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唯墨幽幽轉醒,看著眼前明顯整理過但海嘯痕跡仍在的建築屋內,腦袋一時半刻有些轉不過來。
倒是一直守在她身旁五條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情況,嗷嗷叫著從水桶裡奔了出來,飛速趴到羅唯墨身上。
『小唯妳醒來了!渴嗎?要不要喝水!新鮮現做絕對乾淨的水喔!』五條幾乎整個人橫在羅唯墨脖子上,濕濕滑滑的圓滾身軀擦在她的嘴唇上,試圖「餵」羅唯墨一些水。
一道細嫩的小孩聲音響起:「小胖,不可以這樣!姐姐被你壓住了!」
男孩就想將滑溜的五條抱走,奈何蠑螈身上太滑了,男孩幾次沒抓成反而讓五條蹭得羅唯墨滿臉是水,鬧得她不滿地伸出疲軟的手推了推五條,乾啞著嗓音說:「五條,你好重。」
聽到羅唯墨說話,男孩「啊」了一聲,馬上跑出房間去喊大人了。
「媽媽,那個臉裂開來的大姐姐醒了!」
羅唯墨只想翻白眼,什麼叫臉裂開來了,明明只是紅色的紋路,被男孩這樣一說,感覺非常嚴重似的。
很快就有一位年輕女人和一位大嬸跑了進來,兩人見羅唯墨睜眼,臉上不約而同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太好了,妳醒了!」年輕女人似乎是男孩的母親,她牽著男孩走進屋內,見羅唯墨掙扎著想起身,她連忙上前幫忙。
大嬸看起來是位很有福氣的中年婦人,就是她此時的髮型非常凌亂,看起來就像捲毛又渾身打結的紅貴賓,用好奇中又帶了一些畏懼的眼神看著羅唯墨,一副不想與她打交道的模樣。
「那個,既然羅同學醒了,那謝小姐妳陪陪她,我出去弄午餐啊。對了,別讓小俊太靠近那隻奇怪的黑蜥蜴,要是染上什麼病就不好了。」說完,大嬸飛也似地離開了房間,就好像這裡有什麼細菌似的。
年輕女人尷尬一笑,連忙解釋:「劉嬸沒有惡意,來,喝點水。」她遞給羅唯墨一瓶礦泉水,「肚子餓嗎?我等會讓劉嬸煮點粥,妳昏迷三天了,雖然沒有找到什麼東西,但煮碗粥還是可以的。」
羅唯墨一手摸著不安份的五條,一邊打量年輕女人。
她看起來很年輕,大約三十出頭,身上穿著一件不是很合身的襯衫和長褲,但是氣色不錯,就是表情憔悴了些。她身旁的男孩大概六、七歲,此時正用著好奇的目光打量五條,身上的衣服有些髒了,大概是沒有替換的衣物。
「救援還沒來嗎?」羅唯墨開口詢問,但心裡多少已經猜到答案。如果救援來了,她現在就不會躺在這裡了。不等年輕女人給出答案,她又問起另外的事情:「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海水退了嗎?阿澤叔叔和李大哥他們……」
年輕女人先哄小男孩去一旁玩玩具,這才和羅唯墨講起她昏迷這三天發生的事情。
「先自我介紹,我叫謝芳如,那是我兒子王俊成……我老公不久前因為不明原因走了。」她苦笑,眼裡還有失去依靠的悲傷,但她看了一眼自己還活蹦亂跳的兒子,馬上又振作了起來。「景澤先生和李先生他們去尋找物資了,在妳昏迷後海景大樓就倒了,有六個人來不及逃出來,還有兩個划木筏過去接應的人沒能回來。隔天秦先生就和景澤先生吵了起來……」
羅唯墨靜靜地傾聽。
正如那晚年輕人和景澤講述的擔憂那般,秦旭樓真得幹起了讓很多人恨在心裡的事情──逼許多打算依附他們又不想出去找物資的人簽下欠條,原來他們仗著人多勢眾占領了海灣鎮最大的賣場,裡頭還有不少可以使用的物資,而且場地又夠大,甚至還有帳篷可用。這個消息傳出來,馬上就有不少人想要加入秦旭樓的隊伍,雖然還不到賣身賣命的地步,但在這種情況下還逼人寫欠條著實讓人心寒。
只是儘管如此,還是有不少人咬牙簽下欠條,就想靠著大賣場的物資撐到救援到來──哪怕許多人心裡明白救援怕是不會來了,可有物資就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還是有很多人心裡憤恨,還是選擇成為秦旭樓的債務人。
