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德之歌 - 四、羅斯鎮的孤兒（4）

　　狗仔回到孤兒院，因為辦事不力，被彼得等三人拖到暗角狠狠地揍了一頓。他被打得遍體鱗傷，眼睛被拳頭打腫，毛髮下的肌膚被指甲刮出多道傷口，理所當然地被老師捉住詢問傷從何來。

　　「剛才我爬樹時不小心摔下來了。」狗仔回答。

　　「休想騙我，會有人摔到眼睛也腫起來嗎？」莎莉老師伸手輕觸狗仔的臉頰。狗仔身往後縮，痛得抽氣。「哎喲，一定很痛了。坐在這等我，我去拿藥來。」莎莉老師指向餐堂近著走廊的一張椅子，狗仔乖乖坐下。

　　莎莉老師回來後，指示狗仔喝下傷藥、脫掉亞麻上衣，要在瘀傷搽上藥膏。「這些傷是怎麼一回事？」她仔細端祥狗仔上身，被他傷勢嚇得一愕，「別跟我說全是爬樹造成。」

　　「我跟人打架了。」狗仔回答。

　　「跟誰打？」

　　狗仔低下頭，遲疑半㫾，「彼得。」

　　「我就知道。」莎莉老師咂嘴，一臉厭惡，指尖沾了奶色的藥膏，開始塗上瘀傷。「我見你和他走得很近，還以為你們做了朋友呢。你被他欺負了？」她見狗仔一直低頭不語，停下手上動作，「德索，怎麼了？你覺得痛嗎？」

　　「不痛。」德索抬起頭說。整所孤兒院只有三個人仍用「德索」稱呼德索。

　　「那你告訴老師，彼得有欺負你嗎？」莎莉老師柔聲再問。「他這次做得太過分了，我們會為你出頭。」

　　「沒有，他沒有。」德索下意識否認，「我們只是起了爭執，打了一場架，沒什麼大不了。」他擔心一旦把彼得的所作所為告知老師，過去三個月的忍耐便會付諸東流。

　　彼得很快十二歲，還剩不夠半年便會離開孤兒院，眾孩很快能從他的陰影中解放出來。德索只需再苦撐一下便可功成身退，看得見的終點盡頭一片光明。

　　但是，倘若老師此刻介入，掀起與彼得的衝突，結局便不好說了。在院長的袒護下，彼得在孤兒院萬夫莫敵，老師必然無功而還。然後，彼得絕對不會放過背叛自己的德索。

　　雖然德索認定莎莉老師幫不上忙，聽到她對自己的支持，心下仍是一暖。他想到三個月來一直孤軍作戰，頃刻熱淚盈眶，眼淚控制不住滑下眼角。

　　「怎麼了？」莎莉老師大吃一驚。

　　「沒什麼，傷口有點痛罷了。」德索解釋，拿起放在膝上的衣服擦乾淚水。

　　「哪裏？」莎莉老師追問，「哪個地方痛？」

　　「不痛了，現在不痛了。」德索搖頭，臉上浮現微笑。

　　莎莉老師瞇起眼睛：「有什麼好笑？」

　　「沒什麼。」德索收起笑容，「痛完有點癢。」伸手抓了抓腰側。

　　搽好藥膏後，莎莉老師再三叮囑德索注意安全，馬上趕回去照料嬰兒和年紀較小的幼童。

　　雖然孤兒院近年接收的捐款和來自領主的資金與日俱增，卻一直沒有增聘人手，令兩位老師每日也疲於奔命，忙得不可開交。她們與院內一個廚師緊密合作，三個人包攬起照顧孤兒起居飲食的所有工作。

　　第二天早上，德索拖著疼痛的身軀來到餐堂吃早餐。彼得和他的兩個跟班看見德索走起路來像個垂死老人，爆出一陣大笑，引來其他孩子的注目。

　　艾瑪老師叫德索坐下，說她已經代替他完成了斟水的工作。德索謝過她後，沒有理會彼得等人的嘲笑，坐下與同桌院友打招呼。

　　自從德索答應聽話，彼得默許孩子們與德索說話。但是，孩子們都擔心彼得突然反口，不敢過分親近德索。德索明白他們的擔憂，彼此問好後，閉上嘴巴，靜待開餐。

　　突然餐堂外傳來踏踏踏的急速腳步聲。

　　德索瞧向走廊，來者是大鼻叔叔。

　　院長汗流滿臉，氣喘如牛，一入餐堂便大聲呼喚老師。他與艾瑪老師交頭接耳，只見艾瑪老師突然抬手，指向德索的方向，和好奇的德索四目交接。

　　德索吃了一驚。他見院長快步走向自己，臉上焦燥彷彿快將爆發的火山，心中害怕：「難道我偷錢的事被發現了？」

　　「你、你昨天有沒有偷走出孤兒院？」院長問。

　　「我、我⋯⋯」

　　「有沒有？」

　　狗仔慌張地回答：「對不起，我只是想——」

　　「我不想知道你偷走的原因。」院長大聲打斷，「給我聽好，吃過早餐後，馬上到院長室見我，我要帶你出門見一個人。」

　　「什麼人？」德索反問，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爸爸媽媽？」希望之火在灰燼重燃，「才不會，院長說『一個人』，怎可能是他們。」轉瞬便被內心的冷言冷語淋熄。

