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位於碧峰郊區的墓園之後,我選擇慢慢地走回市區,雖然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但一方面我不趕時間,另一方面也是我打算藉著散步的同時好好地思考接下來該做的事情。
雖然天氣已經開始轉冷,但由於白天陽光的照耀,反倒體感溫度處於一種恰到好處的平衡,這份冷意甚至能令我保持思緒的清醒。
我有了新的目標,而且還不止一個,所以之前的計畫需要重新調整,在真正開始行動之前,先將現在一團亂麻的狀況給理清,區分出個輕重緩急,如此才能更有效地制定計畫。
我沿著街道緩緩前行,許許多多要做的事情掠過我的腦海,但仔細想想其實就只有兩件事:
一是想辦法替小姬脫罪。
二是獲得轉生術。
所有要做的事都是基於這兩件目標的分解工作。
『蛤?真的要替那傢伙脫罪?』
我的右眼刺痛了一下,染華的身影隨即出現在我前方不遠處,身上的裝扮仍然剛剛我所見到的學校制服上衣搭配運動長褲,外套同樣以衣袖綁在腰際,身體週邊時不時還有點點的淡藍螢光逸散開來,然後黯淡消失。
染華將雙手插在運動褲的口袋,以面對著我的方式倒退著向後走,但她此時的表情明顯瞧得出不悅,言語之間更是直白地對小姬的厭惡表露無遺:『不繼續對付她也就算了,憑什麼還要替這個發育不良的小丫頭脫罪,八巽你是腦袋有問題嗎?被擺了一道還不過癮,甚至還要反過來幫她,你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又發作了嗎?』
嗯?奇怪,與其說染華是在抱怨小姬,我怎麼感覺她的火力似乎是對著我傾瀉來著?我應該沒有得罪這個傢伙……吧?
我不知為何突然有點心虛,但還是保持鎮定,迎著染華尖銳的視線,嘆了口氣:「染華,妳當真要現在說這些?我們明明還有一大堆問題要處理,妳卻還要糾結這件事?」
可是沒料到,我不說還好,一說染華就停下腳步,原先只是不悅的神情霎時間便轉為面無表情,冷冽的視線並牢牢地鎖住了我,產生了極具壓迫感的氣場。
然後,染華以平靜到沒有絲毫情緒起伏的語調開口:『八巽,你再說一次。』
糟糕!
對染華瞭解甚詳的我一見到她這副表情,立刻就知道她這是真正的動怒了,但我搞不清楚的是為什麼染華會地突然發火,而她這莫名其妙的態度也激起了我的火氣,令我皺起眉頭,毫不退讓地與她對視。
場面一時間陷入難受的沉默。
『暫──停──!』而打破這陣僵持的是雪歌學姊,身著潔白的連衣裙,周身也散發著如染華那般淡藍螢光的雪歌學姊,突然出現在正在對峙的我跟染華的身側,伸出雙手作勢隔開我們倆。
『兩個人都冷靜一點,態度先別這麼衝啦!』
我跟染華同時轉頭看了雪歌學姊一眼,又互相對視,隨後兩人都向後退了一步。
『荻原小姐,妳也知道八巽君就是這種說話不經腦袋的個性,不要太放在心上。再說了,要不是八巽君放棄了復仇,『我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北穹倏姬的部分還是先照著八巽君的意思吧。』
雪歌學姊先是語氣輕柔地安撫了染華一句,而染華沒有回應,只是又瞪了我一眼,冷哼一聲後逕自轉過身,隨即她的身形在一陣畫面的扭曲後便消失不見。
「……呼、搞什麼啊,這傢伙?」
在染華消失之後,我才不知為何地鬆了口氣,然後低聲咕噥了一句,但這句低語被雪歌學姊聽到後,轉過頭看向我的她就板起臉孔對我說:『其實我覺得這是八巽君的錯喔!』
就像是在教導不懂事的孩子,雪歌學姊的語氣雖然溫柔,卻又帶有不容辯駁的堅定,這樣的態度我並不陌生,在以前雪歌學姊就常以這種口吻對說錯話的我進行訓話。
我不禁恍惚出神,一時間忘了回應雪歌學姊。
『再怎麼說,荻原小姐也是為了八巽君才死在北穹小姐手上,她會不高興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你也不知道哄哄她,一點都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思,甚至在仗著荻原小姐喜歡你就這樣欺負她。
所以說到底,這件事還是八巽君你的錯,姐姐我可不記得把八巽君教育成這樣的人呀!』
雪歌學姊氣呼呼的,但眼神仍藏著擔憂,明明她只大我一兩歲,時不時還表現出少根筋的舉動,但她就像愛操心的鄰家大姐姐那樣,會糾正我所犯下的錯誤。
我突然感覺有點鼻酸,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好一會才能做出反應。
「我知道了。」抓了抓腦袋,我嘆了口氣,對著染華剛剛消失的地方,開口道歉:「抱歉!染華,剛剛是我的不對。」
染華沒有出現。
雪歌學姊似乎對我的道歉也感到不滿,給了我一個比剛才嚴厲少許的眼神。
我反省了一下,遲疑片刻之後,決定將我的感覺據實以告:「老實說,我還沒想到要怎麼面對小姬,儘管這丫頭的確是誤入歧途,但她今天走到這個地步,我必須承認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我的緣故。
我知道,這並不是她能殺了妳的理由,也不是我能原諒她的藉口,因此我之前下定決心要殺了小姬替妳復仇,以血還血!