另外一些不願意的便選擇和景澤同一路,只是當景澤透露出之後要前往其他縣市的想法後,本來猶豫要加入哪一方的人便又另尋出路,形成第三方勢力,前往海灣鎮南邊的位置那裡開闊據點。
海灣鎮雖然不大,但那也只是在對比首都的情況下。實際上海灣鎮若要從頭走到尾,大概也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還是馬不停蹄才有辦法走完整個海灣鎮。
而托便利商店到處都是的情況,倖存的人們要在海灣鎮找到物資雖然並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於是所有海灣鎮的倖存者就這樣分裂成了三方,一方便是占據大賣場,人數最多,由一位叫做「秦旭樓」的前某公司董事和海景大樓的守衛與一位國文老師共同率領的隊伍;與景澤和李奕峰同樣打算離開海灣鎮的第二方;以及不想離開又不想加入秦旭樓的第三方。
雖然還不到見面就要動刀動槍的情況,但是為數不多的倖存者鬧到這種地步,不得不說患難見人心。
「所以,妳也打算離開海灣鎮?不留下來嗎?」羅唯墨詢問謝芳如,她並不笨,自然看得出謝芳如在提到景澤之後就要離開海灣鎮時的異常停頓。與其說這位年輕婦人有離開的打算,不如說她是覺得跟著景澤這一方更安全吧?
末日這種事情,崩潰的不只是這個世界,還有人心。
謝芳如躊躇了一會,倒也沒有隱瞞,蒼白著一張臉說:「那些人……那些人抓著我兒子要我陪他們睡……如果不是陳同學和劉嬸闖進來大鬧,陳同學的妹妹趁機把我和我兒子帶走,我大概已經……」
羅唯墨一臉愕然,半响才聽懂謝芳如說的話。她才昏迷三天,這世界怎麼就變得她不認得了?雖然很多末日小說都寫得很殘酷暴力,對女性更是嚴苛到了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境界,可那都只是小說而已,哪怕在羅唯墨昏迷以前,都不認為人類可以病態到這種程度。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旁,「驚駭」一詞已經無法完全解釋她的心情。
不過她隨即冷靜了下來,問:「想對妳動手的是哪一方的人?」
謝芳如小聲地說:「是不願意加入秦先生也不想離開城鎮的那些人。」她紅了眼眶,「我老公在地震之後海嘯警報響起那時,帶著我和孩子連忙和李大哥她們一行人一起闖進了海景大樓,只是我老公後來猝死,我爸媽住頂南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帶著孩子找我爸媽還是留下來好。倖存者裡頭正好有一位和我住在同一條街上的先生,他老婆也是在海嘯過後猝死的,我們本來說好乾脆就搭夥一起把小俊養大,但我沒想到……」
羅唯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覺得一位陌生人第一次見面就對著她劈哩啪啦說那麼多話,總覺得有點奇怪。她從小跟動物一塊長大,看人自也有一套準則,謝芳如給她的感覺有點奇怪,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才剛這樣想的時候,就見謝芳如眼裡仍掛滿淚水卻一轉先前悲傷畏懼的神色,眼帶期盼的看向她。
「羅同學,那些動物都聽妳指揮吧?妳能不能──能不能送一、兩隻可以保護我的寵物給我,這樣我就算不離開城鎮也有自保的能力……」
羅唯墨表情馬上就冷了下來。
啊,原來是在打她動物家人的這個主意啊。
「抱歉,他們擁有自主意識,要跟誰是他們自己決定的事,我不會插手。」
今天就算是景澤來跟她說這種話,她也絕不可能答應景澤,熟人都如此了,更何況是才剛剛「見面」的陌生人?
