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基紐,可以借我一隻手嗎?」莉絲突然問道,頭上雙耳下垂,彷彿含羞草被碰到,「有人傳音給我。」
亞基紐切換跪姿,左手撐地,伸出右手,俯身越過德索,摀住莉絲一隻耳朵。
莉絲使用傳音術回話:「奧斯卡,莉絲,我有在聽。尖叫的人是我,但這裏已經安全了⋯⋯那是魔人,不過德索打敗他了⋯⋯嗯⋯⋯」她深情地瞥了德索一眼,「他、他昏迷了⋯⋯拜托你了⋯⋯亞基紐,可以了。」
亞基紐收起右手,重新坐下。
莉絲說:「護衛兵團很快趕到。」她看了看蘇菲亞,目光回到德索身上。
這時,黑光一閃,某物從德索胸口躍出,彷彿海豚躍出水面,噹啷一聲,掉落亞基紐腳邊。亞基紐低頭一看,只見縫衣針橫卧在地,尾巴似的紅線消失無蹤,針身發黑,黯淡無光,彷彿已經達成誕生目的。
「亞基紐!亞基紐!」莉絲連聲大叫,「快看!你快看!索索他⋯⋯他⋯⋯他⋯⋯」喉嚨彷彿被淚水堵住,莉絲再也說不出話。
亞基紐正想拾起縫衣針,聽見莉絲的呼喊聲充滿驚詫,立即抬起目光看向德索。只見德索的胸口再度起伏,活力隨著每下吸氣進入身體,死亡氣息則隨著每下呼氣被逐出體外。
亞基紐倒抽一口氣,難掩喜悅之情,高呼:「成功了!」
莉絲抽泣著說:「對啊,成功了,太好了⋯⋯」
亞基紐忍不住把手按在德索胸口,感覺到一顆強而有力的心臟在跳動,怦怦怦的彷彿象徵新生的鐘聲。
亞基紐擰頭看向蘇菲亞,想起領頭大哥,忽然靈光一閃,好像領悟到為何她能成功,他卻失敗的道理。
嘭的一聲,前廳的方向傳來巨響,聽上去像是堆積的瓦礫被魔法破壞的聲音。
亞基紐和莉絲聞聲望了過去,瞧見庭院上空漫天沙塵。莉絲用力抽乾鼻子,眨眼擠出盈眶眼淚,忍痛抬起右臂拭去臉上淚水,彷彿不想被人瞧見自己脆弱的一面。
只見一道黑影身先士卒,奔上石階,闖進前廳。
他手上拿著一支燃燒的火炬,突然剎住腳步,彷彿留意到地上的屍體碎塊。在火光映照下,亞基紐瞧見那人戴著頭盔,身穿盔甲,全身上下的部件都漆上黑色,彷彿為了融入黑夜。
亞基紐想起剛才認識德索的敵人,但眼前那人的身形卻像矛頭一樣精悍、瘦削,身上盔甲毫不臃腫,輕巧貼身宛如皮甲。強調靈活的同時,製作採用的材料堅實,防禦看似密不透風,甚至不比重甲遜色,顯然出自技藝高超的鐵匠之手。
那人戴著的黑色頭盔,造型模仿了張牙舞爪的獵犬頭顱。它的上下顎間咬著一塊彷彿太陽眼鏡鏡片的淺灰色面罩,完全遮蔽了那人的臉孔。
亞基紐因此看不見那人發現一地屍體碎塊時臉上的表情,但他確信那人一定處之泰然,沒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嚇到,因為他已清楚來者是何方神聖。
亞基紐嚥下口水,低頭盯著地板,心裏希望俾斯文商會有遵守約定。
那人抬起了頭,移動著火炬,從左至右掃了昏暗的教堂內部一眼。頭盔頂上伸出的一束羽飾隨之盪了一盪。羽飾與他的面罩同色,像馬尾隨風飄逸,垂在那人背後。
噬頭黑犬,流水灰尾。
它們皆是「帝都之矛」的象徵。
六個穿著藍褲的衛兵同樣手持火炬,尾隨帝都之矛抵達前廳。地獄般的景象映入眼簾,有人嘩的一聲後退,有人嚇得跌坐地上,有人打開頭盔面罩嘔吐。
帝都之矛回身向一眾衛兵交代幾句後,帶領其中四個衛兵繞過地上的屍體,跑向莉絲。剩下兩個衛兵打開保庫,各自取出一個大麻袋,亞基紐轉瞬明白了他們想幹什麼。
