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澤你的手……」羅唯墨看著景澤血肉模糊的左手,貴賓狗的利齒幾乎要咬斷他的手臂,甚至還可以看見骨頭裸露,她不敢貿然碰觸他的傷勢,深怕細菌感染什麼的。她緊張地手足無措,以前救援動物她可以完全無視動物身上的傷勢,但此刻她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景澤的手臂。「我們趕快回去找五條,五條身上的水可以治療你的傷……」
「嗯,現在確定外面不會有危險了?」景澤還是有所顧慮。
「沒事了……暫時應該不會有動物過來了。」羅唯墨將景澤的另一手撐在自己的肩膀上,試圖給予景澤一些支撐。
他失血得很嚴重,就怕傷到大動脈了。
景澤自己是醫生,雖然不是專治人類的醫生,但對自己的身體情況也有一定了解,傷處大量失血帶來身體逐漸感覺寒冷的感覺讓他知道情況不妙,可繼續待在這裡不知道後續會不會又有懷抱惡意的動物出現,他咬緊牙關,和羅唯墨半推半拖爬出樹洞,只是才剛爬出樹洞,暈眩感襲來讓他又倒了下來。
「景澤!……現在空間比較大了,我先幫你止血!」羅唯墨左盼右顧,怎樣也沒找到適合充當止血帶的東西,想了一會只好用蠻力從自己的衣服下襬扯下一節,然後手忙腳亂地按照景澤的指示在他手臂上束緊打結,希望這可以止住他傷口上的血。 或許是因為大量失血的關係,景澤的腦海一片混亂,好像看到自己死去的父親在前面對自己招著手,但在眨眼一瞧卻又什麼也沒有。羅唯墨的哭聲忽遠忽近,明明就在身邊扶著自己也好像隔了好遠似的。
「別……哭……我會……沒事……」他很努力地想要說好一句話,奈何不只身體開始有些不聽使喚,連講話都斷斷續續,這讓他大感不妙,可是逐漸朦朧的思緒讓他沒辦法再思考更多事情了,再倒下前,他想要在和羅唯墨說些什麼,抬眼就看到在她身後的黑暗中睜開了一雙大如銅鑼的眼睛,他想要大喊一聲「小心」,只可惜他什麼都還來不急反應就被黑暗吞沒了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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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黑。
景澤一個人獨自走在完全漆黑的道路上,上不見晴空,下不見底,前不見盡頭,後不見來處。
『我這是……死了嗎?』景澤腦袋還是有些暈呼呼地,麻木地走著,不知道要走向哪裡。腦海中好像有東西慢慢流失了,很多東西開始想不起來。
忽然間,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阿澤!」
溫暖厚實的掌心猛地拉住他的手腕,景澤往回看,卻看到一張無比熟悉又比記憶更加年輕的臉龐。
「天啊,你怎麼亂跑呢?別嚇死爸爸啊!」男人一臉慌張地抱住景澤,他看起來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頭髮有些霜白,但比景澤記憶中那副頭髮完全花白、臉上皺摺密布、憔悴木然的父親看起來還是稱得上是年輕不少了。
「爸爸,你怎麼──」
「哎,真是嚇死我了,我剛剛發現你不見我真得擔心死了,下次記得別放開爸爸的手了哈?」男人慈祥地摸了摸景澤的腦袋,景澤這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變成了小孩,四周本來黑暗的場景也換成人來人往的遊樂園裡,他被父親牽著手,一時半刻無法回神。
男人帶著他走一段路以後,忽然問起景澤一件事:「阿澤以後想當什麼?」
景澤就好像回到許久以前父親還能這樣牽著自己的時候,很流暢快速地用童音給出回答:「想和爸爸一樣當醫生,救很多人!」
男人「哈哈」的笑出聲來,用力地揉了揉小景澤的腦袋,說:「這樣很累,你確定~?」
「嗯!」
