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李奕峰和紅中合力駕著浮筒木筏回到大樓。他意外發現水位居然已經退到五樓大約成年人腰部的地方,便試著和紅中溝通:「嘿,紅中,我要從那裡上去,不過裡面應該很多殘骸,你要不要跟著上來?」
他指了指五樓公寓某處,那裡有一座公寓逃生梯,也是如今唯一可以通往大樓上方的道路。才剛說完,這和動物對話的畫面讓他忍不住想到了某些事,忍不住露出了夾雜著想念與擔憂的神情。
「唉,不曉得我老婆怎麼樣了,如果她在的話……」李奕峰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聽得出他滿滿地惆悵與掛念。
紅中下半身仍泡在水中,聽李奕峰這麼說,他偏了偏頭,汪汪兩聲,然後主動蹬水將木筏從五樓公寓一扇破損的落地窗處推了進去。
「嘿,居然真得聽得我說話啊。」李奕峰一邊覺得驚訝,一邊似乎又覺得這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喃喃自語:「難怪我老婆總愛跟我家的臘腸狗說大道理……也許動物們真得聽得懂我們說話吧。」
李奕峰舞著木槳,協助紅中調整方向,順勢將一些擋路的大型家具可以推開的就推開,不行的話就繞過,最後終於停到了那扇沒了門扉的安全門前面,只可惜因為那扇門的寬度不夠,木筏只能停留在外,李奕峰不得不下了水,憂心忡忡地看著隨時都有可能被洋流沖走的木筏。
「汪汪!」紅中忽然叫了兩聲,兩隻前爪一撐就整條狗上了木筏,龐大的體積硬生生將木筏幾乎壓至水中,他用腦袋將李奕峰推進門扉之中,然後自己趴在木筏上,似乎是想用自己的體重使木筏不至於漂走。
李奕峰看了紅中一眼,有些忐忑地伸手就想摸摸紅中的腦袋,倒是紅中主動親熱地將腦袋湊上前,一點也不怕生。末了還不忘舔了舔李奕峰的手,以表示自己的喜歡。
男人被狗兒這樣歡快無憂的模樣給逗笑了,連日來的緊迫與沉重似乎因為狗兒的親近而消彌了不少。
「在這裡等我,小心一點。」
「汪!」
李奕峰下了木筏,這裡水位高及他的腰部,不過距離樓梯台階非常進,不一會兒就順著台階離開了水面,他稍微停下來喘口氣,這才邁開快步上樓,就想趕緊招呼倖存者離開。
在李奕峰和景澤離開以後,慢慢有人開始朝六、七樓的地方聚集,想要在兩人回來時打探第一手的消息。
眾人見李奕峰回來,有得上前遞毛巾送水,也有人激動地問:「景醫師還好嗎?他似乎溺水了。」許多始終觀望兩人游至岸上的人自然沒有忽略景澤溺水當時的狀況,但在看到景澤得救以後多少鬆了口氣,就是還有些擔心。
「景醫生沒事!對了,我剛剛在外面看到大樓外頭出現裂縫了!大概是在第二十層左右的地方,我們得快點離開才行!」李奕峰一邊喝水、一邊拆開泡麵包裝直接拿著乾泡麵果腹,順勢將大樓的情況轉達給眾人知道。
一位還穿著睡衣的瘦弱男生顫聲詢問:「李大哥,岸上那邊的怪物……還在嗎?」
李奕峰沒有忽略大夥眼中的驚惶,笑道:「別擔心,岸上的那個女孩很厲害,她帶著的寵物把樹林裡的那隻怪物收拾掉了!不信的話你們剛剛應該也看到和我一塊過來的那隻大狗了。」
「李大哥,那隻狗好大啊!」一位少年好奇地詢問:「看起來快跟你一樣大了!不會亂咬人吧?」
「不會,我剛剛才摸了他兩把呢,是隻好脾氣的狗。」
「牠真得不會咬人?那條狗大概有一人高吧,如果牠忽然攻擊我們……」穿睡衣的瘦弱男生渾身打顫,他身上還裹著一條大棉被,眼裡滿是恐懼不安。
恐懼在這種時候特別容易蔓延,因為瘦弱男生的發言,也有不少人跟著附和,說起了他們的擔憂疑慮。
「是啊李大哥,你能保證那條狗不會忽然發狂嗎?之前岸上的情況你也有看到,現在那條狗雖然還好好的,但誰知道牠多久後會失控?」
「李大哥,我們一定要上岸嗎?不能待在大樓裡撐到海水退去?岸上搞不好還有其他那種怪物,我們根本沒有武器能夠保護自己啊……」