「這樣啊……」謝芳如表情訕訕,她見羅唯墨馬上變臉,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樣,只能尷尬地走到房間內正在玩遊戲的兒子身旁,陪兒子一塊玩耍。
羅唯墨摸了摸唯一待在自己身旁的五條,明明是隻蠑螈,卻因為被摸摸了在那拼命甩著大尾巴,就差沒和紅中一樣翻肚求摸了。
五條很有自覺地說起了其他夥伴的情況:『……筒妹外出了,哎,這次她帶了三條妹妹一塊出門,一定是準備給三條妹妹吃些好吃的了;紅中那笨狗還是整天繞著姓景的臭男人還有那個大塊頭四處轉,幫忙找吃的喝的;八萬揹著阿松出門,跟著紅中一塊幫忙景醫生他們。我沒啥戰鬥力,就乾脆被留下來看家了。小唯妳真得還好嗎?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一邊說,他一邊探頭舔了舔羅唯墨沒有被衣服遮掩住的手臂,上頭還有被大魚胃酸腐蝕的痕跡,但才三天,那處傷口就已收口結痂,絲毫沒有正常重度燙傷的傷勢那樣還處在糜爛水泡的狀態中。
因為有外人在場,羅唯墨不想讓一個陌生人知道自己能夠和動植物溝通,所以哪怕心有疑慮,也沒有把話說出來,而是看了一眼謝芳如,然後示意五條繼續說話。
五頭歪了歪頭,人性地看了正在照顧孩子的謝芳如一眼,嗤笑道:『那女人才剛來一天而已,一進門看到我就嚇得尖叫,還敢跟妳說能不能送她一、兩隻……』他呵呵冷笑了聲。不得不說五條用這粗狂豪邁的聲音陰沉冷笑,著實讓人有些害怕。不過他語鋒一轉,說:『不理那些路人,小唯,姓景的臭男人說妳身上傷勢嚴重,可能會留疤。不過他沒想到有我在,我進化的可是治療路線,我可以特別分泌具備治療功效的清水,妳身上的傷這三天都用那種水來擦拭,現在就已經看出成效了,看樣子不久後就會脫疤長出新皮來了。』
紅腹蠑螈歪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期盼地說:『小唯,妳不用擔心,有我在就算受傷也不怕了哦!』
羅唯墨漾起笑容,只覺眼眶酸澀,低頭輕輕向五條說了聲謝謝。
這是她的家人,並不僅僅只是那些關在籠子裡想玩就玩,想捏就捏,不想養了就胡亂丟棄的玩具!
或許以後她會遇到更多這種事情,但她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除非紅中他們是自願要跟隨某個人,她自然會放手祝福。
沒一會兒,之前那位大剌剌的劉嬸就端著一碗粥走了進來,她似乎對五條有些避諱,將粥放到羅唯墨手裡就拉著謝芳如和她的孩子走出去說話了。
隔著一扇門顯得有些朦朧的話語從外頭傳了進來:「我說妳啊,那個女孩子既然醒來了妳也別讓妳的孩子在她身邊久待啊。她身上那麼多傷,還有奇怪的紅色痕跡,天曉得有沒有病啊,感染到小俊怎麼辦?妳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想想小俊吧?……」
話語聲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為止。
羅唯墨默默地吃著粥,裡頭似乎還加了燕麥片,吃起來又稠又甜又鹹,但她昏睡了幾天,有得吃就不錯了。強忍著那複雜的口感吃完一碗粥,又在五條身上接了點水喝,略略休息了會,她試著站起身走至窗邊。手和腳還有些疲軟,不過還可以行動。
她低頭看了一眼頑強地從地板磁磚上長出的幾根小草,默默地思量植物蔓延的速度以及猜測世界的現況。此時她身處一間小套房裡頭,這裡看起來是打掃過了,但還有些海嘯的痕跡殘留,沒有家具,只有一張充當床鋪的大片木板。
窗外的世界已是滿眼綠意,許多公寓大樓的外牆上都爬滿了綠色的植物,甚至還有許多樹木頑強地生長其中。若不是那些綠意中還有些沒有完全被覆蓋的鋼筋水泥,她可能會認不出這裡曾經是座熱鬧繁華的城市。
