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德索怔了一怔,「你?人神?」
人神舉起左手,食指擦過中指,天色隨之變亮,雲層透出陽光。他的食指擦過中指回到原位,黑暗吞噬光明,世界回歸夜晚。「還有疑問嗎?」
眼見天空忽明忽暗,德索整個人呆住了。揮之不去的噩夢在腦海一閃而過,長久壓抑的怒火湧上心頭。他從坐姿彈起,起腳踢向人神。踢擊劃破空氣,穿透人神的頭而過,彷彿他只是一道幻影。
人神不為所動,抬起頭說:「我只是⋯⋯」
「你躲到哪了?怎麼此刻才現身?」德索大聲質問,「你遲了!你來遲了。那時候你怎麼不來打救我們?」他緊握的拳頭顫抖著,沒有修剪的指甲戳入掌心,鮮血流出指縫,滴落冰結的湖面。「雷根斯、雷根斯一生救人無數,做盡好事,對你又虔誠,每年也向教會捐獻⋯⋯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出手相助⋯⋯」
「我無能為力。」人神舉起雙手,擺了一擺,連著手腕的兩條鎖鏈如蛇扭動,發出噹啷噹啷聲,「現在的我什麼也不是。」
德索感到困惑,理智趕走了充滿腦海的憤怒:「你身上發生什麼事了?」
「孩子,先發問的是我。」人神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封印神速的命火。」德索坐下時回答,凝視銀光閃閃的火焰竄動,「我要變強,變得比魔人更強,為雷根斯、費倫、詹姆、瑞亞克、艾倫、哈利、伊莎貝拉⋯⋯為所有人報仇。」
命火燃燒時伴隨一種獨特非凡的能力,像是雷根斯的分身,讓域焰使用者的實力大增。但是,由於生命本能抗拒燃燒,習得命火的方法仍是個謎。
德索曾經問過雷根斯有關他習得命火的經驗。雷根斯回答說他某日早上睡醒後,感覺心臟開了一扇門,集中精神跨進門的門檻,便領悟了命火。
面對擁有舉世無雙的速度的魔人,德索把打敗他的希望寄托在尚未獲得的命火之上。
根據前人的觀察,命火的能力與持有者的人生經歷、信念、渴望、喜惡等個人特質息息相關。因此,德索不顧卡羅琳等人的反對,毅然前往鳥絕之境修煉,希望藉著長時間與嚴寒共處,獲得封殺魔人的速度的能力。
聽過德索的目標,人神說:「你不會成功。」
「你說什麼?」德索把目光從火焰上移開,瞪眼看著人神。
「你有潛質成為人界最強,但你不可能變得比魔人強。」人神坦言,「更何況你的目標是『慾』,『他』其中一股最強的情感。你會輸,你會死,像雷根斯.克倫米爾一樣。」
人神的話像鐵釘刺進德索心坎。德索憶起那一天,憶起那道黑影屠殺身邊戰友的情況,深知人神的話有其道理。他連魔人的動作也瞧不見,更遑論要打敗他了。「我不會輸。」德索咬緊牙關,「我不會輸。」
「你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不是單憑天賦和努力就能克服。你是木劍,他是鐵劍。無論你怎樣打磨木刃,也不可能斬斷鐵劍。你不可能贏,你⋯⋯」
「別再說了!」德索大叫,打斷人神的話,「那你想我怎樣?你想說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嗎?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應該放下過去,展望將來?」
人神沒有回應,與銀焰一起默默聆聽。
「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待了不知多久了。不可能贏什麼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可是親眼目睹過他的可怕!」德索續道,嗓音充滿痛苦和恐懼。「但這不是能不能贏的問題啊!逃過一劫的只有我,我必須負起責任打敗他,為死去的人報仇,否則我永遠也抬不起頭做人。難道要我自我安慰,說魔人是規格外的存在,報不了仇也沒有辦法?明知世上存在能彈指間摧毀我珍視的一切的敵人,卻漠視不理、欺騙自己,為虛假的強大沾沾自喜?對不起,這樣無恥的事我做不到。」他看著人神,灰色的瞳孔混雜絕望與骨氣。「我是雷根斯的弟子,我絕不向恐懼屈服。無論過程有多痛苦,需要付出多大代價,我也要親手殺死他。」