「這樣啊……這樣爸爸跟你說一件事,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盡力就好,然後其他就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小景澤喃喃自語著這句話,臉上露出了不甘的神色,想起了面對某個人經常出現的那種無力感。儘管那個人的面容此刻有些模糊,但那種心情卻深深被記著。「但我還想做更多的時候怎麼辦?好不甘心……」
他停下腳步,掙開父親的手,看著自己的手。
這雙手曾經救過很多條生命,也有很多只能放下手術刀說一聲「抱歉」的時刻,然而這些卻比不過無數次想要幫上忙卻只能緊握著空虛的時候。
一隻厚實的掌心握住了他的手。
「阿澤,你要知道我們很多時候都是無力的,所以只能在能夠緊緊抓著什麼的時候用力抓緊,但如果沒辦法抓住什麼也不用責怪自己,有時候靜靜地順著事件繼續向下走,反而比死命掙扎還來得輕鬆。」
「但這不就等於放棄了嗎?」小景澤皺起眉。
「沒有哦,真正的放棄是放棄自己和生命,你只是放手將事情交由更高層面的意志來決定哦。就像落入河流的樹葉從不掙扎,一直到被沖向大海,成為海流中的一部分……」
小景澤看著父親,總覺得那張比記憶更加年輕臉龐上有著父親活著時所沒有的輕鬆和睿智。
「接受你就是如此無力,然後放下吧。這時候你才會發現,你不是在河流中飄盪的落葉,而是那座將落葉沖向海洋的大河。」
恍惚間,男人的身影變得模糊了一些,小景澤心頭一緊,用力地抓住了男人的手心。
「爸爸!」
「啊,我在哦。爸爸再陪你走一段路,之後的路就要換你陪另一個人走了哦……」
四周的景色從歡樂的遊樂場逐漸轉為寧靜又模糊的街景,然後慢慢暗了下來,牽著景澤手的男人不知何時消失了,獨自走著的小男孩一個人默默地走著,身形緩緩增高拉長,居然有幾分神似先前那位牽著他手走過一段路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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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感覺手好像被什麼東西緊緊抓著。
景澤睜開眼睛,眼淚忽然滾落,他就想抬手擦去,卻發現自己一隻手痛得無法動彈,另一手則有什麼重物掛在上頭抬不起來。
轉頭看去,發現居然是羅唯墨抱著他的手窩在他身旁睡著了,從四周的場景看來似乎已經回到他們原本的基地裡頭了。
這表示他們都安全了吧?
認清這點的景澤馬上就放棄了起身的想法,躺在地上感受著身體各處傳來得疼痛。
旁邊傳來了「啪搭啪搭」帶著濕意的小小腳步聲,五條十分不爽的臉湊了過來。
『醒來了哦?哼,算你好運,如果不是九條找到你們把你揹回來,要不然你的手大概就廢了吧,唉,雖然我很討厭你,不過看在小唯對我又抱又親的份上就勉強讓你感受一下本大爺神奇汁液的功效吧!』
景澤木木地看著在自己面前昂高下巴一臉驕傲的紅腹蠑螈,總覺得自己似乎隱約能感覺到他說的話?雖然並不是很清楚也不是真正聽見五條說話,而是一種「感覺」──
他想要叫醒羅唯墨確認一下,不過當他一有動作,五條濕嚕嚕的胖爪子就直接拍到他臉上,『我警告你,小唯剛睡著沒多久,你敢吵醒我家小唯信不信我乾脆就讓你的手直接廢掉不救了?!』
景澤感覺到五條的警告情緒,二次放下起身的意思。
外頭的雨聲已經轉小了,房間外頭也有人在討論事情的聲音,但並不慌亂。
「陳阿公他們……」
『哦,也回來啦~』
「這樣啊。」景澤鬆了一口氣。
倒是五條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的地方,自言自語了起來:『怪了,好像哪裡怪怪的……難道是今天還沒蹭胸的關係?哎,趁小唯睡了去蹭一下好了呼呼呼。』五條用著粗狂男聲說著猥褻的發言,末了還露出變態般呼呼嘿嘿的笑聲,惹得景澤轉頭用異樣的表情看著他。
『看三小!』
「五條,我記得你是羅唯墨從水族館裡買出來的那批狀況不是很好紅腹蠑螈其中一隻吧?」
『對啊,怎樣?』
「當你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同伴一一病逝的時候是什麼心情……這就是你最後進化選擇了擁有治癒能力的原因嗎?」
五條的跩臉登時一僵,有種秘密被看穿的心虛。
