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走歧路 - 第三章：褪色風景 23.鬧劇

　　少女就像是虛脫一般，整個人直接癱軟跪下，我不加思索地就伸手扶住了她。然而在醒悟過來的下一瞬間我就打算抽回手，不料卻被她抓住了手腕。並不像當初在毆打我所展現出來的怪力，她手上的力道非常的微弱，甚至到了我只要輕輕一甩就能掙脫的地步。

　　然而我遲疑了一下，卻沒有這麼做。

　　她抬起頭來仰視著我，那對澄澈無暇的眸子再度染上陰暗的色調，然而其中大半卻已經被迷惘與無助所取代。當自己的信念被摧毀，能夠支撐少女的還有什麼？

　　創造之前，必先毀滅。此時的少女無疑是最為脆弱的時候，要是我在這時候趁虛而入，想必能夠控制她，進而支配她。

　　這簡直是，鹽月雪歌的拿手好戲。

　　「可是，學姊妳要我怎麼能夠接受這樣的結果？」

　　我低喃著，然而卻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任何答覆。

　　似乎是知道剛才的對話，少女已經明瞭一切的始末，臉上浮現哀傷與憤怒混雜的神情。猶如在慟哭、猶如在咆哮，那清澈的嗓音已經不復以往，變得嘶啞不堪。

　　「為什麼、為什麼要奪走我的姐姐？」

　　什麼叫我奪走了妳的姐姐？

　　這種說法算什麼？

　　衝上腦袋的怒火讓我失去了理智，我冷漠地一把將她的手甩開，然後轉過身對著站在一旁的染華伸出了手。

　　「染華，把槍給我。」

　　染華先是一愣，但隨即意會過來我的用意，蹙著眉搖了搖頭。

　　「等等！八巽，再怎麼說她也是鹽月，要是殺了她的話會很麻煩的。」

　　「我說，把、槍、給、我！」

　　我沒有理會染華的阻止，加重語氣又說了一次。

　　染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嘆了口氣，一邊把槍遞給我，一邊用手撫著頭以像是放棄般的語氣說道：「算了，反正你只要知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就夠了。啊啊、要是弄個不好的話，說不定會跟鹽月開戰耶，饒了我吧！」

　　把槍遞給我之後，染華抱著頭發牢騷，一副困擾萬分的模樣，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有阻止我的打算。就算抱怨連連，但是在緊要關頭，她還是二話不說站在我這邊。

　　「……謝了，染華。」

　　我低聲道謝，然後轉過身將槍指向跪倒在地的她。漆黑的槍口對準了她的眉心，兩者的距離不到三十公分。而這樣子的距離，我敢保證不會失手。

　　只要扣下扳機、只要扣下扳機……

　　「將她從我身邊奪走的人，是妳！」

　　少女只是以茫然的眼神看著我的舉動，一點抵抗的意思也沒有。

　　「我可沒有心胸寬大到能夠饒恕害死我初戀對象的傢伙，就算妳是她妹妹也一樣，罪該萬死！」頓了一下，我輕聲與少女訣別：「一個人是會寂寞的，妳就去陪妳的姐姐吧。」

　　於是乎，我扣下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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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槍聲並沒有響起。

　　我不是沒有開槍，而是無法開槍。並非是同情或猶豫，而是更加簡單、更加直接的原因──有個人阻撓了我的動作！

　　「妳這是什麼意思，久世霜紅？」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插入我跟少女之間，久世霜紅的左手以強勁的力道握住我持槍的手臂，讓我無法扣下扳機。而她的右手則變形先前她所讓我見過的那隻異形之爪，輕輕地搭在我喉嚨上。

　　「八巽先生，請你冷靜一點，現在的你有點過於衝動了。」

　　依舊是那副令人生厭的虛偽假笑，久世霜紅的左手稍加施力，我的右手吃痛，忍不住鬆開手裡的槍械。

　　從我手中滑落的槍枝在半空中就被眼明手快的染華一手撈住，以利落的動作轉眼間又將槍口對準久世霜紅的腦袋，接著用冷酷的聲調威脅著久世霜紅：「吸血鬼，現在還輪不到妳說話吧。妳最好給我先放開八巽，不然我不介意再一次在妳的腦袋上開個洞。」

