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澤也是有過幾次戀愛經驗的成年人了,雖然每一段感情都無疾而終,可他不會錯認自己心裡對羅唯墨這種複雜的情緒只是單純的同情跟憐憫,可也稱不上是愛情,更多是一種介於兩者之間的矛盾情緒吧,擔心又煩惱,可是也不想就這樣丟著這個人不管,真是……讓他有點進退兩難。畢竟羅唯墨在年紀上就和他不適合,自己的姪女跟她差不多年紀,真要說應該算是長輩對小輩的擔心吧……然而這樣的說法也說服不了他自己。
但他從來不是冒失的人,只能暫時壓下滿腹的思緒,轉為關心羅唯墨的身體狀況。
「妳除了發燒和身體沒力氣,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還有頭痛吧……你不用太緊張,我覺得我自己只是用力過度而已,你聽我聲音像生病的人嗎?」羅唯墨試圖想要表達自己狀況良好的訊息緩解這尷尬的氣氛,「現在真得不危險了,而且這裡可能還比外頭安全,阿澤叔叔不和我談談那隻黑貓的事情嗎?」
「……如果妳以後改口不叫我叔叔,我就考慮告訴妳。」雖然不知道外頭情況,但聽羅唯墨忽然提起藍眼睛的黑貓,景澤心裡頓時有了幾個猜想。
羅唯墨好笑又好氣地說:「嘖,不喜歡被喊老就說嘛,我以後直接叫你阿澤總行了吧?快說說那隻黑貓的事!你以前有救過黑貓喔?我只記得我送去你那急救的那隻小花貓,後來不都還是請另外一位犬貓獸醫王醫師處理嗎?」
「有一次晚上輪值的時候,王醫生不在,有人送來一隻被別人用BB槍射傷的藍眼睛黑貓,我硬著頭皮動手術把牠搶救回來而已。雖然也有陸續救過幾隻貓,但藍眼睛的黑貓只有那一隻。」
「剛剛有一隻和豹一樣大的黑貓還有其他動物把那群老鼠趕走的。那隻黑貓還特別過來說以後就不欠你什麼了~大概是來報恩的吧,就和奶奶說的一樣。」
「這樣啊……」景澤鬆了一口氣,他剛剛還猜大樓裡那隻連一筒都打不贏的生物該不會是他以前救過的那隻黑貓呢,看起來不是,真是太好了。可以的話,真希望自己救過的動物都能避免和羅唯墨的動物家人起衝突。
這個話題結束,之後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正當羅唯墨想要聊點什麼的時候,忽然頭皮一麻,壓低聲音警告景澤:「噓……好像又有東西過來了,我看看。」
她再度集中精神,強忍著頭痛欲裂的感覺試圖讓腦海中的畫面像先前那樣更加清晰鮮明──
原先在樹洞外展開狩獵的鎖鏈蛇和褐鷹鴞家族不知何時離開了,外頭又開始稀稀落落地下著小雨,一隻渾身泥濘、看起來似乎是貴賓一類的狗兒站在樹林中。狗兒體型嬌小,但是給羅唯墨的感覺卻遠比先前感受到的那隻大樓裡的生物還要可怕!
