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羅唯墨復原的情況良好,在關上門後讓五條分泌治癒水……好吧她知道這個名字有點蠢,不過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直白又直接可以稱呼五條身上那種具備治療功效的液體的名稱了。可惜不是紅色,不然她都想直接叫紅水了(網路遊戲中通常被用來補充HP的藥劑統稱)。
因為使用五條分泌的治癒水,所以她身上傷勢好得特別快,就連那細密的紅色痕跡好像也收斂了不少,如今透過鏡子一瞧,剩下的紅痕看起來就像是某種不規則的紅色圖騰紋路一樣。
「其實看久了還蠻好看的嘛……」羅唯墨用著自我解嘲的語氣低語。
一筒正在房間的某一個角落織著網,聽羅唯墨這樣說,她只是冷冷地笑了起來:『可惜別人不那麼認為。』
三條趴在羅唯墨肩膀上,聞言反駁出聲:『不管那些人類怎麼說,反正有我們喜歡小唯就好了!』一向溫和的三條難得發起脾氣來:『哼,明明小唯什麼都沒做,卻把什麼事情都怪罪在小唯身上,根本就是嫉妒小唯嘛!』
『人類不都這樣嗎?有錯都是別人的錯,卻很少會自我檢討。』一筒懶洋洋地磨擦著前肢,打理自己身上的刺毛。
這時,羅唯墨的房門被敲響,年輕女孩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學姊~我和哥哥可以進來和妳一起吃飯嗎?」
「喔,請便。」羅唯墨並沒有拒絕。
房間裡只有她、難得沒有出門的一筒、三條還有正在酣睡的五條,就連角蛙阿松都跟著景澤的隊伍一塊出門尋找物資去了──大概有人會懷疑只有巴掌大小的角蛙可以做什麼,近幾天來景澤他們在尋找物資的時候慢慢開始發現動物的蹤跡,此時變異的動物們仍懷抱著一些過去對人類的畏懼和害怕,不敢貿然攻擊,只是試探性地在景澤等人尋找物資的地方徘徊遊蕩,別看阿松一副不起眼的樣子,他叫起來的聲音可是比紅中憤怒狂吠還要更震撼、更能警示同伴和驚嚇敵人,所以就被當成警示小幫手帶出門了。
一對模樣相似的年輕男女走了進來,兩人有著同樣靦腆安靜的氣質,只是女生的神色明顯靈動許多。
一走進房間裡頭,有著一頭俏麗短髮的女孩子就馬上鬆了一口氣,像灘泥一樣攤在羅唯墨房間裡的地板上,靠坐在牆邊休息。
「唉,和那些人真得聊不來啊~聊不來~」女孩子滿臉氣惱,隨興地盤腿而坐,讓跟在她身旁的年輕男生很是無奈。
「小薏,妳坐好啦,有點女孩子的樣子好嗎?」
女生不爽地扮了個鬼臉,一邊將自己手上拿著的玻璃餐盒打開,一邊埋怨道:「在這個時期還不如當個男人呢!我才不要當那些柔柔弱弱只等著別人去拯救,出了事情就去怪別人的女人呢。」
男生尷尬地笑了笑,將手上拎著的其中一個玻璃餐盒交給羅唯墨,「同學,抱歉,外面實在太像菜市場了,希望妳別介意我們逃進來避難。」
羅唯墨看了對方一眼,淺笑道:「沒想到你還挺幽默的嘛。」
「哈哈。」男生笑了笑,拿著餐盒在女生身旁落座準備用餐。
女生很明顯是個急性子的女孩子,此時已經嘴巴塞得滿滿的,像倉鼠一樣,儘管如此還是不停說著話:「外面那些人真的太過分了,學姊不久前才受了傷需要休養,他們就在那一直喊學姊沒有出去搜索物資,要李大哥他們分少一點給妳……也不想想有很多物資都是靠紅中還有八萬找到並且帶回來的!尤其是那個劉嬸,我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只有在台灣八點檔連續劇裡出現的八婆欸,有夠會亂說的,到處搧風點火,恨不得大家都討厭學姊然後把學姊趕走,然後又一直想要討好紅中,我看她是想要讓紅中喜歡上她然後選她當主人保護她吧?」
「小薏,妳少說兩句,好好吃飯可以嗎?」男生無奈地勸說。
女生比了個張牙舞爪的模樣後,這才安分地用起餐來。
羅唯墨坐在自己的小伙伴之間,慢慢打開玻璃餐盒──這是景澤等人在一間殘破的小型賣場中找到,沒有被植物扎根也沒有因為地震和海嘯毀壞,可以用來盛物的器皿。或許是因為當時這些玻璃餐盒正準備大批寄送出去,處在包裝扎實緊密又包了好幾層防撞泡棉的情況下,只有外圍的毀壞,但內部的玻璃餐盒還有很多毫髮無傷。這算是他們在這個末日裡頭找到的唯一仍殘存著科技痕跡卻沒有被植物侵蝕的器皿了。
如今,他們腳下的建物地面也都爬滿了綠草,四周的空氣充滿了青草的味道,已經看不出本來的磁磚是什麼顏色的,就連牆壁也都被頑強的植物所覆蓋,在災後將進一個星期多的今天,城市裡已經完全找不到鋼筋水泥的痕跡了。