人群開始騷動,顯然有些人無法信任紅中,更有不少人擔心岸上的安全。
李奕峰其實也有顧慮到岸上那逐漸變得更加茂盛的森林裡面是否還有更多先前那種怪物,只是大樓很明顯是支撐不到退潮了,繼續猶豫也只是浪費時間,不如上岸再打算,更何況有紅中在呢──也或許那位女生身旁還有更多能幹的寵物也不一定?他想到那隻色彩斑斕的毛蜘蛛,頓時覺得也許岸上沒有那麼危險了。
看著慌張的人群,他難得嚴厲地沉下臉來,語氣不由得帶上幾分嚴肅:「我是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當我看待大樓外面那條縫隙還有那顆大得誇張的樹木時,我就相信景醫生的擔心不是空穴來風,你們幾個如果不相信可以去二十幾層的地方看看大樓牆壁是不是真得出現裂縫。我這一次過來雖然沒辦法一次帶走很多人,但是希望可以先帶幾個健壯男人跟我一起過去,趕緊打造更多木筏來把大家帶出去,多拖一秒就距離死亡越接近,你們想死就繼續待著吧!我老婆小孩還在陶樂市等我回去呢!」
有人用著不陰不陽地語氣說:「搞不好你老婆小孩都死了……」
「喂,你少說兩句!」旁人推了推說話的人。
李奕峰是個直爽的人,不想廢話太多,直言問道:「有沒有人想要跟我過去的?」
眾人你推我擠,最後總算有幾個自願者走出來,或者不該說是他們是自願者,因為這三人明顯是被旁人硬生生推舉出來的。
李奕峰看著那三人明顯有些不情不願的神色,只得輕輕一嘆:「只有這幾個?好吧,我們做好木筏很快就會回來,大家盡量收集乾淨的水和罐頭泡麵、醫藥箱一類的東西,可以的話多帶幾件保暖實用的衣物,如果可以再找些游泳圈一類的東西增加過海的安全性。不知道大樓什麼時候會倒,就麻煩大家幫忙把消息傳給其他人知道了。」
說完,他對著三名男性招了招手,下樓梯重新回到五樓,紅中聽見腳步聲,歡快地汪了兩聲,他龐大的體型嚇著了三名自願者其中之一,不過隨著李奕峰主動上前親切地拍了拍大狗的臉,還順手摸了兩把,大狗一副「豪喜歡還要再摸摸」的表情,讓那個人的畏懼這才消退了些。
「紅中,該出發了。」
「汪!」紅中滑下木筏,恢復先前那只有上半身趴在木筏上的姿勢。
李奕峰帶著三個男人乘上木筏,總共四人的重量再加上一半的紅中讓木筏降至接近水平線的區域,站起來有些搖晃,不得已李奕峰只好招呼其他三人一起坐下,四個人輪流使用兩隻木槳划動,配合紅中,很快就離開了大樓。
一開始因為其他人沒有划槳的經驗,木筏起先還划得歪歪扭扭,但不久後還是慢慢掌握到了絕竅,幾人輪流之下用著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出發。
不少人站在八樓空曠的陽台處目送他們離開。
「走吧,把能帶的東西帶上。」有一位五官嚴厲的老人開口:「藥物、飲水、食物、衣物、自己的個人證件,金錢可以少量攜帶,但是就別帶那些不能吃不能用的累贅物了。所有的樓層房間大家分批去搜索,不能進的就想辦法破門,事到如今也只能和屋主說聲對不起了。」
「這樣是搶劫吧……之後不會被抓嗎?」
「屋主還活著的那幾間房就算了,但是其他屋主沒有回來或者是屋主已經走了的房子就直接進去吧。有事就說是我陳木火要你們做的,警察問起就全部推給我就行了!記住,不要拿那些不能吃喝不能用的東西,以前值錢的不代表以後有命花!」老人的面容頗有威嚴,一聲令下居然沒有人不敢遵從,幾個在群體中偏向景澤和李奕峰的人很快就採取行動。
但也有人無法遵從老人的指示或者說根本不當一回事,例如之前反駁景澤的那位中年男子。
他冷眼旁觀李奕峰從回來到再次離開的情況,對老人的發言只是嘖了一聲,獨自向樓上走去,但他的腳步很急很快,幾乎可以說是用迫不及待的速度衝上了自己原本居住的第三十七樓,光是這樣就讓他累得夠嗆。
「早知道當時就不要衝著什麼海灣鎮第一高的名頭買下接近頂樓的房子了,真他媽的誰知道會有電梯不能用的一天?虧這棟大樓還標榜使用太陽能電力,結果地震一來什麼都壞了!」中年男子半坐在樓梯上喘氣,一邊罵一邊走完最後的台階,拿出鑰匙打開了號稱具備了防彈功能的華美大門。
