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無數次一樣,羅銘懷啃完手裏的饅頭,在走過樓梯拐角時順手將塑膠袋與豆奶瓶扔進垃圾桶,來到走廊盡頭的教室,此起彼伏的笑聲卻在踏進第一步開始響起,像是他觸動了什麼機關似的。在異樣的注視之下,他來到自己的座位,看見桌上不知被誰用馬克筆寫了“妓女世家”四個大字,每筆每畫都伸展至桌面邊緣。
羅銘懷問身旁的阿旺:“誰幹的?”
“不知道,我也是剛到。”
羅銘懷把書包裏的課本全倒出來,鋪了整整六本才完全遮住,與其說羞恥,倒不如說一頭霧水,他無法將這四個字與自己聯繫起來,妓女世家?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他憤懣地東張西望,企圖找出嫌疑人,很快瞟見後排的李廣信一臉壞笑盯著自己,心中的懊惱迅速化為害怕,大抵是他的傑作了。
方煒轉過來,朝羅銘懷努努嘴:“我有削鉛筆的小刀。”
羅銘懷拿過小刀,從“家”開始一點點剔掉。鈴聲響起,長達半小時的早讀開始了,二十分鐘後再次響起才意味著上第一節課。今天是周佳琳值日,她走到講臺前,拿起黑板擦抹去同學們在上面的塗鴉,在擦去一行熟悉的字跡時,她兀然停下,鋪天蓋地的恐怖籠罩她,突然間,她的右臉被石磚一樣的東西砸到,尖角將皮膚劃出血痕,低頭看去,原來是本厚厚的字典。
“你擦我偶像歌詞幹嘛!”塗書彩兩腳翹在課桌上,“我要留到上課的。”
周圍的學生依舊在甕聲甕氣地朗讀。周佳琳用衣襟擦掉血,不斷哈腰道:“對不起,對不起……”
“你他媽扔我字典。”龔瑤笑著推了塗書彩一把,旋即向周佳琳命令道:“撿回來。”
饒源松和趙倪的座位依舊空著,和上次不同,課桌裏的書本也全不見了。周佳琳小心翼翼地還回字典後,塗書彩低聲問龔瑤道:“他們不讀了?”
“在縣醫院呢,說是骨折了。”龔瑤說,“他的事已經跟我沒關係了,我都把他QQ刪了。”
“沒跟他說什麼?”
“說什麼?我他媽還要搞個分手儀式?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實話跟你說,我這學期要把李廣信搞上床。”
“你打算怎麼辦?”塗書彩瞥了眼跟她們相隔三個組的李廣信。
“你幫我看一下他QQ空間。”
“為什麼是我?”
“我黃鑽前兩天到期了,零花錢還沒到手,你先替我看一下,到時把流覽記錄刪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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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裏的學生陸續端著吃乾淨的空飯盒出來,等方煒來到打菜窗口時,菜盆已差不多見底了,油亮的菜葉蓋在平整的米飯上,其間混著兩片比指甲蓋還小的肥肉。方煒從書包裏掏出一罐腐乳,這時羅銘懷走過來坐到他對面。
“你沒打菜嗎?”方煒問。
羅銘懷把飯盒甩到桌上,烏黑的飯塊在桌面翻滾兩圈,隨即散開,星星點點的米粒像大號芝麻。
“被倒墨水了?”
羅銘懷生氣地說:“有人放了兩根筆芯進去,漏墨的。”
“我分一半給你吧。”
羅銘懷狼吞虎嚥吃完,嘴角油亮亮的,於是盤算去小賣部吃兩根火腿腸墊肚子,剛走出食堂,遠遠看見李廣信一行人坐在店門口嬉鬧,咬牙將果腹的念頭咽回去。他寧願晚上餓著。
可真到了晚上,無休止的胃鳴令他難以入眠,他開始後悔,如果當時大膽一點,從他們身後悄悄溜過去也許不會被發現。饑餓絞著羅銘懷的胃,他無比想念那八塊錢十根的廉價火腿腸,他迫切需要這些粗大的、挺直的、充滿工業雞肉味的澱粉垃圾來填充肚子。方煒見他熬得難受,遞去半罐腐乳,羅銘懷擰開蓋子,鹹與辣傾倒在舌頭上,整個口腔急速脫水,齁得他哇哇大叫,連忙跑去廁所的水龍頭前狂飲。
“你都吃了啊,我還要靠他撐好幾天呢。”
“明天賠你兩根火腿。”羅銘懷打了個水嗝。
“怎樣?還餓嗎?”
“有一點……”羅銘懷回到床上,砸吧砸吧嘴,“不過比剛才好多了。”
“那給你看個東西。”
方煒從被窩裏拿出一個小巧的按鍵手機,興奮地爬到羅銘懷床上,螢幕上是一個蹲著的裸女,其私處縮成了兩個像素點,五官十分模糊,不過看起來頗具風韻,身後的背景是一塊酒紅色的幕布,這是一張藝術寫真。
“這手機是你買的?”
“之前我智能機不是被收了麼,我爸給了我這個老人機,是我外公以前用的。上週末我去拷了幾張圖。”
“才幾張,夠用麼?”
“當然不夠,這段時間可把我憋慘了,週末在家守著電視,星期五對《仙劍奇俠傳》裏楊冪和胡歌的吻戲擼,星期六對《倩女幽魂》裏劉亦菲和餘少群的床戲擼,星期天沒東西看了,對著紙巾包裝上的代言明星擼,再這樣下去我得瘋了。”方煒忽而笑起來,神秘地說,“所以我在攢錢。”
“你要買新手機?不等到過年收紅包嗎?”
