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葵永遠無法忘卻那一日。
那日地面冰冷，可更叫人寒心的是周遭他人目光。自己舉首望眼前聖上。那副滿帶玩味的黑眸，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全身猶如萬蟲啃食般難受，也不知是知曉陛下親自前來降罪的膽戰，抑或明知遭人陷害，卻無人願意聽取自己哪怕一言的窩囊。
陸白葵神情黯然，雖清楚這裡無人能助己，卻仍是環顧四周喊著：「草民是無辜的！草民──」雖無助大聲吶喊，可周遭卻無一回應。並非眾人不願道，而是不能道。
正確與否在此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受審者為「祈朔陸家陸白葵」。
畢竟這裡是刑部審場，而在旁陪審者，竟是當朝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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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辰坐於左側椅上，看審場中央陸白葵極力喊著。這般弱小實在礙眼，他瞇起那細長雙眼，勾動手指道：「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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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陸白葵突覺自己咽脖一緊、身子一沉，向後飛去接連翻滾數圈方止。
喉頭一甜，口中鮮血直流，身體軟軟地癱在地上使不上勁，縱然醫術小成，也習了些武功，卻是無力為自己止血。
陸白葵勉力抬頭，卻見一熟悉身影，平日那寬厚背影雖是嚴厲，可從未傷過自己。可如今將自己痛擊出血者，卻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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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是他？
直至方才陸白葵還有過一絲幻想，想著或許這個人將會一言獨排眾議，將自己救離這塊討人厭的所在，能夠證實自己並非罪犯，而是他最親近的親人。
只是這份幻想也隨著口中鮮血流出，碎成了渣，滴滴答答地落於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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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有道，你能動嗎？」李暮辰昂首睨向出手那人，語氣裡帶著些許不滿。
此武官名為陸武，乃陸白葵親生父親。正是他以拳擊傷陸白葵。
眾官嘩沸，任誰也未料到這陸武剛才還只在人群中默不發聲，可不鳴則已，一出手如此狠辣，竟將自己親生兒子擊至重傷：先是二指封喉，再猛擊陸白葵胸膛。看那傷勢，定是傷了經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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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武一聽李暮辰如此道，立刻以巴掌連連重擊自己右頰，頭首半分不動，不顧自己嘴角留著鮮血，這位一手掌管北面全境兵馬的征北將軍拜跪面前天子，又磕頭道：「臣知錯，還請陛下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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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還懂得自掌嘴，倒是機靈，這次便宜你了。」可陸武這些舉動皆似對空氣施為一般，李暮辰撇都不撇陸武一眼，更別論地上陸白葵。他只笑笑地玩弄自己手上扇子，扇子復開復合。嘴裡喃喃唸道：「至此，孤尋思此陸家孽子便斬了，何如？」
那扇鐵質，以精鐵所製。片片鐵羽組成一支鐵扇，做工精緻，可道是匠心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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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場沉默，死寂一片。
畢竟誰也不願為一個素不相識的陸家孩童擔下如此大罪。一般審理案件情節重大者定是刑部尚書、大理寺卿與御史大夫三司共審。
可今次卻是聖上親自前來外，還讓中書令頂替御史大夫審理案情，如此盛大場面興許連先帝在位五十餘年間也未能見過一次，由此可知這案件茲事體大，誰也不願扯上關係。
半响，李暮辰瞧無人發話甚是滿意：「若再無意見，便如孤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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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有。」這時卻聽一個男子說道。雖然陸白葵對此聲音不甚熟悉，可只聽他願意為自己發聲，乍聽下卻是安心至極。
──至少還有人願意為自己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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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卿啊，有何高見？」可陛下接續淡淡一言，卻是讓陸白葵無法理解：「我倆多少年交情，有什麼，需要讓你摘下頂上烏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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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陸白葵昏厥前所見最後一眼，即是中書令陽承褪去官服，跪在李暮辰面前的身影。他清楚自己與陽承非親非故，可在陛下前維護自己的，並非心中期望的父親，也非其餘交好族人。而是他，一位總是面帶隨和笑容的男人。
那副瘦弱，卻又似被什麼壓垮了脊梁柱的身影，令自己至今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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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書記載此事道：「祈朔陸家陸白葵，毒殺李氏李遠。其行，大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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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光陰荏苒，城裡景致雖大抵相同，可眼睹人與人相逢之際，舊人重返舊地、新者初訪此處，卻只有撥不去、看不清的重重迷雲盤繞身側。
說回陽月、楚服兩女道完話後，她們回到花瓊瑤所在房內見花瓊瑤躺於牀上依舊，其呼吸平穩，身上牀被整齊，一絲皺褶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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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月見自己算計成空，不免遺憾道：「看來瓊瑤宗主還未醒呢……」
「兩、兩位……？」正巧陽月話音剛落，花瓊瑤便睜開雙眼，睡眼惺忪。