看時間現在應該是上午時分,不遠處的大樓樹木上結滿了果實,有鳥雀出沒,但依然沒有看見昆蟲的蹤跡。
海水似乎已經退去了,她站在窗邊可以看見昔日那條盤踞在海灣鎮最外圍的白色防波堤,那還是兩年前鎮長新修建好的,只是此時那漂亮的白色防波堤染上了一層難以消去的暗色,就如同那場地震與海嘯在殘存的倖存者心中留下的傷疤一樣難以消除。
才短短幾天,文明的痕跡幾乎就要消失了,讓人難以想像一些偏鄉地區會是怎樣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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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時間後,碧綠的街道上出現了熟悉的人影。
景澤等人終於回來了,另外還有五男兩女再外加一個小孩。羅唯墨可不認為景澤出外尋找食物會帶上一個礙手礙腳的小孩,很顯然那是前來投靠他們的「新人」。每個人身上都大包小包的,就連年長的陳木火阿公肩上也扛著一包沉重的東西。紅中身上也背了不少東西,此時正歡快在隊伍前方蹦跳著前進。
羅唯墨看見他們逐漸歸來,便離開房間和待在較遠客廳的劉嬸和謝芳如打了聲招呼:「阿澤叔叔他們回來了。」
劉嬸看著她,表情毫不避諱地露出嫌惡排斥的神情,就差沒開口要她離遠一點了。謝芳如尷尬地笑著,因為先前羅唯墨果斷的拒絕而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
羅唯墨也不以為意,她只是禮貌性的通知一下,然後按照五條的指示找到樓梯開始下樓,她要去迎接她的小伙伴了──至於景澤他們只是順帶的而已。
但才走了幾階樓梯,羅唯墨就很沒用的放棄了下樓的意思,沒辦法,才剛剛醒來,人還沒有多少力氣,走幾步路就腿軟了!
狗兒汪汪叫的聲音傳了上來,伴隨著「哈哧哈哧」的呼吸聲,紅中的吶喊遠遠地傳來:『小唯~我聞到妳的味道了!妳醒來了嗎汪汪!』
羅唯墨也跟著激動的喊了一聲:「紅中!」
狗兒汪汪叫的聲音更大了,沒一會兒就衝上羅唯墨所在的樓層,撲倒了坐在台階上的羅唯墨,興奮地用舌頭幫她洗臉。
『我好擔心妳嗚嗚~~』
「哈哈哈,好了別舔了,我臉上都你的口水!」羅唯墨揉了揉狗兒的大腦袋,最後終於把興奮的紅中推了開來。
樓梯間出現人類的腳步聲,景澤等人在不久後也爬了上來。
「小唯,妳醒了!」景澤左右手各提著一桶裝滿水的5公升大容量礦泉水桶,哪怕爬了很多層也絲毫沒有疲累的感覺。
「哦?小羅醒來了?」陳木火阿公渾厚的嗓音接著響起,只是闊別三日,他的氣色居然比之前好上不少。
「哈哈,醒來就好!」李奕峰手上也抱著水桶,笑呵呵地緊跟在後走了上來。
景澤見到羅唯墨坐在樓梯間有些訝異,他連忙將水放到樓梯口,拉著羅唯墨說:「妳怎麼跑出來了!到房間來,我看看妳的傷。」他隨後想到什麼,轉頭對李奕峰說:「阿峰,等一下張小姐和她女兒就麻煩你安排了。」
「沒問題。」
景澤說完話,就拉著羅唯墨就要走回她之前甦醒的房間。
羅唯墨皺著眉,覺得景澤似乎對自己太過關心了些,不過轉念想到也許是因為他們是熟人,景澤又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姪女,才會這樣關心她吧。
紅中高興地在他們身邊打轉,八萬也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進了屋內。
這時,羅唯墨才注意到八萬的體積似乎比她昏迷之前更大了。
不過景澤絲毫沒有讓她和小伙伴敘舊的意思,將她拉近房間裡頭等紅中八萬都走進屋裡後就鎖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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