本來裝潢精美的大廳因為先前的地震崩毀了不少釘牆面上的櫃架和裝飾,但從屋內地面依然整潔的情形看得出有被整理過。
一位少女呆呆地捧著一杯飲料坐在客廳中央的牛皮沙發上,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馬上激動地跳下沙發,用著有些兇狠的力道朝中年男子撲了過去。
「爸,情況怎麼樣了?我們家不會真得要倒了嗎?」少女驚慌地詢問。
中年男子抽了抽眼角,想到自己先前看到的情況,那道橫跨三、四層樓牆面上的裂痕,心裡有些後悔自己先前把話說得太早了些。
眼前的少女是他結婚三十多年以來唯一的孩子,從小就被他嬌養疼愛,不知人間疾苦,如今更不想讓他從小捧在手中的明珠知曉外頭殘酷的現況。只是事到如今,這座他以為可以永遠庇護女兒的住所似乎已經無法再繼續保護他們了。
「曉臻,我們可能得跟大家一起離開了。」儘管非常不情願,但中年男子還是不希望女兒就這樣隨著這棟大樓香消玉殞,雖然不知道救援什麼時候才會到來,但看樣子是不能期待外界援助了,只能先離開這棟鄰近崩塌的大樓再行考慮後續的事情。
一聽父親這麼說,少女眼眶馬上積蓄起了淚水,撲進父親懷裡哇哇大哭起來。
「可是──可是媽媽她──」
男子露出複雜的神情,拍了拍女兒的後背。
「曉臻,妳可以帶一些妳媽媽的東西走,但是現在我們恐怕沒有時間替她舉辦一個風光的葬禮了,她既然一直想要這間公寓的所有權,那就讓她和這棟大樓待在一塊吧。」
「不要!」少女尖叫出聲:「我不要就這樣丟下媽媽!」她猛地退後好幾步,踉蹌地朝屋內某處跑了過去。
「曉臻,不要去!」男子面色一沉,眼帶慌張地追了上去。
少女一邊喘著氣一邊撞著一扇門,男子心疼她,連忙推開她,嘆了口氣問:「妳真得很想看妳媽媽?」
「嗯,爸爸,你就讓我看媽媽一眼吧?拜託──」
中年男子注視了那座門扉一會,想著之後他們就會離開了,那位和他結縭三十多年也彼此恨了那麼多年的妻子也在幾日前畫下了休止符,過往的一切似乎也沒了繼續堅持下去的意義。
再多年的怨嘆和痛惡,在死亡面前也不過是過往雲煙。
「……好吧,就要離開了,讓妳看一眼也好。」他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裡頭是一間採光非常良好的房間,只是此時那讓光得以透進屋內窗戶玻璃早已碎裂,僅存的華美窗簾是少女母親最喜歡的淡金色,只是如今上頭已經有大半被綠色的植物爬滿,就連地面和貼滿淡金色花紋壁紙的牆面也幾乎都被綠色給取代。
屋內一張六呎大床上看得出來似乎躺了個人,但那人就像是睡在草地上似的,周身全都是滿滿的碧色,植物頑強地扎根在永眠於床榻上的女人身上,她的每一吋皮膚都長滿了鮮嫩的綠草,只剩下一張安詳的睡顏還沒有被植物覆蓋。
婦女雖然僥倖逃過地震,卻在隨後因為不知名原因而猝逝家中床榻,並在接下來短短幾個小時內變成這副被綠意覆蓋的模樣。
明明死去多日,可房間裡頭卻沒有屍臭味,而是瀰漫著一種淡淡的花香。
躺在床上的女人屍體頭顱處開出了一朵艷紅色的奇異花卉,讓人覺得既詭譎又詭異。
中年男子用著嫌惡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女人的屍體和那片異常生長的花草,房間裡的植被幾乎就要蔓延整個房間地面,他連忙將傻愣在門口的女兒拉遠。
「別太靠近,曉臻,這些植物出現得太詭異了,我不希望妳被什麼不好的東西纏上。」從死人身上長出的植物自然是讓人敬謝不敏的,更別提這些植物就算點火燒了,很快又會用更快的速度長回來,野火燒不盡,儘管似乎不會對活人起作用,但他每看到一次就覺得毛骨悚然。
少女摀住嘴,默默地瞪大眼睛看著房裡的綠意流淚。她沒想到才短短幾日,媽媽房間裡頭就變成了這副情況。