人神看著德索,靜靜地看了良久,才說:「來找我吧。把我從封印中解放,我可以賜你不亞於魔人的強大力量。」
「為什麼你會被封印?」德索問,「難道是和當年的雙神之戰有關?」他想起人神在雙神之戰中,以肉體作為代價,把魔神封印在魔界。
人神哈哈大笑,笑聲充滿嘲弄之意:「雙神之戰,雙神之戰,你們都被洗腦了。那是捏造出來的故事,封印我的是你們!」他因為激動提高了聲量,「我竟然被自己創造的生物背叛,被他們用自己的力量封印起來,你說可笑不可笑?」
德索聽得目定口呆,支支吾吾地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是誰,是誰做的?」
「傑迪戴厄.戈德溫二世。」人神咬牙切齒地吐出仇人的名字。
「仁皇傑迪戴厄?」德索大吃一驚,「不可能!他終結了人魔大戰,建設道路拯救蒼生,是被受敬重的皇中之皇啊!」
「我知道你們愛戴他,但他確實是欺騙了我。」人神低頭瞥了胸前雙劍一眼,重重嘆了一口氣。「二百年過去,當事人早已死光,我多少也看開了。現在我只想重獲自由。」
「我會幫你。你知道自己被封印在哪嗎?」
「我不知道。這裏一片漆黑,我什麼也看不見。不過,我肯定這裏是人界。」
德索感覺為難:「單靠這條線索,我實在無從入手⋯⋯」
「還有一根,如果你找得到。」人神舉起右手,展示缺失的尾指,「二百年前,我剛被送到這裏時,托人斬斷了尾指偷運出去。它會引導你找到我被封印的場所。」
德索點頭表示明白,卻覺得尋找一根消失了二百年的尾指,不會比尋找人神容易。「為什麼找我幫忙?」
「我別無選擇。」人神低頭看向黑白雙劍,「它們分別封印了我的魔力和絕大部分神力。我只能趁著這場儀式,和身懷本屬於我的火焰的你們取得聯絡。」
「儀式?什麼儀式?」
「你醒來便知道。」
「好吧。」德索說,心裏浮現新的疑問,「你剛才用了『你們』,意思是這二百年來沒有人成功找到你?」
「或許根本沒有人在找。受到封印的制約,你們醒來之後,不會留有和我見面的記憶。」人神苦笑,「你看,他們多麼無情。為了一己私慾,把創造自己的神逼到無路可走。」
德索感覺一陣空虛。他打算先找人神,獲得力量後,再向魔人尋仇的計劃全盤瓦解,問:「既然如此,你剛才跟我說出一切,又有什麼意思呢?」
「既然你自知敵不過魔人,留在這片冰天雪地修煉,又有什麼意思呢?」
德索呆了一呆,喃喃的道:「為了把握任何一絲成功的可能。」
這時,湖面上燃燒的銀焰邊緣染上冰川的藍色,像墨汁滴落清水一樣,從外到內漸漸改變火焰的顏色。「時間差不多了。」人神說:「祝你好運,犬人。我與你同在。」
「等等!」德索急聲喊道,「假如我沒有失憶,但在找到你前重遇魔人,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逃。」人神即答。「但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我理解你的心情,所以多給你一個選擇:把解救我的事告知別人後,獻出心臟吧。融合心火和命火,你將一時無敵於人界。雖然仍及不上魔人,但只要學習你們尊敬的仁皇,運用計謀和欺騙,或許便有勝機⋯⋯」
只見二人圍著的銀焰幻化成晶瑩的冰藍之火。它倏地爆發耀眼藍光,亮得彷如烈陽,掩蓋人神的身影,覆蓋了整個世界。
德索睜開雙眼,從湖面醒來。
天色灰暗,寒風呼呼,大雪紛飛。他坐起時,囤在側臉的積雪掉落冰面。他揉按太陽穴附近,感覺發了一場奇妙的夢,卻想不起夢境的內容。
接著,他明白了雷根斯所說,心臟開門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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