　　「你問我？」院長激動地大叫，「我才想知道你是怎樣認識那個男人的！」他臉紅耳赤，彷彿要見德索的男人大有來頭。

　　院長哼了幾聲，氣沖沖轉身離開，卻也不忘吩咐老師送早餐上二樓給他。

　　院長帶著德索沿貫穿小鎮的曲折河流走了一會，指向一個坐在長椅上欣賞對岸風景的男人說：「就是他在找你，快上前打招呼。」

　　「你不陪我去嗎？」

　　「孩子，我工作很忙，送你過來已經仁至義盡。」院長不耐煩地說，「你千萬不可得罪他。他吩咐你做甚麼，你都答應便是了。」擱下叮嚀後，他轉身往孤兒院相反方向走去。

　　德索一個人站在街頭。他鼓起勇氣走近長椅，停步在兩米之外，開口道：「先生你好，你有事找我？」

　　那個男人轉過頭來，看向德索，微笑道：「嘿，早晨，還記得我嗎？」

　　德索凝視對方，只見眼前的類人男人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剪了一頭清爽的黑色短髮，臉上留著修理整齊的山羊鬍。身材高大健碩，身穿一襲淺色衣服，彷彿是個觀光旅客。

　　德索覺得他擅長戰鬥。「我應該不認識你。」他看了那男人身旁的布袋一眼，目光停留在他腰帶夾著的一對手套上。只見兩隻手套重疊，指套垂在腰帶表面，以小圈小圈的銀環編織而成，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別站那麼遠，過來坐吧。」那男人拍了拍長椅的空位。待德索慌慌張張坐下，他把隔在二人之間的布袋的繩結解開：「你看一眼便會想起來。」德索往袋中一瞧，發現了四瓶果汁。

　　「我知道了！你是昨天被我撞到的大叔！」德索恍然大悟，「你找我有什麼事？」

　　「你買的果汁不是都打翻了嗎？我本來想賠錢給你，誰不知你一溜煙跑走了。」那男人系好繩結，一手拎起布袋，「這些送給你當賠禮。」

　　「我不能收。」德索搖頭，「是我不專心撞上你，不是你的錯。」

　　「拿去。你不收下的話，難道要我一個人把它們喝光？」

　　「那⋯⋯那我就收下了，謝謝。」德索接過沉甸甸的布袋，擱在大腿上，心想：「他特意喚我過來就是為了送我果汁？」

　　「你昨天又被人打了？」那男人問，盯著德索臉上的瘀傷，「你的孤兒院是這樣奴役孩子的嗎？」

　　「不是，不是，不是。你不要誤會了。」德索連聲否認，「我只是被⋯⋯」他垂低了頭，聲量愈說愈小。

　　「被其他孩子欺負？」

　　德索不置可否，靜默不語，凝望腳下波光粼粼的河水流動。

　　這日天氣晴朗，微風陣陣，照得河面彷彿鋪上鑽石。一艘小船在河上緩緩駛過，船夫在船頭撐船，載著一個衣裝華麗的貴族家庭遊覽羅斯鎮。堤岸飛來幾隻小鳥，吱吱喳喳地高聲歌唱。

　　他們看上去幸福快樂。

　　「換轉是我，也會選你這種乖巧的孩子來欺負吧。」那男人笑道。見德索臉上陰鬱，他收起笑容，問：「你沒有反抗他？」

　　德索嘆息，緩緩開口：「他們三個比我年長，身材比我高大，而且彼得⋯⋯」他搖了搖頭，覺得身上的傷又痛了起來，「你不會懂。」

　　「所以你是因為打不過他們才一直被欺負？」

　　德索一怔，「也許吧。」

　　「既然如此，我教你打敗他們。」那男人拿起橫放長椅的佩劍，「這個提議怎樣？」

　　「我，不過，他們⋯⋯」

　　「不過，他們有三個人，年紀比你大，身材也比你壯，對吧？」那男人見德索支支吾吾，幫他說出想說的話。「不成問題，我會教你應付他們的技巧。」

　　「不過，我不知道我這⋯⋯我學不學得來。」德索說。「我這種沒人要的廢物」卡在他的喉頭說不出口。

　　「嘿，看你應該連劍也沒有握過，怎能這樣小看自己呢？」

　　「不過⋯⋯」

　　「還有其他『不過』？」

　　「我……」德索心中七上八下，雖然有興趣學劍，卻擔心自己天資愚鈍，糟蹋眼前男人的一片苦心。他突然想起院長離開前的叮囑，「好，我跟你學。」德索回答時，頓覺一陣舒暢，彷彿微風吹進心房。

　　那男人展露笑容，臉上有兩個酒窩，「你的名字是什麼？」

　　「我是德索．辛格。」

　　「德索，德索。不錯的名字。」那男人細細咀嚼德索的發音。「我叫雷根斯．克倫米爾，是一名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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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羅斯鎮的孤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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