　　「咦咦、現在又怎麼了？」

　　場面又再度回到不久之前的僵持狀態，只不過角色換了一下。而完全跟不上進度的真嵐則是瞪大了雙眼，顯得不知所措。嘖，真是個廢材！算了，反正從頭到尾我就沒期望過她能有任何建樹。

　　我感受著脖子上傳來的冰涼觸感，對眼前的吸血鬼發出了冷笑。

　　「冷靜？我冷不冷靜干妳屁事，妳最好給我滾一邊去，不要妨礙我！」

　　「這可不行，我可是答應了鹽月雪歌小姐呢。」

　　久世霜紅的話猶如醍醐灌頂，這瞬間一直以來盤旋在我腦海裡的諸多疑問都迎刃而解。

　　久世霜紅之前處心積慮接近我的目的為何？

　　──接近我，就是她的目的！

　　唯有接近我之後，此時此刻她才會作為登場人物之一，理所當然地待在這個場合。這麼想來，她之前說有事要請我幫忙八成也只是個謊言，因為她早就料到我不會答應了。

　　但那無所謂，她只要能夠認識我就夠了。

　　然後當鬧劇演至這一幕時，在場的她再跳出來阻止我，讓我無法對學姊的雙胞胎妹妹下手。久世霜紅，是雪歌學姊為了保護她的妹妹所做的一道保險。

　　就算有一天，所有的人都會背叛八巽君。

　　雪歌學姊，沒想到妳馬上就給我上了一課啊！

　　我瞇著眼睛，看著前方的吸血鬼，冷聲說道：「沒想到妳就是鹽月雪歌安排的後手，這點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真是不好意思，但畢竟我欠了鹽月雪歌小姐一個人情，所以不得不幫她一點小忙。」

　　久世霜紅不改優雅的微笑，從容不迫地解釋。這種傲慢的態度，不禁讓我湧起了怒氣。

　　妳懂什麼？

　　妳憑什麼？

　　「不過，妳以為這樣就算制住我了嗎？」

　　「八巽先生，我並不想傷害你，所以請你不要輕舉妄動。更何況這種情況下，你還能做什麼？」完全沒有在乎我的話，久世霜紅若無其事地微笑著反問。

　　你還能做什麼？

　　因為沒有力量，所以無法反抗。

　　「還真是被小看了呢。」

　　我怒極反笑，不打算再繼續壓抑自己的不爽。

　　夠了，我已經受夠了！

　　「我現在超火大的！每個人都有他的理由，但當所有人都沒有錯的時候，那我還能怪罪誰？答案當然是不能吧！最後我也只能忍氣吞聲，就這麼算了，但我還是很不爽啊！我他媽的非常不爽啊！」

　　為了安定秩序，總是有人必須讓步，不然事態將越演越烈，最終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我鮮少感情用事。

