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有點冷,先脫上衣了。」
一陣窸窸窣窣聲後,羅唯墨聽見景澤擰濕衣服滴落的水滴聲,還有他隨後默默地將衣服鋪在地板上的聲音,他之後又接連打了幾個噴嚏,相比之下只是感覺微涼的羅唯墨體質似乎還比景澤強健一些。
羅唯墨很明顯能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在逐漸變得比尋常人更健康強壯,也許是身上的紅痕帶來的變化,也可能是其他她不明白的原因。彆扭了一會,她還是脫去了身上吸滿水的棉質衣物,學著景澤擰了擰衣服,將之晾曬在旁,然後透過那個光點世界呈現出來的畫面,她不等景澤主動發問,便挪了挪位子用光裸的後背靠上了景澤的背。
一瞬間可以感覺到獸醫先生僵直的背脊,儘管後來知道是羅唯墨以後慢慢放鬆了下來,但整體還是感覺得出他的緊繃和緊張。
因為想像得出景澤尷尬的表情,羅唯墨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惡意調侃道:「獸醫先生,請問你臉紅了嗎?」
景澤窘迫地手摀著臉,心裡才正在慶幸羅唯墨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就被她這突來的問題給鬧得燒紅了臉。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妳真得和我姪女性格相差很多欸……」
提到「姪女」這個不經意提醒羅唯墨兩人之間彼此的年齡差距還有景澤如何看待自己的詞彙,她本來充滿戲謔的心情頓時轉為滿滿的不爽。
「呵呵,抱歉喔,我和你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大家都喜歡大家都滿意的姪女不同,我就是這種性格的人,不爽拉黑啊!」羅唯墨忍不住說了一個以前網路上的常用詞彙。
景澤覺得自己又莫名其妙掃到颱風尾了,喃喃地說了句:「其實我姪女也沒好到妳說的那種程度。」就不敢再多說一句話省得又惹羅唯墨生氣。
年輕女生的心思真難懂。獸醫先生表示困擾。
「呃呵呵沒那麼好你老是拿我跟你姪女比較幹嘛?不就是對我很有意見嗎呵呵呵。」
景澤滿腦子糨糊,以前交往的女朋友多是年紀差不多的人,大多性格成熟,卻幾乎沒遇見羅唯墨這種簡直就是野生的流浪貓一類的角色,隨便一個舉動就可以讓對方炸毛發怒甚至是嘶嘶叫,就差沒揮爪了……
才剛這樣想,他就感覺自己腰背處被人狠狠肘擊,疼得他倒抽了口氣。
女生滿是挑釁的聲音如是說:「怎樣?你不是對我很有意見嗎?有意見就說出來啊,不過我是不會改就是了,我天生就這種個性!」
「妳──哎──要我說妳什麼才好?」景澤一邊揉著自己疼痛的腰背處,一邊嘆息出聲。
「誰叫你要多管閒事!」
「小唯……」
「你很煩,我累了想休息了。」羅唯墨彆扭地拒絕溝通,就和過去無數次一樣,將臉埋進膝蓋裡頭,捲成一團,好像這樣可以像穿山甲保護自己的腹部一樣保護自己脆弱的內在不會受到傷害。
就像很久以前一樣,如果再有條棉被可以蓋在身上就更像了。躲起來,遮住耳朵,用力的閉上眼睛,就可以假裝外面那些奇怪的聲音跟人影不存在。再後來,她只要假裝自己不在自己的身體裡,就可以選擇性地漠視在自己面前爭吵的父母以及他們對自己的責備和恐懼的眼神。
然後就是她被打包送到奶奶家以後的事情了。
失去彈性不復光澤滑嫩、屬於老人的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頭,握住了她冰冷又緊繃成拳的手。
『乖,在我這一切會好起來的,奶奶照顧妳啊。』
很普通的一句話,但就這麼一句「奶奶照顧妳」換來日後許許多多充滿回憶跟懷念的記憶。她在奶奶的協助下慢慢可以告別那種日日夜夜都不停受到無形物體侵擾的情況,在奶奶的帶領下深入山林去認識各式各樣的動植物,在奶奶的陪伴下一起去救援受傷的動物還有去當流浪狗園的志工……然後她們一起收留收養了很多很多別人棄養或者是無法再繼續照顧的動物。有很多是別人因為負擔不起醫藥費所以就這樣放棄的寵物,她們一起拯救牠們,但有更多的生命還是無力回天,只留下家中僅存的數十幾條生命。
然後最後連奶奶也走了,儘管早就有所預料,但羅唯墨在那一天推開奶奶房門時,看著那些逃出飼養籠子、鳥籠並擠滿房間的動物們圍繞在容貌安詳的奶奶身旁時,還是忍不住有種天塌了的感覺。
雖然一起見證了很多動物的離世和無數的告別,奶奶也一再提醒她離開以後的事情,但當事情真得發生的時候,那一天還是永遠成了羅唯墨心中無可抹滅的傷痕。
陪伴她十年的奶奶最後只存在於記憶之中,如今兩年過去,至今她仍然無法釋懷那個知道奶奶離世那時感受到的被拋棄感。
但最殘酷的是,日子還是得過。
奶奶的喪事,爭產的親戚,那些需要她去幫助和照顧的動物們,所以她藏起悲傷,用面無表情掩飾自己內心巨大的創口,不讓任何人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好趁機打擊她。
不過也是在那個時期,景澤頻繁且不間段的關心慢慢讓她對這位一直保持距離的獸醫先生多了幾分感激與好感。只是──會不會在未來某天他也同樣會離開呢?無論是哪一種形式的離開,對她而言都是一種傷害,既然這樣那與其不要去期待,不要擁有更密切的關係,這樣到時候就不會傷心了。
可是心裡還是有一個小小的羅唯墨在喊:「我也想要有人照顧啊,誰想要故作堅強啊?我性格差但我也希望有個人能接受這樣的我然後包容我啊……我也想要有人可以依賴啊……就算我跟別人不一樣,還是希望有個人能說一句『不一樣沒關係』……」
既矛盾又痛苦的心情。渴望被愛卻又害怕分離,想要有人包容自己卻總是用刺回應他人。
果然,到頭來只有動物才能包容她的一切。不會因為她的性格喜好異於常人就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不會因為她喜歡獨處就在背後笑她自閉,不會因為她總是因為救援動物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就覺得她很噁心骯髒。
這個時候特別想紅中和白板,狗狗的毛暖呼呼的體積又大,撲上去抱著好好哭一場就沒事了,雖然貓咪、兔子跟倉鼠也很柔軟很治癒,但這種時候還是需要一個可以讓自己擁抱住的毛茸生物比較能安慰到她。
可惜現在紅中和白板都不在,一筒大概沒那個心情給她抱抱秀秀,所以羅唯墨只能用力地咬著自己的手臂,不讓哭泣聲有機會被背後的男人聽見。為了,她還刻意前傾了身子,不讓後背碰觸到後面的那個人,雖然有點冷,但總好過被發現她因為隱忍哭聲在顫抖好吧?