他們身上穿的也多是純棉或純麻的衣物,當然,最讓人尷尬的是女生的貼身衣物──尤其是胸罩──所有可以找到的幾乎全都被植物「吃掉了」,所以女孩子只能多穿幾件在身上遮掩,所幸現在或許是因為植物很多的關係,雖然正值酷夏時節,但室內溫度卻明顯比以前開冷氣還要涼爽幾分,到外頭就更涼爽了,對過去生長在春夏又熱又濕、秋冬又冷又凍人的海灣鎮的倖存者來說,這簡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植物大量生長,也許在不知不覺間減緩了過去曾造成全球氣溫升高的現象,這一點是羅唯墨在災難發生之後感覺最深刻的地方。
──地球正在修復自己,或者說修復因人類造成的創傷。
就在三人安靜地吃著類似馬鈴薯泡飯的東西時,外頭的天空忽然傳來轟然巨響,原本外頭的天色就已經有些昏暗,當雷聲響起,儘管此時仍是下午時分,但天色卻暗得宛如黃昏。
「快下雨了,不曉得李大哥他們會提前回來嗎?唉,最近物資越來越難找了,我好想要一條溫暖舒服的棉被啊~」名叫「陳昀薏」的女孩子感慨出聲,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默默地愣在那兒,陷入深思。
「這幾天感覺天氣不太好,風也很大,不曉得是不是有颱風要來……沒有新聞電台真是麻煩。」男生「陳昀宸」面色擔憂,「希望景大叔他們早點回來。」
「沒事。」羅唯墨出聲安慰他們:「有紅中和八萬在,他們不會迷路的。」她的表情平靜,沒有人看得出她隱約有著不安的心緒。
她在擔心八萬。
八萬是陸龜,變溫動物,這種下雨的日子帶來的雨水往往較為冰冷,這可能會使陸龜的體溫跟著快速下降導致感冒等等之類的病症,雖然現在小伙伴們都各自有了變化,但她還是難免有些擔心八萬的情況。過去她加入的龜友社團裡就有不少龜友因為溫差過大導致飼養的陸龜得感冒,更嚴重甚至變成肺炎最後病逝的情形發生。以前八萬雖然算是成龜了,對感冒的免疫力會比小龜幼龜還要更好一些,可是現在他體型變大了,受寒面積也相對變大,真讓人有些擔心。
雷聲陣陣,雨水隨之落下。
羅唯墨聽見植物的歡呼聲,不久前好像也有下過雨,但那時她還沒有那麼清楚地聽見植物因為雨水而群聚歡騰的聲音。
她伸手摸了摸趴在自己肩膀上的三條,詢問:「三條,妳能夠連繫到八萬他們嗎?」
三條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用著甜美的軟妹子聲調回應:『小唯很擔心嗎?不要緊的喔,紅中和八萬大哥他們在回來的路上了,只是雨很大,他們暫時躲在一個地方避雨。』
五條這時湊了過來,眼睛發亮地望著羅唯墨說:『小唯,我可以去陽台上淋個雨嗎~~~?』粗狂的嗓音拖著撒嬌的長尾音,老實說還挺令人頭皮發麻的,羅唯墨惡寒了一陣,連忙打開與房間相連的陽台──鐵製的門框已經被植物吃得鏽蝕了大半,還是勉強用木板遮擋住缺口的部分,但雨水的濕意還是逐漸滲了進來。
五條歡呼了聲,滑溜地從門縫鑽了出去,透過沒有破損的玻璃看去,可以看見他歡騰地在開始積水的陽台上泡水玩耍,羅唯墨這才安心地回到屋裡。
陳昀宸和陳昀薏兩兄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羅唯墨與小伙伴之間的互動,從眼神可以看出他們的羨慕。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雨不但沒有停的意思還越下越大,風也開始變得強勁,將本來已經不是很穩固的建築窗框吹得碰碰作響,突然一陣破裂聲傳來,伴隨著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哭喊,羅唯墨等人連忙走出房間前往聲音來處,才知道是該樓層分配給那兩位帶著小孩的女性發出來的尖叫,她們房間裡的窗戶被狂風吹壞了,掉落的窗框發出的聲響嚇到了她們。
「媽媽──媽媽好可怕──」
「哇──」
兩個小孩死死抱著自己的母親,哭得是那驚天動地。
其餘人連忙將她們帶離那個房間,但大概是因為植物侵蝕得許多鐵門鐵窗已經不是很牢固了,之後又接二連三有窗戶毀壞,不得以大家只好一起轉移到比較內部的房間,擠在一塊取暖。
「該不會是真得要做颱風了吧?夭壽喔,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當時就說不要選這棟大樓當基地了,如果現在選那棟漂亮點的建築搞不好還不會落到這種下場。」脾氣不是很好的劉大嬸不耐煩地抱怨著,她身上有大半被雨水打濕,卻一個人霸占了好幾條能用的毛巾使用,但其他人很顯然不想和她起衝突,只能默默地忍受她這樣的霸道。