距離莉絲還剩一小段距離時,帝都之矛緩下腳步,其中兩個衛兵隨他減速,另外兩個則繼續趕路,直奔蘇菲亞身邊。「莉絲,你的手臂⋯⋯」帝都之矛腳步沉重,「領頭大哥召喚的竟然是魔人。早知如此,我該留下埃洛伊絲,兩個皇衛聯手的話⋯⋯」
「不,情報沒有出錯,領頭大哥召喚的是魔獸。」莉絲說,「只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
帝都之矛的目光掃過堆在昏迷女孩附近的雜物,瞧見嵌在飲冰護手的藍寶石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先不談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最重要是送你到醫院。」帝都之矛說,身後兩個衛兵正忙著組合從保庫取出的兩根木棒和一塊白色帆布。
莉絲說:「我不用擔架,我能自己走。」
帝都之矛說:「你受傷了。」
「我說不用就不用!」
帝都之矛沉默片刻,回頭下令:「西蒙,卡爾,你們也去收拾屍體吧。」西蒙和卡爾丟下差不多砌好的擔架床,轉身跑回前廳。
「德索的事,我很遺憾。」帝都之矛吞吞吐吐地說,彷彿不習慣表達內心感受,嗓音流露痛失朋友的悲傷,「他的死是整個人界的損失⋯⋯」
莉絲說:「別胡說了,索索才沒有死。」
帝都之矛首次直視德索的「屍體」,驚見他正在呼吸,衝口而出道:「青鳥啊!怎會這樣?」他瞥了亞基紐一眼,又瞧了瞧德索,才問:「他身上明明沒有任何魔力,怎麼還會活著?」
「你也有驚慌失措的時候呢。」莉絲吃吃的笑,「剛才他的確死了,只不過⋯⋯」
亞基紐大駭,意識到自己的失誤,趕緊插嘴道:「神跡發生了!人神保佑德索免其不死!」見莉絲困惑地看著自己,亞基紐朝她眨了幾下眼睛,努力向她傳達暗示,希望她能保守德索復活的秘密。
亞基紐知道一旦救活死人一事傳了出去,絕對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他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裏出現?」帝都之矛問,聲線變得嚴肅,彷彿在審問罪犯。
亞基紐抬起頭,隱約瞧見被火炬照亮的半透明面罩背後,一雙明亮的紅眼睛正在凝視自己。亞基紐思索著該怎樣回答時,目光掠過帝都之矛身上的盔甲。
亞基紐雖然不是鋼鐵的專家,但他憑藉自己的能力,見過不少稀世武器,單看成品表面的光澤,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套黑色盔甲是由秘鋼鍛造。
「他是我和德索的朋友。」莉絲搶著回答,「我們」自然是指「自己和德索」,「他得知這次的討伐任務後,說想助我們一臂之力,索索便讓他隨行了。」她衝著亞基紐笑了一笑。「我說得對吧?」
骰子已被擲下,亞基紐點頭認同。
「我明白了。」帝都之矛抬起手,張開手掌在臉前一掃,灰色面罩隨之消失,露出一張蒼白臉孔,彷彿長年沒有曬過太陽。「請原諒我的無禮,我是帝都護衛兵團的副團長奧斯卡.伍德。」奧斯卡微微躬身,向亞基紐致意。
「你愈來愈有副團長的氣派了呢。」莉絲笑道。
奧斯卡神色拘謹,應道:「謝謝。」
亞基紐在莉絲面前無法捏造名字,「我是亞基紐.史密夫。久仰『帝都之矛』的大名。」他的腦海卻浮現出奧斯卡的另一個別稱——「單腳狗」。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