看花瓊瑤似要起身下軟榻，陽月便走過去攙扶，又聽花瓊瑤嘴裡問道：「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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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是一日整。」楚服站在一旁說道。
陽月則關切花瓊瑤，問道：「瓊瑤宗主身子覺得如何了？」
「嗯……休息過後是好些了，妳等呢？」花瓊瑤目光掃了下陽月身子，卻也不知為何，她似是對陽月又身著男裝已然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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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大礙，這還得謝謝兩位及時相救呢。」陽月道。
楚服則淡淡回覆：「同是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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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瓊瑤聽陽月道謝，側了側頭莞爾一笑道：「無妨，只要陽月、楚宗主兩位無恙便善，既然現在咱們狀況都好些了，那我想往魏府一趟知會一友人，也不知他是否辦完事了？」
「正好，我與楚宗主也是打算找瓊瑤宗主一同去魏府。」陽月看花瓊瑤也想去魏府，暗道自己不需與花瓊瑤說明自己目的，能少在宮中道些是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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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與陽月妳介紹下魏中閣，若無他協助，咱們也無法及時救下妳呢。」花瓊瑤掩嘴道：「那人倒是有趣的狠。」
「多謝瓊瑤宗主引薦。」陽月說完，便同楚服、花瓊瑤離開房間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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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又是經那承天門，來到那魏府前。陽月卻覺此處大門樸素，尚不及陽府豪華。可四周氛圍淡雅，匾額上四字「花筆文撰」一撇一捺很是好看，與陽府相比多了數分文雅氣息。
見花瓊瑤敲門後，一年幼僕從開門，他操著一嘴軟儂口音問道：「請問幾位有甚事？」
花瓊瑤應道：「您好，我等有事想尋魏家主，望能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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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那請在此稍等一下。」那小僕先是愣了愣，道完話回頭小跑入一房內，可不過一會兒又回來與三女道：「郎君有請。」
其領三女至主屋，見魏無忌正在忙於處理許多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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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魏無忌見花瓊瑤與楚服來訪，有些驚訝道：「兩位復至寒舍，是有甚要事以告？」
「又是叨擾魏中閣，不知道能否借用您一些時間呢？」花瓊瑤道。
魏無忌回笑一聲，放下手中筆，取坐席予三人：「當然可以，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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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花瓊瑤在坐下前，卻不自覺地張望四處有無他人，害怕自己攜陽月前來見這位大理卿，倒可能被大理寺中人仇視？
「這兒無旁人，請花宗主放心。」魏無忌對花瓊瑤此舉卻不發怒，只是對花瓊瑤微笑提醒道。
「是我唐突了……」花瓊瑤也是知自己略有失禮，站直身子，躬身低頭向魏無忌道：「還請魏中閣莫怪。」
接著轉頭向其介紹身後陽月，其甚至還沒來得及坐下：「此位正是陽月，我等此行是來向您道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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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月第一次見魏無忌本人，只是看著，並未先行發話。暗忖此人身任中書令、大理卿，其官位更於北垣之上，卻不知他實際深淺？只待自己一探便知。
「陽姑娘事跡，僕略有耳聞呢。」魏無忌站起身，對陽月拱手道：「在下魏驍，魏無忌。」
「妾陽月，今見魏中閣實乃榮幸，您可別再笑話妾啦。」陽月因身著男裝，故同是拱手回禮，打趣地道：「妾是來向魏中閣道謝的，今次多謝您出手，妾才得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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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一樁，幾位請坐。」魏無忌擺擺手讓幾人坐下，待三女皆坐定後自己也歸座。露齒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今日三位前來，必然不只來跟僕道謝而已吧？」
花瓊瑤點頭道：「正是，我等先前與白葵相約於此，敢問白葵是否已在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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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在的，可妳們才過一晚便搞出了那麼大動靜，只得讓他先待在僕這兒避避風頭。」魏無忌搔搔後腦，面容有幾分苦惱。
「瓊瑤……在這邊先謝過魏中閣。」花瓊瑤臉上愧疚之意大起，而羞愧之意更甚。心道自己也不想弄出如此場面，本應是隱密行動才是！
陽月急忙打圓場，開口說道：「造成此次騷動的元凶是妾，切莫苛責二位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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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心想讓妳等過去偷偷地將人救出，卻是弄成如此，還面聖了！還一道將陽承帶出……」魏無忌用目光示意自己桌上諸多紙張盡是由陽月一行造成，輕拍了下桌子道：「僕這可收到了諸多彈劾……」
「非常抱歉。」陽月再行一次禮：「不過魏中閣和陽家……與家父陽承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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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承啊，為人風趣。」魏無忌又是一笑，可面中帶些苦澀，緩緩說道：「只可惜他為官能力不錯，做事也很完美，就是在那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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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事？」花瓊瑤不免好奇魏無忌所言為何。
「咳咳。」陽月稍稍提醒下花瓊瑤，先讓魏無忌把事情說下去。8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NuOeKSpj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