昏暗中,狗兒的眼睛閃爍著鮮紅色的異樣光輝,牠左聞聞、右嗅嗅,最後來到羅唯墨兩人躲藏的樹洞前,「汪汪」叫了兩聲,然後瘋狂地就想挖開阻擋在雙方之間的植物。牠的舉動讓羅唯墨一瞬間緊張了起來,然後擔心景澤這時開口說話刺激到外頭那隻明顯氣息不對勁的狗兒,羅唯墨直接伸手摀住了景澤的嘴。
這隻狗兒給她的感覺就和之前那頭大魚一樣,但更混亂,更瘋狂,也更可怕。
內心的警鐘瘋狂地敲擊著,可是這一次羅唯墨除了植物以外沒有誰可以依賴了,不想要在這個時候向自己的動物家人求援,深怕他們因為不敵眼前的狗兒在自己面前死去,與其那樣不如自己一個人死掉就好了,雖然還拖著景澤,但總好過自己的動物家人陪著自己一起死……她喜歡景澤,但是更喜歡自己的動物家人。
無風的樹洞再次感受到來自外界的涼意,覆蓋在外的植物被狗兒硬生生刨出一個越來越大的洞口來。狗兒興奮喘息的聲音從外頭傳了近來,這時景澤哪怕再遲鈍也知道危機又再一次到來了,雖然樹洞的空間不大,可是因為先前有橋過一次位置,這一次他果斷地抱著羅唯墨轉了個方向,雖然沒辦法讓羅唯墨整個人進入樹洞,但至少這一次是他擋在外面了。
察覺到景澤的行動,羅唯墨氣急敗壞的壓低聲音罵人:「景澤!你發什麼神經?!」
「是男人就該擋在女人前面。」景澤說著很爺們的話,然後將羅唯墨推進狹小的樹洞裡面,語氣溫和地說:「……小唯,好好活下去。」
下一秒,樹洞被刨了開來,狗兒泛著血氣的呼吸漫了近來。
「不要!」羅唯墨試圖拉住景澤,腦海裡拼命想著植物蔓生阻擋狗兒的畫面,然而這一次植物沒了反應,絕望轉瞬將她淹沒。
景澤因為是側身向外,當狗兒將植物挖開一個洞探頭就想鑽進來的時候馬上就感覺到了,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哪怕可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他還是狠狠地向狗兒揮出自己的拳頭──身為救援動物的醫生居然有這樣傷害動物的一天,他心裡其實還蠻罪惡的,但想到這隻動物可能會傷害自己還有自己背後女孩的性命,他還是狠下心來動手了。
使盡全力揮出的拳頭重重打在堅硬至極的骨頭上,狗兒發出唉嗚聲退出了樹洞,景澤卻痛得靈魂都要飛走似的直喘氣。
「景澤!」
「去後面躲著。」景澤嚴厲地開口,另一手緊緊抓著疼到不行的手,「想辦法讓樹給妳挪個位置從樹洞後面離開,我在這裡幫妳拖延時間。」
羅唯墨又氣又急,死死地抓著景澤的衣服大罵:「景澤你這王八蛋!我不需要你在這裡逞英雄!該滾蛋的是你,我不需要你來救!」
景澤忽然倒抽口氣,他的手肘被那隻再度探頭進來的狗兒給咬住了!
「嘶──小唯,快點走!快點!」他顫抖又強忍著疼痛的聲音讓羅唯墨終於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景澤,不要死──拜託,誰來救救我們!剛剛那隻黑貓在嗎!醫生遇到危險了!紅中,八萬,一筒!」羅唯墨完全忘了不久前才在那想著不要拖累動物家人的念頭,現在她想得都是景澤能好好活下去的畫面。只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植物沒了回應,連腦海中動物家人的聲音也全都消失了。
忽然間,有個念頭閃過腦海。
──沒有人會來救我們。
該怎麼辦?怎麼辦!
怎麼辦……!
羅唯墨經歷了生命中非常漫長的一秒鐘,意識因為過度的緊張而變得模糊朦朧,看到的畫面也是扭曲歪斜,胃難受地抽搐著,肺似乎吸不進空氣……
該怎麼辦?在這樣下去景澤會死的……
景澤不能死,我不要景澤死!