羅唯墨默默地從自己的房間裡拿來幾條乾淨的毛巾,讓陳昀薏給大家發下去。或許是知道自己不受歡迎的關係,這點從她準備跟著走進房間卻惹來眾人或是驚惶或是不安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來,她想了想,和陳昀宸交代了聲:「我去樓上看看有沒有可以休息的房間,你們先在這裡等景大叔他們回來吧。」
「欸,等等,我陪妳去吧?」陳昀宸不放心她一個女孩子獨自上樓,就想跟過去。
「不用了。」羅唯墨冷淡的拒絕了,「你和你妹妹去樓下看看放置物資的房間有沒有漏水,如果有的話就找人下去幫忙把物資放到乾淨的地方。而且我不是一個人,不用擔心。」她一邊說,一邊伸手碰觸一旁的牆面,一隻色彩斑斕的毛蜘蛛就這樣順著她的手攀上了她的身體,最後停在她的腦袋上。
這畫面讓一些害怕毛蜘蛛的女性嚇得連忙別過頭去,劉嬸更是連連驚呼「夭壽喔」。
不知為何,羅唯墨看著劉嬸驚恐的眼神感到幾分快意。她走上樓,風雨透過毀壞的窗戶吹了進來,但是多少還是有些密布叢生的植物阻擋去一部分的風雨。
就像很遙遠的時代一樣,人類在風雨來臨時,也只能躲在山洞或樹洞的庇蔭下等待風雨度過。
當所有一切重新回歸原點,人類的文明化為烏有,科學科技再也無法帶給人忙幫助的時候,那麼該如何重新和大自然建立聯結,或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羅唯墨一邊上樓,一邊這樣想著,腦海瞬間閃過一絲明悟。她忽然停住腳步,手扶著佈滿藤蔓和植物的牆面,閉上了眼睛。
不消片刻,她再度投入那片綠色汪洋之中,植物的亮光比往常還明亮,可以感覺得出植物們因為雨水的到來興奮雀躍的情緒。
羅唯墨忽然傳出了一道意念。
『可以幫幫我嗎?』
這道不屬於植物的意念就像滴入平靜水面的水珠一樣,在植物之間掀起了驚訝的漣漪。不過,很快地羅唯墨就得到了善意的回覆。
『你妳你妳……』
『需要──』
『我、們……』
『幫──』
『什、麼?』
各式各樣來自不同植物的聲音迴盪在羅唯墨的腦海之中,一瞬間帶給她極大的壓力。明明並不是實際用耳朵聽到的聲音,但她還是感覺耳膜傳來陣陣的疼痛感。
透過意志,她試圖和植物們尋求協助:『希望你們可以為我們搭建出可以遮蔽風雨的避難所。就是──把我現在所在的這棟建築上的破洞都用植物堵上。』
然而,植物的回應卻是滿滿疑惑的情緒。
『避難所──』
『那是,什麼?』
『破洞?』
羅唯墨猛然想到也許自己可以嘗試傳送自己腦海中的畫面給植物們知道,但一想到之前自己向大魚所表達的內容導致大魚最後徘徊大樓底部不去,間接造成救援將倒大樓內倖存者的時間延遲,一時間不敢貿然行動。
腦袋上忽然傳來了刺痛感,是一筒不耐地用她略尖的長足戳了戳羅唯墨的腦門。
『想做就去做,管那麼多做啥?沒試過妳怎麼知道什麼方法可行、什麼方法不可行?』
「一筒……」聽著一筒蠻橫的女王音,羅唯墨還是甩開恐懼,嘗試用畫面直接和植物溝通。
她首先想到了自己所在的大樓,然後畫面移至那些被風雨吹垮的窗戶和開口,想像植物茂盛地生長起來將破洞補上──
『長大、長高、長漂亮!』
植物似乎在一瞬間就明白了羅唯墨想要表達的意思,本來靜悄悄地依附在大樓牆面上的植物忽然茂盛地生長了起來,第一時間就堵住了樓梯間破損的窗戶開口。沒一會兒羅唯墨更是聽到居住基地的樓層傳來人們的驚呼聲。
「欸欸那些植物把洞堵上了欸!哎唷老天保佑喔!」
「真是不可思議!」
羅唯墨揚起一抹笑容,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能夠與動植物溝通的好處。
『謝謝你們。』她非常認真地傳送出自己感激的情緒,也收到了植物快樂開心的情緒回應。
忽然間,羅唯墨想起奶奶以前曾經說過的話:「當妳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就去傾聽植物的聲音吧,也許他們會告訴妳答案喔。」
當時她不以為意,如今才明瞭奶奶語中的深意。
傾聽植物的聲音,聆聽萬物的低語,這個世界會告訴妳一切妳想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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