他想起了那時候,他還是一隻只有本能和稀疏意識的時候。
壅擠的環境,骯髒的水質,飢餓的同伴。
因為他們是很便宜的寵物,五十塊就能買到三隻,所以水族館就很隨便的把他們丟在一個不大的魚缸裡頭再扔一些水草讓他們可以趴在上面休息,但投食的食物不是不夠,就是太多,所以水慢慢變得很髒很臭,住起來十分不舒服。有時候太餓就會發生體質強壯的同伴襲擊病弱同伴的情況……
五條當時也是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對自己的同伴下手。當時腦袋裡只有活下去的本能,還是在進化後意識和智慧逐漸甦醒,對過去的經歷和所為感覺後悔。才選擇這條完全違背蠑螈天性的進化路線。
如果沒有人類捕捉的話,他大概還只是在原生棲地的溪水中和同伴玩耍優游的普通蠑螈吧。
不過,五條可沒打算承認這件事呢。
『你怎麼沒想過本大爺天生就是個變態呢?』
「呃……」景澤含糊地感覺到五條最後表達的意思,忍不住有種「小唯家的寵物每一個都很性格」的感慨心情浮現。「色狼嗎?嗯……我還是喊小唯起床好了。」雖然他有些解讀錯誤,不過也大至接近五條最自己的定義了,他的這句話馬上讓五條如猛虎撲羊似地壓住他受傷的那隻手。
『喂!你不想要你的這條手了嗎?受了還嚴重的傷喔,如果我不治療你的話放任下去會爛掉連帶引發身體很嚴重的後遺症喔?!』
景澤沒有回應,只是淡淡地望著他。
五條看得有些心虛,獸醫先生這樣的眼神讓他想起當時自己瀕臨死亡那時被小唯送去獸醫院時的場景。
現在想想,覺得小唯還真傻,只是一隻平均不用二十元、一杯飲料價格就能入手的巴西火龍,她還是花了將近一千多元幫他診治……或者說她就是這麼傻,被她從水族館帶回去的巴西火龍至少也有十來隻,但因為在水族館時就照顧不佳,回去哪怕有舒適的環境和充足的食物大家還是一一死去。五條自己是掙扎到最後一刻的最後一隻,他不知道當時羅唯墨花費了多少錢在他和同胞身上,但卻有一個心情非常明確清晰──
人類之中,原來也是有好人的啊。
所以活下去好像也不是那麼痛苦的一件事了。
五條閉了閉眼,哼了一聲沒繼續威嚇景澤了,倒是他牢牢趴在景澤受傷的手上,身上濕嚕嚕地分泌著具有治療效果的液體幫他治療。
房間裡只剩下羅唯墨因為累過頭而睡得打呼的鼾聲和屋外稀疏的雨聲。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哎,這門快不能用了吧,我已經很小心了開門還是那麼吵……」年輕女生的聲音從門後傳了進來。
「噓,昀薏,小聲一點,醫生先生還在休息……咦?」
一男一女擠在門邊探頭看望,男性發現景澤居然已經清醒了忍不住露出驚喜的神情,不過他在見到羅唯墨還是睡便沒有大聲喊人,而是推了推自家妹妹壓低聲音指示:「昀薏,你快去跟陳阿公他們說醫生先生醒了。」
「好!」年輕女生忘了壓低聲量,在喊完以後連忙跑去報訊了。
陳昀辰端著一盆熱騰騰地水小心地走進房間裡頭,從器皿外部毛茸茸的感覺看來那似乎是一個用植物果實挖空中間製成的果盆。
「醫生,陳阿公燒了一些熱水,你要喝嗎?喝剩的可以拿來擦身體喔。」
景澤注意到五條在發現有人開門以後馬上就竄走躲去房間角落,似乎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吧。他也勉強撐起身子,雖然有一隻手被羅唯墨當成抱枕一樣死死抓著沒辦法使用,不過陳昀辰馬上就趕過來放下水盆把他扶了起來,還在他身後塞了一個用斗大的樹葉與粗劣的線繩穿成抱枕模樣的東西──雖然支撐力不是很夠,但短短時間內能做出這樣的東西還是讓他感到驚奇。
「我睡多久了?」
「沒多久,大概也才一天而已。」陳昀辰拿起飄在水盆裡的小果殼,正好可以拿來充當水杯。
景澤的目光在水盆和果殼上打量,疑惑地詢問:「這是……椰子嗎?」
「對哦,不過是巨大化的椰子,裡面的果汁被取出來,然後陳阿公覺得椰子殼的部分也許可以拿來當作器皿,嘗試之後發現真得可以大家就剖了一堆椰子殼來裝水了。」
「植物結果了?」景澤對此感到訝異,想他當時和陳木火、李奕峰兩人出去尋找物資的時候,那棵長在大樓旁已經有五層樓高的椰子樹根本連顆果實都看不見呢,怎麼短短幾天就結出這麼大的果實了?