　　然而一昧地忍讓，得到的只是得寸進尺般的嘲笑而已。

　　「我強忍著把一切都毀掉的衝動，一昧地忍讓。然而我的憤怒與不爽，要找誰發洩？誰又顧慮過我的感受了！」

　　我以沒有被束縛的左手掌，覆蓋住了自己的面孔，不用看我也知道，我現在的臉有多麼猙獰。但即使這麼做，變調的聲音卻仍舊從指縫間流洩而出。

　　「沒有吧！誰都一樣，妳們不過是在那邊自說自話，然後強迫我接受妳們造就的既成事實而已。根本就沒有人顧慮過我的感受、考慮過我的想法！」

　　污濁黑暗的情感黏附在喉嚨，如鯁在喉般令人作嘔，不吐不快。胸中似乎有著什麼正蠢蠢欲動，彷彿即將破體而出。

　　我在胸口中這股黑暗的作祟之下，放聲咆哮。

　　「沒有力量？我呸！我只是個性溫和，不想多做計較而已！要是我鐵了心要殺妳，我看妳還能囂張什麼時候！

　　冷靜？他媽的，妳還沒見過我發飆的樣子咧！等我割斷妳的喉嚨、砍掉妳的四肢、挖出妳的心臟，把妳大卸八塊的時候，妳就知道我剛剛有多冷靜了！」

　　「……八巽先生，鹽月雪歌小姐她可沒要求我不能對你出手喔。」

　　我失控的言詞讓久世霜紅的笑容褪去，她眉頭微皺、表情不悅地盯著我，而她那隻異形之爪更是略微用力，銳利的爪子頓時劃破了我的肌膚，使得溫熱的鮮血流了下來。

　　啊、我的血，還是熱的嗎？

　　「妳不要太囂張了吸血鬼，搞清楚這裡是誰的地盤。妳要是敢動八巽，管妳是不是吸血鬼，我照樣追殺妳到天涯海角！」

　　對於久世霜紅這越來越超過的舉動，不僅我的情緒失控，就連染華也被激起了怒火，要不是我現在還受制於久世霜紅，染華恐怕二話不說直接開槍斃了她。

　　我的腦海也被逐漸高漲的殺意所淹沒。我放下遮住臉龐的左手，然後緩緩地伸向久世霜紅。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因為跟染華不同，我根本無法對久世霜紅這個吸血鬼造成任何傷害。

　　那我伸出左手的用意是想掐住她的脖子？還是想……挖、出、她、的、心、臟、呢？

　　該冷靜下來了喔，八巽君。

　　劍拔弩張的局面就在事態即將一發不可收拾之際，旁邊突然砰的一聲鈍響，對峙中的我們幾個不由自主地順著聲音的來向看過去，只見雪歌學姊的妹妹人已經倒在地上，似乎是昏迷過去了。

　　我看著她倒臥在地的身影，心頭湧起的怒火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澆熄，突然之間只覺得無比的可笑。怒氣也好、怨氣也罷，全都被一種陡然浮現的空虛感所取代。

　　既然主角都已經退場了，那這場鬧劇再繼續下去還有任何意義嗎？

　　我粗魯地一把揮開久世霜紅掐住我的那隻爪子，然後對染華壓了壓手，對她示意不用再繼續下去了。雖然染華略有遲疑，但還是按照我的意思把槍收了起來，不過冷冽的眼神依舊緊盯著久世霜紅。

　　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回頭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久世霜紅，直接嗆了她一句：「看啥，主角都昏過去了，我還在跟妳這個龍套瞎攪和些什麼！」

　　似乎沒料到我會放棄得如此乾脆，久世霜紅的表情明顯一愣，遲疑了一會才緩過神來，然後才把那隻爪子變回手的模樣。

　　「八巽先生，你還真是令人難以捉摸啊。我為方才的無禮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久世霜紅像是有些過意不去地道了聲歉。哼、道歉又不用錢，動動嘴巴就打算一筆勾銷，世界上哪有這麼好康的事！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啥？我呸！」

　　久世霜紅的臉上頓時浮現苦笑，張了張嘴之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說，自知理虧的她只是搖了搖頭，踏著優雅的步伐退至一旁。

　　我沒有理會久世霜紅，而是逕自走到了少女身邊蹲下，稍微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形。而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的確是昏迷過去了。

　　儘管這個時機的確是太巧了。

　　我撥開少女前額的瀏海，仔細端詳她的容貌，那停滯在十五歲的外表，就跟在我記憶中的鹽月雪歌一模一樣。就彷彿光陰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所以在雪歌學姊出現的時候，並沒有給我半點陌生的感覺。

　　我沒有天真到會以為這純粹只是巧合，反倒認為這八成也在鹽月雪歌的計算之中，而用意恐怕是為了讓我無法對少女痛下殺手。

　　我疲憊地嘆了口氣，看著昏迷不醒的少女，內心不知為何隱隱有些預感，似乎這整起事件還沒結束。嚴格說來，今天的事情也不過是四年前的延續，一切都在鹽月雪歌的計畫之中。

　　倘若真的是我所想的這樣，那麼再接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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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月雪歌的下一步，又將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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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褪色風景 23.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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