華粗魯地打斷，她以強而有力的眼神瞪著我，態度嚴厲地說：「我不是在說你打不贏這件事！我是指昨晚、包括現在，你這副精神萎靡的軟弱模樣，就是因為襲擊你的人跟你以前認識的人長得一模一樣，這種無聊透頂的理由嗎？」

　　「我…」

　　我張著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見到我這副模樣，表情不悅的染華猛然用雙手揪住我的衣領，硬是將我的臉扯到她的面前，深棕色的眼睛直直瞪著我，絲毫不給我逃避的餘地。

　　「我所認識的伊吹八巽，才沒有這麼軟弱！他可是能在吸血鬼面前談笑風生，就算被槍抵著腦袋也會想辦法反將一軍，給我收起你那窩囊的蠢樣！既然她不是你心目中的那個人，那敢襲擊你的人，就是敵人！」

　　「妳……妳懂什麼！」

　　儘管理智上知道染華說的沒錯，但我卻控制不住情緒，朝著近在咫尺的她發出怒吼：「雪歌學姊、學姊她，是不是真的那麼恨我！是不是真的是我害她自殺的？！我怎麼、怎麼可能…」

　　「別撒嬌了！」染華用力地一把將我推開，讓我重重地摔在沙發上。「既然那個襲擊你的人不是照片上的她，那麼你現在的種種反應，不過是在自怨自艾而已！」

　　「我只是…」

　　「你以為你在贖罪，但是這僅僅只是自我滿足罷了！把自己當成悲劇的主角，不是撒嬌是什麼！我可沒有興趣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染華尖銳的言辭宛若當頭棒喝，讓我一時間愣住了，腦海裡似乎有什麼迷霧被撥開，讓我終於能看清事實。

　　不、其實我早就知道，只是不願意面對而已。

　　染華說的沒錯，就算對方跟雪歌學姊長的一模一樣，就算她有著毫不保留的憎恨與惡毒，但她終究不是雪歌學姊。

　　她不是她。

　　內疚、自責、悔恨，說穿了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般的懲戒，實質上並沒有意義。充其量，我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在逃避而已！

　　可是……雪歌學姊她，已經死了！

　　她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我跟雪歌學姊相處的無數畫面閃過腦海，原先鮮明的色彩逐漸發黃褪色，喜樂與悲戚更是心湖底處湧出。

　　我彎低身子、雙手緊緊抓住了腦袋，猶如要將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情緒一吐而盡般，放聲嘶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染華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將我摟進懷裡，任由我宣洩積壓許久的情緒，聲嘶力竭地將痛苦化為聲音。

　　距離鹽月雪歌自殺已經過了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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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直到今日，我才真正地踏出了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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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褪色風景 18.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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