陳昀辰沒有多想,只是單純地露出開心的笑容,「很多植物都因為這次颱風帶來的雨水結果了呢!很短的時間就開出花然後結出果實,現在大家都不缺食物了,而且還有一些以前沒見過的植物出現,現在李大哥帶著張浩宇出去外頭看還有哪些可以食用的植物。啊對了,景醫生你會餓嗎?我記得好像還有一些熱粥,我端一些進來給你吧。」
房間裡傳出了一道不太和諧的噗嚕噗嚕聲,五條用有些羞澀(?)的姿勢從陰暗處爬了出來,睜著一雙瞪得圓圓的大眼睛望著陳昀辰,張嘴就是那種微妙的噗嚕噗嚕聲。
沒有特殊的意義,聽起來就好像貓咪被摸得舒服時發出的咕嚕聲一樣。
陳昀辰就像收到什麼暗號似的左右張望了會,然後蹲下來摸了摸湊到他腳邊討摸的五條。
「想要喝椰子汁?我記得好像還有一些,等會偷偷倒一點給你哦,乖乖。」
「噗嚕噗嚕。」
景澤想到五條之前對男性的各種兇狠,在看看他現在對眼前這位男大學生的「嬌羞」表現……
在陳昀辰離開房間以後,景澤才想開口說些什麼,五條馬上一臉兇狠地轉過頭來說:『幹嘛!把你腦袋裡想的東西給我扔到太平洋去!』
「……我以為你有男性厭惡症狀?」
『沒關係小辰辰我可以,很可以~』
景澤決定忽視那張露出了與蠑螈呆臉截然不合癡漢神情的五條,改為從陳昀辰體貼地放到他身旁的水盆中舀起一勺熱水來喝。
雖然椰子汁和裡頭的果肉都被刨掉了,可是裡頭盛裝的熱水還是帶了許些椰子汁的味道。
熱水溫暖了寒冷的胃,連帶讓他恢復了許些精神。
在他身旁,羅唯墨還是沉沉地睡著,只不過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是當時她踏著狂風暴雨來找他們的那件了。是後來回到基地以後有更換吧,不過看樣子她沒什麼大礙,便也稍微放下心裡高高掛起的石頭了。
景澤看著死死抱著自己手臂的羅唯墨,想到了昏睡途中那段似真似假的「夢」──是夢吧?他好像夢到自己逝世的父親了。
「接受我就是如此無力,然後放下……說得容易卻不容易辦到啊。」
回憶父親在夢中說過的話,他覺得也許羅唯墨才是那片被河流推動的落葉,自己能做得也許只是陪她隨波逐流吧。至少不要讓她感覺那麼孤單。
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情,他的眼裡閃過一縷晦暗。
雖然不知道當時羅唯墨到底做了什麼,但是忽然頭顱爆開的狗兒和之後連連嘔吐的她,怎樣也不難看出兩者之間的關聯。
太危險了。
不只是那隻看似瘦弱但給人一種無聲恐懼感的紅眼小狗,還有羅唯墨……
如果沒有人拉著羅唯墨,未來她也許會因為看太多人性的醜陋面然後義無反顧地投向動物那一方吧,那對人類而言簡直是一場災難,可對羅唯墨也許會是最幸福的一件事也不一定。
「既然這樣,那就讓我當那個讓妳記得妳還是個人的項圈吧。……這樣說感覺有點奇怪,不過……」景澤伸手摸了摸羅唯墨的頭,然後將手輕輕放在她緊緊抓著自己手臂的手上。
羅奶奶已經不在了,那之後的路就讓我陪妳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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