「爸爸,以後我們該怎麼辦……」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曉臻,看完妳媽媽以後我們就要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了,讓妳媽好好休息吧。」他扶住自己女兒的肩膀,同時闔上了門板,將那片詭異的綠意阻隔在門後。
少女嗚咽出聲,搖搖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間開始收拾東西,中年男子也不情不願地開始整理自己將要帶離的東西。
他一開始斥責景澤的話言猶在耳,可沒過多久他就被大樓牆壁上那條又深又長的裂痕狠狠打了一巴掌。如果那條裂縫沒有出現,他一定會選擇繼續等待海水退去,可如今……
「唉,只希望救援趕快抵達了……」儘管心裡忐忑,但似乎也只能這樣祈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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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他的樓層裡面,所有人在一位老人家的指揮下匆忙地尋找搬運著物資,將一切可以用的盡可能搬到下方的樓層,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食物與水,其次才是衣物棉被一類的東西。
儘管人們臉色倉皇,卻不慌亂。或許是因為那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沉穩如山的氣質感染了眾人,讓本來人心渙散的眾人得以群聚在一塊攜手合作。
「陳阿公,我真得可以帶走這個包包嗎?」一個小男生戰戰兢兢地拿著一個卡通人物的藍色小背包,面色有些不安。從小的教育告訴他,不經主人允許拿取東西叫做「偷」,他們現在不就在偷東西嗎?但為什麼媽媽說他可以拿?雖然他真得真得很喜歡這個包包……
陳木火摸了摸男孩的腦袋,細細地解釋了起來:「在正常時間裡頭,我們拿東西的確得經過主人允許,或者是付出相對應的費用,可現在金錢已經失去了功用,而這個包包的主人……」他忍不住想起那位和父母並排躺在一塊永遠沉睡了的孩子,輕輕一嘆:「已經不在了,我相信他也會希望他喜歡的包包會遇上一位和他一樣喜歡這個包包的小孩,替他好好照顧這個包包。所以你就拿著吧,現在的情況特殊,所以你就拿著吧,就當是替包包的主人好好活下去。」
男孩似懂非懂,陡然說了一句令大人無比驚訝的話:「不在是死掉了的意思嗎?就是永遠不會再回來拿這個包包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愛惜這個包包的。」
男孩很快就跑去找正在忙碌的母親,老人也慢慢地將自己身上的簡單行李整理至一個更大更寬敞的迷彩背包裡頭。這也曾經屬於一位年輕人,只是現在由他接手使用。
這段時間,就算依稀感覺到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不知名的變化,但他們還是得繼續努力堅強地活下去。
「陳阿公,李叔叔他們又過來了!」男孩匆忙跑至老人身旁報信,神色有些驚慌:「可是羅叔叔和張阿姨他們吵起來了,好像是要爭誰先過去的事情……」
老人沉下眼,沒時間細細整理自己的行李,一股腦地將之掃進背包裡頭,起身下了樓。他的背脊因為歲月而有些彎曲了,但身上那股堅韌不拔的氣勢依然讓人有種他依然挺拔如松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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