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索天生體能優秀，身形雖小，體格強壯，而且性格堅毅，領悟力強。撕下負面標籤，開始重新評價自己後，他學劍舉一反三，進步速度飛快。原本估計需時兩星期才達到的水平，他用了一星期便超越了。
雷根斯心中佩服：「獸人的發育期從十二、三歲開始，那時候的他將會無敵於同輩。」
半個月很快過去，雷根斯吃晚餐時宣佈：「明天起訓練會進入第二階段。」
「第二階段會幹些什麼？」坐對面的德索充滿幹勁，身上穿著卡羅琳為他買的絲造衣服，慢慢建立起的自信令他和兩星期前判別兩人。雖然愈來愈嚴苛的訓練令他渾身肌肉痠痛，內心的充實卻使他久違地感覺快活。
「教你如何反擊欺凌者。」
德索聽後一怔，腦海冒出彼得等人的臉龐，那些一直支配自己的臉龐。他垂下頭，靜默不語，用湯匙不斷攪拌碗中的餐湯。
卡羅琳在桌下踢了雷根斯一腳，雷根斯直視眉頭緊皺的她，明白她有所顧慮，堅決地搖了搖頭。
翌日早上，在居住旅店的後院熱身後，德索拿起草地上的木劍，準備揮動一百下。「等下再揮。」雷根斯走到他身前，「你還記得我教的擋格技巧嗎？」
德索點頭。雷根斯說：「很好。」他左腳踏前，屈膝壓低身體配合德索身高，舉起拳頭，擺出攻擊姿態。「我會揮出右拳打你的臉。用木劍撥開我的攻擊，否則便吃痛了，明白嗎？」
德索大吃一驚，「等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
「昨晚我不是說過嗎？」雷根斯蓄勢待發，「踏入訓練的第二階段，我想你練習在實戰活用學過的技巧。」
「不過雷根斯，我、我還沒準備好。不如明天⋯⋯」
「我現在是彼得。」雷根斯眼神丕變，壓低下巴，渾身散發令人戰慄的氣場。「我來了。」他出聲警告，肩膀一轉，瞄準德索的臉頰出拳。
德索慌忙舉劍，只見拳速快如蜂刺，和之前做過的練習截然不同。木劍劈向雷根斯上臂，僅僅撥開他的重拳。凌厲的拳風颳過德索的側臉，吹起灰色毛髮。「擋得漂亮。」雷根斯收拳稱讚，「我們再來一遍。」
「等等！等等！」德索心有餘悸，連聲喊停雷根斯，「可以慢一點嗎？剛才太快了。」
「彼得打你的時候會放慢速度等你？」
「他不會。」德索承認。
「那就再來一遍。」雷根斯說，「回想這兩周的訓練。相信自己，也相信我的判斷，我知道現在的你一定做得到。」
德索回想起前幾天反復做過的格擋練習，咬緊牙關，提劍預備。他盯著師父，只見他的目光冷酷無情、毫無憐憫，彷彿在看非人之物。
德索不禁想起那個買不成果汁的下午，想起那個拒絕接受道歉的男孩，想起和男孩一起毆打自己的兩名幫兇，最後想起那個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自己。身上癒合的傷口彷彿傳來痛楚，雷根斯拳頭一晃，德索立即架起防守姿勢護頭。
「不行，這樣不行，你出手太快了。」雷根斯搖頭，拳頭擱在德索剛才作出反應的位置。「看，拳還沒揮出，你便托劍擋格了。」他用左手拍了拍拳頭，接著拍了拍手肘，只見手肘與肩膀呈垂直線。「就像猜包剪揼，你早出了，選擇護頭。我有了後出的優勢，可以修正攻擊目標，朝你的肚子揮拳，甚至起腳踢你下體，你不就馬上輸了？」
「我知道。」德索抿著嘴唇，「可是⋯⋯」雷根斯靜待德索說出心中的憂慮。「⋯⋯我⋯⋯我怕被你打中。」德索坦白，垂下木劍，低頭盯著腳邊綠草，「你的拳速太快，我怕我來不及擋下。」
「你怕擋不下？為什麼？」雷根斯反問，「第一次嘗試時不就成功了？」德索沒有回答。「德索，抬起頭。」雷根斯說，「抬頭看我。」德索抬起頭，一雙灰眼充滿驚慌，迴避了雷根斯的目光。
「舉起劍，看著我。」雷根斯說。「我現在慢慢出拳，當你感受到威脅，揮劍撥開它。這樣可以嗎？」
「嗯。」
雷根斯把拳頭慢動作推送。德索凝神觀察，到它距離自己不足三十厘米時動手。「這就對了。」雷根斯說，「這時我的拳頭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無法更換打擊角度，你的格擋必然成功。」
「嗯。」
「切忌心急。要忍耐，忍耐，再忍耐，等待時機來臨一刻，迅速行動。」
「嗯。」
「我剛才要你記住什麼？」
「嗯。」
「嗯？」
「啊，你要我記住忍耐，不要心急。」德索回答，表情生硬。
「答對了，不過你太緊張了。」雷根斯苦笑，在德索肩膀捏了兩下，「放鬆，深呼吸。」
德索閉上雙眼，按雷根斯之前的教導，清空肺部空氣，吸入清新空氣。有節奏地深呼吸數次後，他放鬆了繃緊的肌肉，找回雷根斯曾經引導他達致的寧靜心境。
「想避開攻擊是人之常情，但是尚未擊中的攻擊不算攻擊。別被我的拳頭嚇倒，忽視眼前的真正威脅。」雷根斯說：「德索，你知道『真正威脅』是什麼嗎？」
「是你。」德索睜開眼睛，挺起胸膛，一雙灰眼堅定不移，像飽經海浪沖刷的礁石。
「對，是我，拳頭只是我身體的一部分。」雷根斯調整姿勢，舉起雙拳，「擁抱內心的焦慮和衝動，集中精神，等待時機。這次我要來真了。」
「是！」德索大喝一聲。他擱下自我質疑，擱下對失敗的想像，擱下在腦海浮浮沉沉的各種雜念，一心一意專注在雷根斯身上。他聽到樹葉隨風擺動的聲音、雷根斯穩重的呼吸聲，嗅到綠草的芬芳、旅店傳出的淡淡食物香氣，也感覺到微風吹拂身上毛髮、木劍劍柄壓在掌心的觸感。感官彷彿被磨刀石磨過，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
「我來了。」雷根斯揮出拳頭。
德索沉著應對，彷彿預讀了拳頭的前進軌跡，看準時機，撥開雷根斯的攻勢。
「再來！」雷根斯乘勢連揮三拳，頭兩拳繼續打臉，最後一拳改變角度揮向德索側腹。德索嗒嗒嗒的把它們盡數接下。雷根斯吃了一驚，德索的表現超乎他的想像，連偷襲的勾拳也能擋下。
「就是這樣！」雷根斯滿意地挺直腰桿，「熟習之後，欺負你的人再也觸不到你了。」他摸了摸德索的頭，察覺德索抽著鼻子，頭在一點一點。
德索抽泣，原因他也說不上來，只覺心裏某個鎖頭被解開了。喜悅、悲傷、自責、盼望⋯⋯情緒林林總總地混雜一起，隨著豆大的淚珠涔涔而下。
「你在孤兒院一定過得很委屈了。」雷根斯擁抱德索，「哭吧，盡情哭出來，我會陪伴你跨越前方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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