然而,我失敗了。妳要說我半吊子也好,優柔寡斷也罷,這都是不爭的事實,但我……既然如此,那我便選擇另一條路。」
我不知道等待在我前方的是什麼,但從種種的蛛絲馬跡──不論是朽月禍歌所提及的禁忌,或是逸水身邊那個惡魔所言的「十咎」中的「虐殺風行」──多少能推斷出一二。
但是,這都已經無所謂了。
「我沒有忘記,也不會原諒,但我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小姬的事,在我找出答案之前,我希望能夠暫且擱置,所以染華……好嗎?」
『哼!』隨著一聲冷哼,染華現出了身形,雖然她偏過頭故意不正視我,但也沒有再說些什麼。
從以前就是這樣,雖然染華很容易就衝著我發火,但每當有事需要她幫助的時候,就算罵咧咧的,可她最後總是會義無反顧地站在我這邊。所以即便我嘴上不說,可在心中我其實認為她是會為我兩肋插刀的摯友,我不可或缺的重要夥伴。
當然,現在我知道不僅僅只是如此。
直到失去了,才知道可貴。
而現在,我要把失去的都奪回來。
為此,我需要那所謂的禁忌之術──轉生術!
『好啦、好啦,說開了就沒事啦~』
來回看了看我跟染華的表情,確定我們和解之後,雪歌學姊開心地拍了下手,然後快步走向染華,伸出手指戳了戳染華的臉頰:『染華醬也不要板著一張臉,難得能再見到八巽君,要是一直吵架豈不是太可惜了嗎?還有染華醬也要誠實一點面對自己的感情,不然會很吃虧喔~』
這句話令染華再也繃不住撲克臉,表情變得柔和許多,既有被戳破心思而顯得有些害羞,同時又對戲弄她的雪歌學姊感到無可奈何。
我看著雪歌學姊以及染華站在一起的身影,雖然雪歌學姊現在的外貌仍處在她當初自殺時的年齡,因此看上來反而比我跟染華年輕許多,個子更是比染華矮了半個頭,但此時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溫柔卻又少根筋的長女與個性好強卻又拿她沒辦法的次女在一起那樣。
不可思議的畫面,如夢似幻的光景。
我的心願。
那我剛剛又是為了什麼差點跟染華吵起來?這樣豈不是本末倒置,太愚蠢了嗎?
「……對不起,染華。還有,一直以來,謝謝妳。」這一次,我是真心誠意地對染華道歉以及道謝。
染華愣了一下,隨即像是在掩飾害羞,若無其事地將頭撇向一邊,但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卻久久沒有消失。
雪歌學姊見狀,更是興高采烈地逗弄著染華好一會,直到心滿意足為止,她才轉過頭來詢問:『八巽君,也該談談另一個目標了。關於轉生術的部分,你打算從哪裡著手呢?朽月禍歌嗎?』
轉生術,目前對我來說最重要的目標。
而有說過這個字眼的人,目前只有身為吸血鬼的久世霜紅以及活著的死屍朽月禍歌。而久世霜紅明顯是被以前的雪歌學姊以此為餌所釣上的,因此實際上知情的便只有朽月禍歌。
她自稱是鹽月雪歌的殘穢,嘗試禁忌的下場。
以及,曾經用那嘶啞難聽的聲音對我這般說過:『吶、八巽君,你想不想讓荻原染華復活呢?』
在朽月禍歌手上八成有著關於轉生術的線索。
「不、在討論這個之前……」
我看了一眼雪歌學姊,她溫柔的笑容裡帶著一絲不甚明顯的淘氣,這樣的笑容在她以前在故意考驗我,期待聽到從我嘴裡說出錯誤的答案,然後帶著小小的得意告訴我正確解答,做出這種無傷大雅的小小惡作劇的時候經常浮現。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IGh0tVSSe
所以,那想必不是正確的答案。
如果說,朽月禍歌是鹽月雪歌的殘穢,那此時在我面前溫柔地笑著的雪歌學姊又是什麼?在一旁無奈地看著我跟雪歌學姊的染華,又是什麼?
於是,我直接了當地開口詢問:「雪歌學姊、染華,告訴我,在我面前的妳們,到底是什麼來著?」
我從來沒有想過,還能看到活生生的她們,這宛若一場令人耽溺於其中、不願醒來的美夢。
然而我右眼時不時的抽搐刺痛,逸散在半空中的淡藍色光點,以及略帶透明感的身姿,無一不再提醒我。
其實,我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她們已經死了的這個殘酷事實。
『果然,八巽君雖然並不聰明,但是很敏銳呢。』
「我說過了不聰明那句是多餘的。」
沒有理會我的反駁,雪歌學姊露出溫柔的微笑,紅潤的嘴唇一張一合,空靈悠揚的聲音卻直接在我的腦海中響起,以歌唱般的語調訴說著:
『我們是殘存在你心中的聲響,遺留在回憶裡那些早已結束卻無法忘懷的話語。儘管現在仍清晰鮮明,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總有一天會變得模糊虛幻。而藉由一些神奇的力量,才能使這彌足珍貴的聲響在失去源頭之後,尚且能連綿不斷,不至於成為無法再現的絕響。』
心中的殘響,回憶的遺言。
『嘛、這本來是不可能提早發生的,或許是鹽月雪歌埋藏在八巽君腦袋裡的黑盒子在那顆惡魔之眼的魔力供給之下,發生了奇妙的反應,又或者還有什麼其他的介入,這才有八巽君現在你所見到的『我們』──這奇蹟般的詛咒!』
腦中的黑匣,奇蹟的詛咒。
『這正是八巽君你的心願,正打算追尋的禁忌,啊、只不過現在是搶先體驗版就對了,只有一小部分的功能喔。沒錯!的確就像八巽君你所猜測的,我們就是──』
言靈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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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完成的轉生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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