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原有一城鎮,名叫「羅斯鎮」。它位於佛羅斯河河畔,景色明媚優美,遠離城市繁囂,還有聞名帝國的特色料理,是一個廣受喜愛的度假勝地。
七十年前,一名商人退下火線,帶著妻子搬到羅斯鎮度假。原本只打算住一個月,卻因為商人妻子愛上鎮上美景,決定定居下來。
商人很快厭倦了悠閒的退休生活,懷念起昔日拼搏的日子。「你有想過經營旅店嗎?」在新交友人的提議下,商人開始在城鎮尋覓良地,打算興建一間屬於自己的旅店。
一日下午,烏雲蓋頂,空氣翳焗,天色變暗彷彿提早步入傍晚。商人趁雨還沒下,趕緊結束和地主的會談回家。
他快步穿越大街,聽見窄巷傳來嬰兒的哇哇哭聲。他先是不作理會,繼續前行,卻因為哭鬧久久不停,又聽不到父母出聲安撫,心生憂慮。他擔心有人出了意外,回頭轉入小巷。
巷內堆滿雜物,像洞穴般幽暗。商人摸黑碎步前行。一個女子聽到腳步聲接近,轉身落荒而逃,長髮在她身後飄揚。商人跨步追趕,朝她的背影大喊,她卻愈叫愈跑,轉出大街不知去向。
商人停下腳步,站在小巷正中。他聽到哭聲近在腳邊,低頭一看,發現是從一個破舊木箱傳出。他移開蓋著木箱的頂板,找到兩個包裹在白色襁褓中的嬰兒。
「青鳥保佑!」商人抱起其中一個,「剛才的女人是你們媽媽?」一對雙胞胎彷彿知道被母親拋棄,哭得更是淒厲。
這時,天空下起毛毛雨,雨點打在商人頭髮稀疏的頭頂,滑下臉頰,滴落地上。他抄起另一個嬰兒,把他們兩個捧在臂彎。轟的一聲,雷鳴照亮他們小如拳頭的臉孔,雨勢隨之增大。「下雨了,跟我回家吧。」商人說,低頭凝視他們的哭臉。他們沒有反對。
商人妻子為渾身濕透的丈夫開門時,被兩個嬰兒嚇一大跳。她勃然大怒,以為丈夫帶了私生子回家。
「你仔細看看,」商人處變不驚,把其中一個被雨水打濕的襁褓轉交妻子,「他們的頭髮是灰色,眼睛是墨綠色,和我完全不同。」商人妻子低頭仔細端祥,發現寶寶臉上全無丈夫的影子。
她一下子氣全消了,問:「現在怎樣?」。
「先去洗澡吧⋯⋯」商人打了個噴嚏,捧著的嬰兒不知何故臉上堆滿笑容。
在嘩啦嘩啦的雨聲中,這對沒有育嬰經驗的夫婦,為照顧初生嬰兒的起居飲食忙個不停。
翌日,商人向友人了解,才知道鎮上存在棄嬰問題,令當地教會照顧不暇。「這些父母可能誤以為這裏的居民生活富足,還有不少貴族前來觀光,遺棄的嬰兒便更有機會被好心人拾回去養吧。」商人友人如此推論。
「這可不行。」商人說,「我從商多年,去過很多地方。一個村鎮是好是壞,就看當地的人如何對待孩子。」
他回家和妻子商量後,除了收養那對在窄巷偶遇的姐弟,還決定放棄經營旅店,籌備興建一所孤兒院,和教會分擔照顧孤兒的責任。
一年後,孤兒院落成,接收了第一批嬰孩,接著有第二批,第三批⋯⋯年月過去,斗轉星移,商人夫婦年老力衰,把孤兒院托付給養女管理。隨著商人妻子因急病突然離世,商人身體日趨虛弱,兩年後也與世長辭。
他在床上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床邊圍著一大群在孤兒院度過童年的孩子。他們長大成人,攜家帶眷趕回羅斯鎮見恩人最後一面。
據說商人的葬禮是羅斯鎮史上最多人出席的。
商人的養女繼承了父親的遺志,事必躬親,以人為本,把父母的心血結晶延續下去,繼續為流落街頭的孩子提供棲身之所。
數十年過去,她因一次意外受傷,身體機能不復以往,便把孤兒院傳承下去,交給下一代接棒⋯⋯
這日下午陽光普照,孤兒院的花園熱鬧如常。孩子們嘻嘻哈哈地在草地上跑來跑去,一起玩集體遊戲,享受自由活動時間。
孤兒院唯二的老師,一個在晾曬衣服,視線卻像被磁鐵牽引,離不開三十個孩子的一舉一動,另一個則身在育嬰房照顧年幼的嬰孩。
「喂,狗仔,是時候去買東西了。」一個男童從後用臂彎箝住狗仔的脖子。
狗仔坐在花園角落的樹下閱書,吃了一驚,卻沒有掙扎,默默闔上書本。「不是下星期才——」
「我叫你去就去。」男童使力箍緊狗仔的脖子。狗仔感覺窒息,說不出話,透不過氣。「上次你買的份量太少,我們已經吃光了。」男童今年十一歲,身形如熊,力氣超大,比小兩歲的狗仔高出一個頭,身後兩個跟班如影伴隨。「你啞了嗎?出聲應我啊!」男童在狗仔耳邊怒吼,臂彎勒得更緊。