那就──那就讓想要傷害景澤的動物去死好了。
「啊──!」
尖叫聲劃破了雨夜,也讓無數動物的目光投向這裡,但這一次卻沒有動物想要再來這裡「狩獵」了。
遠處,藍眼睛的黑貓佇立在某座長滿植物的高樓上望著羅唯墨兩人的方向,他淡淡地注視了那裏一會,然後仰頭看向佈滿烏雲的天空。
「喵──」『這場雨差不多該結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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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小唯,沒事了。」男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耳中。
羅唯墨不停地乾嘔著,胃翻攪得難受,但更難受的是她的心。
這輩子她從來沒有傷害過動物,不小心被她用水沖走的螞蟻除外,雖然不是親自動手,但這種感覺……這種用自己的「力量」抹殺掉一條生命的感覺還是令她感到作噁和痛苦。
可是更令人難受的是在殺掉那隻狗兒以後,同步接收到的記憶和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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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小公主~妳是爸比媽咪最可愛的小公主~」女人燦爛地笑容近在眼前,狗兒的內心滿滿都是幸福還有被愛的快樂。
男人帶著她去散步,小孩陪她玩丟球,女人幫她洗澡。
豐富的晚餐,舒服的被窩還有喜歡的玩具。
──我最喜歡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了──
然後災難忽然降臨。
女人不見了,只有男人帶著小孩和狀況不對的她開始逃命,但地震沒過多久小孩卻因為不明原因忽然死了……
再然後──就是她將男人還有小孩的屍體吃進肚子裡的記憶了。
『為什麼……我會吃爸爸還有哥哥?爸爸跟哥哥不是食物啊……?爸爸……?哥哥?是、什麼……好餓,還想要吃更多……』
人驚恐的表情,血,還有吃進嘴裡的肉。
偶爾會甦醒過來的心痛和震驚感,但那種心情很快又被想要吃更多的心情蓋過了。
有時候會很懷念某件被鮮紅色氣味覆蓋掉的記憶,但想不起來那是什麼了,就是很傷心,很難過,之後又繼續重複「吃」的舉動。
……
已經模糊的人臉突然清晰了起來,疼愛自己的女人,愛護自己的男人,喜歡和自己玩耍的小孩……
『爸爸,媽媽,哥哥──我好想你們,你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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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羅唯墨抱著難受的胃,淚流滿面的感受著狗兒殘破的記憶和感受。這也許是她殺害動物的懲罰吧,但沒關係,只要景澤活著……這樣的罪她承受得住。
「小唯……」景澤心疼地看著痛苦的她,用另一隻完好的手將她攬進懷裡,輕聲安慰:「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唉,又被妳拯救了,希望哪天也能讓我救妳一次……嗯……還是不要好了,希望妳永遠不會再遭遇危險了。」他以為她是因為殺害動物而痛苦,殊不知在這之外她還承受了更多。
「嗚……景澤……」羅唯墨壓抑不住心裡的苦,抱著景澤哭了起來。因為那實在是太痛了,狗兒的情緒和她的愧疚自責參雜在一起,痛得她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那條被主人親暱地喊作「小公主」的紅貴賓,還是一個叫做「羅唯墨」的人。
日後,也許她還會面臨更多這樣的情況。
她很喜歡動物,只是……只是在動物和景澤之間,她選擇了後者而已。
男人的懷抱有點冰涼,衣服還滲著濕意,左手無力地脫垂身側,儘管這樣他還是用力地抱著自己試圖給自己一些溫暖和支撐。
好喜歡這個人,不敢想像這個人死去的未來。雖然還有動物家人陪在身邊,但心卻感覺少了一大塊。
「沒事了,這不是妳的錯。都是為了要救我妳才會殺害動物的,有錯的是我,我沒有能力自己動手是我的錯才對……」景澤笨拙地安慰她,哪怕手很疼也沒時間查看情況。
樹洞外,失去頭顱的狗兒躺在血泊之中,雨水打濕她冰冷的軀體,洗去了毛髮上沾黏的髒汙,卻洗不掉凝固在身上的血塊。植物悄悄地爬上她的身軀,等天氣放晴,這裡只會留下一片碧綠,鮮紅不在。
羅唯墨若有所覺地抬起頭看向樹洞外地面上的狗兒屍體。
恍惚間,男人和女人牽著小孩,小孩又牽著狗繩帶著紅貴賓奔跑的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逝。
奶奶曾經說過的話也一同浮現腦海。
『很多人和寵物死去以後靈魂都不願意離開親愛的家人身邊,只為了等待死後重逢的那天,誰也不想錯過彼此……』
雖然不久前還是生死之敵的角色,但是,至少「小公主」可以回去親愛的家人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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