殊不知,在她身後的景澤正面臨人生中極大的考驗。
毛蜘蛛一筒不知何時落在他的頭上,然後用著緩慢的速度爬上他的臉……毛蜘蛛的腿有著細毛,踏在人的臉上刺刺癢癢的,景澤如臨大敵的感覺一筒爬在自己臉上,運用想像力去描繪那個畫面──一隻大如臉盆的毛蜘蛛趴在人的臉上,簡直就像動物類型的恐怖片一樣。
然後,他感覺到一筒的前肢在他的眼角下方滑了滑,一開始他不明白一筒的意思,但想到一筒既然有了與人類比肩的智慧,那她所表達的一定不是沒意義的事情!
眼角,滑落物……是眼淚嗎?
這時他才感覺到背後不知何時沒了另一個人傳來的體溫,便問:「小唯?」
羅唯墨沒有回他,就怕被聽出聲音中夾帶的哽咽。
「妳在哭?」
就像回答出正確答案一樣,臉上毛茸茸的物體轉眼就離開了,更讓景澤確定一筒是要提醒他羅唯墨哭了的這件事。
他轉過身手搭上羅唯墨的肩,有些尷尬那直接碰觸到皮膚的感覺,但他更擔心羅唯墨的情況,卻以為她還在因為沒能拯救那些人而自責著。
「妳還在難過嗎?唉……」景澤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只能概略掌握一個位置,將手蓋在羅唯墨頭上笨拙地摸著她的頭髮。「這不是妳的錯,我們總得先顧好自己。」
這話羅唯墨已經聽過不知道幾次了,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惡狠狠地反問:「你除了這些話就沒有其他的話好說了嗎?」
「啊?」景澤再一次感覺到自己安慰女孩子的詞彙是如何地匱乏,焦頭爛額地思索了一會,忐忑地說:「嗯……那,別哭了?」
「我就是要哭,關你屁事。」羅唯墨強忍著心裡那一絲絲的竊喜,可嘴上還是彆扭地拒絕景澤的關心。
「噢……」此時景澤恨不得有手機可以上網問一下谷歌大神或者是自己擅長討好女孩子的朋友,問問女孩子傷心難過該怎麼安慰,急,在線等!可惜現在網路和手機都已經成為植物的養分,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稱得上是貧乏的語詞乾巴巴地安慰:「嗯……不然妳哭好了,哭一哭心情就會好多了?」
「呵呵。」羅唯墨冷笑出聲,有些失落又滿是諷刺地說:「但是無論如何就算我怎麼哭,我在意的人跟我想救的人都不在了。」
這次,景澤選擇沉默,他伸手就想摸摸羅唯墨的腦袋,但因為實在太過昏暗了還揮空了一次,才摸到羅唯墨的頭髮,手掌向下掩住她的眼睛,果不其然感覺到她臉上溫熱的濕意,將她往自己的方向壓,半強迫的將她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不過考慮到兩人現在是半赤裸的狀態,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肢體接觸,就怕被人誤會成色狼,然後被黑暗中默默監視著他一舉一動的一筒狠狠咬一口──被沒有拔除毒牙的毛蜘蛛咬到可不好受。
花了點時間咀嚼羅唯墨的發言,他決定帶開話題,說起了羅奶奶的事情:「妳知道羅奶奶在她過世前一個禮拜有來找我吃飯嗎?」
「咦?奶奶過世之前幾乎每天都在睡,居然還有體力跑去找你吃飯!她自己開車下山嗎?!奶奶居然沒有跟我提這件事!」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JI2YpPnax
羅唯墨就差沒揪著景澤的領口一邊搖晃他一邊質問了,不過她在想到景澤沒穿上衣以後果斷地收回想要掐某人脖子的衝動,驚訝地追問:「奶奶跑去找你吃飯做什麼?我已經有快一年沒有和奶奶去外面的餐廳吃飯了……你居然被奶奶約出去吃飯……!為什麼奶奶要約你?」說到最後,語氣帶上了濃濃的埋怨還有醋意。
景澤也很訝異:「我以為她有告訴妳。那天我接到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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