「嗯⋯⋯」
「乖。」男童這才鬆開手臂。狗仔大口喘氣,以為自己終於要死了。「還不趕快去?你肚餓想吃拳頭嗎?」男童改用指關節敲擊狗仔的腦袋。
「彼得,你又忘記了?」一個跟班嚷道,「狗仔聽不懂人話,你要跟他說狗話才行。」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名叫彼得的類人男童用狗吠聲複述剛才的問句,引得身邊兩個同族跟班哈哈大笑。
在一片嘲笑聲中,狗仔扶著樹幹站起,轉頭瞧了老師一眼,只見她正忙著安慰一個跌倒擦傷的孩子。他向彼得點一點頭,悄悄溜進孤兒院,像熟練的盜賊,放輕手腳,竄上二樓。
狗仔穿過走廊,經過傳出咿咿呀呀嬰孩吵鬧聲的房間,抵達院長室門前。他知道院長每星期只會在孤兒院現身半小時處理積累的文件。他前天來過,今日絕對不在。
狗仔回頭一看,確保身後無人,便即闖入院長室。他拉開木桌抽屜,拿走幾枚銅陽幣,竄出孤兒院,奔往市集為彼得做跑腿。
狗仔今年九歲,自懂事以來,一直跟隨行商的父母四處旅行,直到三個月前被遺棄在羅斯鎮一間旅店。在店主的熱心幫助下,身為類犬獸人的他,在孤兒院展開了新生活。
孤兒院歷史悠久,外觀樸素,像是一間有著特大花園的旅店。院內兩位女老師富有耐性和經驗。雖然皇原是類人聚居的區域,院友大部分是類人,她們對於其他種族的孩子仍是關愛有加。
「把這裏當成家吧!」莎莉老師歡迎狗仔時如此說道。狗仔不打算照她說話做。莎莉老師身材高䠷,頂著一頭啡色波浪捲髮,眼角有一點淚痣,「從今日起,他們便是你的兄弟姊妹了。」她向狗仔介紹一眾孤兒。
孤兒們長居孤兒院,甚少接觸外面世界。因此,他們都對狗仔的經歷充滿好奇,喜歡聽他訴說在外的所見所聞。
「你就好啦!知道親生父母長什麼樣子。」
「對啊,他們還帶你四處去。」
「他們一定很快回來接你。」
「嗯嗯,他們一定是因為有事趕著做,才把你留下。」
「維特也像你這樣呢!他待了一星期就被爸爸接走了。」
這裏的孤兒有著不同身世,有的被父母棄養,有的因為父母以狩獵魔物為生,在皇原狩獵場不幸喪失性命,遺下年幼子女輾轉流落這地。
狗仔成為了孤兒院的明星,備受眾人歡迎。他為此沾沾自喜,擔心與近齡孩子相處不來的煩惱一掃而空。在院友們的稱羨下,他感覺與眾不同,深信父母很快會接他離開。
然而,事情發展不如他想像。初來乍到的蜜月期維持了短短兩星期,便因為一件小事戛然而止。
他惹怒了彼得。
彼得是孤兒院的孩子王,有著一對褐色眼睛,彷彿濕潤的泥土。八歲那年,院長牽著他的小手帶他進了孤兒院。他的性格自我中心,事事要別人遷就自己。
隨著年齡增長,彼得長高長壯,在孤兒院更是橫行無忌。他經常欺負其他院友,尤其屬於少數派的非類人孩子。
儘管兩位老師察覺到彼得的欺凌行為,礙於他有院長作擋箭牌,加上工作忙錄,分身不暇,她們難以有所作為。日子過去,彼得摸清了老師和院長的底線,學會在被默許的範圍內欺負別人,彷彿登基成為地下皇帝,享受唯我獨尊的快感。
狗仔加入後的一個早上,彼得吃完早餐,卻仍覺得不滿足。他見一個魚人女孩的盤上剩下培根,伸手搶去兩條塞進嘴巴。那女孩習慣把喜歡的食物留到最後才吃。她盯著空盤,哇哇大哭。老師趕去安慰她,說明天會多給她兩條當作補償。
「我以為她不吃了。」彼得這樣向老師解釋。
狗仔義憤填膺,挺身而出,把留著最後吃的培根讓給女孩。彼得把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內。狗仔察覺到彼得的目光,回頭瞪了他一眼。彼得緊抿嘴唇,覺得新來的犬人大逆不道,揮手喚來跟班,大步走出餐堂。
皇帝可容不下斗膽挑戰自己權威的人。
自那天起,狗仔成為了彼得全力欺負的對象。
彼得要求所有院友稱呼狗仔做「狗仔」,並且要杯葛他,禁止和他交談。一眾孤兒知道彼得的厲害,害怕成為他下一個欺凌目標,紛紛跟著照辦。
翌日一早,狗仔的世界悄然變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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