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德之歌 - 四、羅斯鎮的孤兒（5）

　　雷根斯帶著德索穿過熱鬧的廣場，轉入一條五顏六色的街道。街上人流不多，只有男人進進出出。兩旁房子裝修豪華，像是貴族的府邸，和站在門外的各族女姓一樣打扮如花似錦。

　　德索從沒到過這街，睜大眼睛四處張望，「雷根斯，院長真的在這裏？」

　　「對。」雷根斯伸手讓德索牽著。

　　一路上，妓女向雷根斯擠眉弄眼，卻被他視而不見。「小弟弟，你也來找大姐姐玩嗎？」一個與德索同族的女獸人問。

　　「我⋯⋯」

　　「別管她們。」雷根斯說。他們停步在一棟妓院門前。它樓高兩層，正門漆上鮮豔的紅色，懸掛外牆的一列橘色燈籠沒有點亮。

　　雷根斯推開紅門，領著德索走進充斥芬芳香水氣味的大廳。濃郁的玫瑰花香竄入鼻腔，德索不禁皺眉。一個男人靠牆坐在門後，起身攔下雷根斯：「先生，你⋯⋯你帶小孩來幹嘛？」他的身材與雷根斯同樣高大，腰際掛著一把佩劍。

　　「史密特院長在嗎？」雷根斯問。

　　「他沒有來過。」守門的男人秒答。

　　「請你轉告他，說雷根斯正在門外等候。」雷根斯彷彿沒聽到男人的回答，說完推著德索離開妓院。

　　等了約三分鐘，孤兒院院長跑出紅門，身上衣衫不整，像是匆忙穿上。「不好意思，要你等了。」院長衝著雷根斯笑了笑，瞧見德索躲在雷根斯身後，低頭不敢直視自己，怒氣湧上心頭。他罵道：「我不是叫你乖乖聽話嗎？你們這些孤兒淨是給我惹麻煩，難怪你的⋯⋯」

　　「你誤會了！」雷根斯厲聲打斷道，「我是過來通知你，我會帶這個孩子出外留宿一個月。」

　　「原來如此，請爵士你隨便。」院長說，「別說一個月，一年也絕無問題。你想甚麼時候帶他回來，就甚麼時候帶他回來吧。」

　　德索眼界大開。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院長說話時恭恭敬敬，而非粗聲粗氣命令別人的樣子。和院長道別後，他忍不住問道：「雷根斯，你到底是甚麼人啊？」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騎士。」