“等不了啦,再沒黃片看,我就要去女生宿舍偷內褲啦!而且我跟手機店的老闆談好了,讓他幫我留著貨,六九九。”
羅銘懷瞪大眼睛:“這麼貴,兩年都攢不到吧。”
“我向我表哥借了點,他好說話,讓我以後會賺錢了再還。”
“哦喲,羡慕你哦,我家一年到頭都沒親戚來的,更別說借錢了。”羅銘懷心底泛起一陣失落,父親早逝,母親殘疾,家裏橫豎都是一個窮字,叔伯姨舅都繞道走,逢年過節鄰里熱鬧時,整個家便倍顯冷清。
方煒看出他心中的鬱悶,便換了個話題:“你知道網上有個活動叫九月不擼嗎?”
“那是什麼?”
“就是一整個月不擼管,開玩笑,這怎麼可能嘛,我一天都憋不住。一個月不擼管……我的天啊,那得是性無能吧。”方煒嘖嘖道,“之前有智能機的時候,別說一天一次,三次都不成問題,真他媽懷念啊,那裏面有龐澤蘿拉的片子,還有葵司,不過都看膩了,我偷偷跟你講,別說出去——我最近打飛機老是會想著塗書彩。”
“為什麼是她?”
“你不覺得她很漂亮嗎?而且她的腳真的很好看!”方煒激動起來,舔了舔嘴唇,“上周我不是沒寫作業被罰站麼,那是我故意的,我就是想站在上面,那樣直接就能看到她穿涼鞋的腳,看一整節課!真爽死我了,我做夢都想含她的腳趾,或者我躺著,她站著,伸出一只腳搓我的雞巴,我真的要想瘋了。”
“你乾脆去追她算了,讓她當你女朋友,這樣天天都有腳可以舔。”
方煒說:“我他媽精神有問題才會那樣幹!我只是好色,不是蠢。而且現在女生真難懂欸,我都聽不懂她們在聊什麼,左一個四葉草,右一個行星飯,都什麼意思啊?罵來罵去的不累嗎?你看我們男生多單純,整天就知道擼管。”
“我操,那是你吧。”
門外傳來尖銳的哨聲,緊接著有人大喊查房,羅銘懷聽得出來,那並不是宿管老劉的聲音,而是李廣信壓著嗓子發出的。門被踢開,首先進來的是唐家晉,其次是李廣信、魯鵬和幾個督導員,最後竄進來一個小不點,羅銘懷從稚嫩的嗓音判斷出那是鄭暉,他又從小學翻牆過來了。
唐家晉拍下電燈開關,整個寢室的視野瞬間明瞭。李廣信的右手不知從哪也弄了個袖章戴著,他拿起哨子用力一吹,喝道:
“誰慢了就要受罰,聽口令,集合!”
全屋十個舍員立馬掀開被子跳下床,連拖鞋都來不及穿,光腳跑到李廣信面前站成一排。
“好,解散,回到床上。”
大家松了一口氣,稀稀拉拉往回走,正當要上床時,李廣信突然又喊道:“集合!”
眾人跑過來,還沒等隊伍成型,他又喊道:“解散!”
魯鵬等人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鄭暉跳到床上,在床單上踩出幾個鮮明的泥印,手舞足蹈地起哄:“你們看信哥在訓狗。”
“集——”
剛脫出一個字,羅銘懷條件反射地轉身,連滾帶爬跑過來,李廣信一腳踹倒他,狡黠地笑道:“我還沒說集合呢,你慌什麼?”
“我……”
“來,你站出來。”李廣信揪著他的臉,把他帶到牆角,“你家裏現在還有在賣嗎?”
“我不知道什麼意思。”
“你奶奶是賣逼的,你家裏人沒有跟你講嗎?”
魯鵬說:“他家裏人講不了話。”
魯鵬的玩笑炸響了一片笑聲,鄭暉尤其亢奮,笑到後面竟像烏鴉般嘎嘎叫起來。羅銘懷瞟向方煒,他死死盯著窗外,嘴唇緊閉,大氣不敢出。
“我說過要懲罰,現在脫掉衣服好不好?”李廣信逗小孩似地夾著嗓子,順手摸了摸羅銘懷的頭。
羅銘懷猶豫幾秒,褪去衣褲,誰知立刻挨了一耳光。
“內褲也脫掉。”
於是一副並不美觀的裸體展示在眾人眼前。羅銘懷的陰囊緊縮著,他有包莖,陰莖末端不是龜頭,而是一團醜陋的皺皮。李廣信打開手電筒,把光柱對準它,招手讓大家過來圍觀。
“你們看,怎麼跟三歲小孩的小雞雞一樣?”
“信哥,我知道怎麼玩了。”
鄭暉從口袋裏拿出一包榨菜,撕開後一點點擠在羅銘懷的陰莖上,菜梗卡在亂糟糟的陰毛中,湯汁順著陰囊流下,滴淌在他的腳背上。羅銘懷在眾人的嘲弄中不敢挪動半步,灼人的熱淚溢出眼眶,大家笑得更大聲了。鄭暉把空袋丟到地上,得意洋洋地扭著屁股,面孔反射出油光,迷你而飄搖的身形刺痛羅銘懷的眼,他的拳頭不能攢得再緊了,他渴望一場捨命的爆發,但由於層層恐懼壓制,他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集合!”
趁大家注意力分散,李廣信出其不意地叫道,這次有半成的人沒反應過來,他拍著牆放聲大笑,笑得彎下腰,笑得岔了氣。這是一片圍獵場,所有人都是他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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