　　「騎士都這麼厲害？」

　　「其他的可能沒有，我有點不同。」雷根斯笑道，「而且昨晚我還做了一個小小的調查。」

　　「什麼調查？」

　　雷根斯沒有再加解釋。為了滿足德索的心願，他們來到孤兒院。

　　孤兒院座落羅斯鎮一隅，被四面石牆包圍。面積連同花園約有半公頃，有充足空間讓孩子奔來跑去。

　　雷根斯搖了搖掛在石牆的鐵鐘的繩子，把果汁轉送前來見客的莎莉老師，讓她分發給全院孩子享用。

　　「德索，你要保重身體。祝你好運，一路順風。」莎莉老師讀過院長親筆書寫的訊息，把布袋擱在地上擁抱德索。「要和其他孩子說聲再見嗎？」

　　「不用了。」德索說。他看了半開的正門一眼，知道其他人都在上課，不想打擾他們，也不想與彼得見面。

　　「那我代大家祝你一路順風吧。」莎莉老師目送德索和雷根斯離開。

　　雷根斯說：「現在只剩最後一件事了。」

　　「什麼事？」德索問。

　　「我要帶你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德索喉嚨很乾：「誰？」

　　「我的妻子。」雷根斯笑道，拍拍德索肩膀，「不用緊張，她喜歡小孩子，一定會喜歡你。」

　　雷根斯帶德索回到下榻的旅店，走上樓梯，打開房門。房間幽暗，窗簾緊閉，厚得不透一絲陽光，靠牆的木桌上點起一盞油燈，彷彿房間的主人和太陽有仇，要把它隔絕在外。

　　一個女精靈坐在桌邊的木椅，讀著一本厚如字典的小說。她聽到門開，立即抬頭，目光和雷根斯身旁的德索交會，陰鬱宛如死水的藍眼睛綻放光芒。

　　她撥了撥瀏海，過腰的金髮編紮成辮，展露媲美陽光的燦爛笑容，說：「你好！」

　　「你好。」德索拘謹地道，「我是德索．辛格。」

　　「我是卡羅琳．克倫米爾。」女精靈仍然在笑，「你跟人打架了？」

　　德索說：「我沒有。」

　　「即是你被人單方面毆打？」

　　德索瞟了雷根斯一眼，垂首應道：「嗯。」

　　卡羅琳問：「你甘心嗎？」

　　德索沉默了一會，回答：「不。」

　　「很好，雷根斯會教你反殺他們。」卡羅琳說，闔上手中的書本，「別站在門口了，快進來讓我仔細看看你。」她招手叫德索過去。雷根斯坐到床沿，用眼神示意他乖乖聽話。

　　「你緊張了？」卡羅琳吃吃的笑，「我不會吃了你。快過來，不然我就生氣了。」

　　德索走到和卡羅琳相距兩步停下。卡羅琳笑咪咪地上下打量德索，說：「你真可愛。」她轉向雷根斯，「我們也有一個這樣的孩子就好了。」

　　雷根斯道：「現在不就有了？」

　　卡羅琳的視線低垂，笑容忽然變得勉強，彷彿藏了數不盡的哀愁。她毅然站起，臉上恢復喜悅的笑容，伸手搔了搔德索的頭，說：「我們一起去吃午餐吧！」

　　看到卡羅琳站起前的笑容，德索想起了媽媽。

　　卡羅琳患有「白化病」。

　　大約一成的混血精靈患有這種先天性疾病。

　　混血精靈，是純種精靈與其他種族的人神子民交合後繁衍的後代。他們有著精靈的藍眼、長耳、白晳膚色，頭髮卻是金色，也沒有繼承純種精靈獨有的力量。

　　白化病的成因不明。患者的膚色如雪蒼白，容易被太陽曬傷，魔力量天生低落，成長空間也不多。猶幸只要小心防曬，白化病對壽命長短的影響不大。

　　雷根斯和卡羅琳這次出行，原因是卡羅琳想一看佛羅斯河的源頭。於是，趁著雷根斯有空，二人沿河而上，遊歷河邊的村鎮，享受旅行的時光。

　　他們帶上德索，三人同行，一邊鍛練德索，一邊朝目的地進發。

　　雷根斯知道徒弟缺乏自信，從持劍開始，循循善誘，耐心指導，加上刻意營造的輕鬆氛圍，讓德索放下滿足他人的壓力，全情投入劍術學習。除此之外，雷根斯還陪伴德索鍛鍊身體，強化肌肉和骨骼，提升基礎身體能力，也教授了需要時使用的近身格鬥技巧。

　　雷根斯不吝讚賞，多作鼓勵，積極肯定德索付出的努力，讓他在學習過程中收獲成功感。德索在雷根斯的指導和提醒下，感覺自己的確有不斷進步，慢慢重拾掌控自己生命的能力感。

　　除了身體上的鍛練，每天晚餐後是上課時間，雷根斯和卡羅琳輪流教授德索通用語、歷史、數學、神學、醫學等各種知識。

　　一日傍晚，卡羅琳去了洗澡，雷根斯和德索論及神學，問：「你知道人神創造天地的傳說嗎？」

　　「嗯，艾瑪老師有跟我們講過。」德索回答，語氣苦澀，「爸爸以前也有。」

　　「還記得多少？說給我聽好嗎？」

　　德索點頭，從世界起源說起。「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一片黑暗，什麼也沒有。人神在混沌中誕生。他不喜歡四周黑漆漆，便運用創造之力，為世界帶來光明。接著，他創造了天地、大海、河流、高山、植物、動物⋯⋯太陽、月亮、星星⋯⋯」德索支支吾吾，列舉不出其他事物。

　　「沒關係，之後呢？」

　　「之後⋯⋯」德索想了想，「他想創造和自己擁有相同外貌的物種。於是先後造出了獸人，魚人，矮人，類人和精靈。」

　　雷根斯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魔神眼見人神創造的世界美好，自己的魔界卻醜陋不堪，心生妒忌，起了邪念。」德索說，「他打開連接兩界的大門，率領魔物入侵人界，要奪走人神苦心創造的世界。人神為了保護我們的祖先，隻身闖入魔界，與魔神一決勝負。」

　　談到大戰，德索眉飛色舞。「人神在『雙神之戰』苦戰兩日兩夜才終於打敗魔神。由於神不會死，人神擔心魔神恢復過來後，會帶著魔物大軍向自己尋仇，他封鎖魔界之門，築起一道次元之牆，阻止魔物入侵人界。接著他把魔力和元素魔法賜予我們，更教會我們五種法術，讓我們得到與魔物戰鬥的力量。最後以肉體作為代價，在魔界深處封印了魔神。人神失去肉體回到人界，在天上默默守護我們⋯⋯」德索語帶不確定，「⋯⋯直到現在。」

　　「怎麼了？」雷根斯摸了摸德索的頭。「你說得很好啊。」

　　德索沉默良久，「人神真的有在天上守護我們嗎？」

　　「你覺得他沒有？」雷根斯反問。德索說出了他向人神祈禱但願望沒有實現的經歷。

　　雷根斯微笑：「雖然人神庇佑他的每位子民，但他不會直接向身處苦難的我們伸出援手。」

　　「為什麼？」

　　「因為他是個混蛋。」

　　德索眨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混蛋？人神是混蛋？」

　　「對。你去教會問問看，修士一定會說劫難是人神安排的試煉云云。」雷根斯笑了。「人生在世，生活勞碌，竟然還要接受他安排的所謂試煉，你說他混蛋不混蛋？」

　　「我不知道。」德索搖頭，「所以你都不向他祈禱？」

　　「會，我會。」

　　「你不是說他是混蛋嗎？」

　　「他是混蛋，但他終究是創造我們的神。」雷根斯若有所思，「有些原始部落仍然在東嶺聚居，他們保有許多古老傳統，當中會把『戰士』稱作『舞士』，意指『與死亡共舞的勇士』。我很喜歡這個稱呼，準確之餘，十分浪漫。」他抬起頭，彷彿在回憶舊事。「狩獵場散發死亡氣息，魔物有如海浪滔滔不絕，但在獵人眼中卻是一塊寶地。為了實現夢想，他們甘願冒生命危險狩獵魔物。雖然夢想人人不同，每個人進入狩獵場時，都希望能活著回到重要的人身邊。

　　「為什麼一級魔物碰巧在我們身處狩獵場時出現？為什麼我生存下來，他卻死了？單單是因為不幸嗎？沒有人知道答案，彷彿有股力量超脫我們凡人的能力，在冥冥中主宰一切。於是，我們向上尋求助力，抗衡這份力量。當然，我們不是祈求人神幫忙解決困難，只是希望他能站在我們身邊，在我們對抗命運時，以他的神力眷顧我們⋯⋯」

　　見德索一臉恍惚，雷根斯笑道：「不小心說遠了。總之，據我觀察，仰望人神的人總是比較命大。」

　　「所以⋯⋯虔誠的人會受到人神特別眷顧？」

　　「可能吧。」雷根斯聳肩，「不過，我肯定他在你出生前便特別眷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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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羅斯鎮的孤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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