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茶館後，大理一眾與北垣同經過那朱色承天門。入了皇城，魏無忌見已讓北垣離開陽月一行，便揮揮手遣散身旁幾位大理寺官員：「就到這吧。」
「呵呵呵……」身旁老者駝著背，混濁雙眼直視魏無忌笑道：「這同是陛下意思？還是……」
其中含意便是：今次行動由陛下主導，需控管涉嫌昨日亂禁之北左柱國，令其莫要再隻身離開內城，這才有自己浩蕩一行將北左柱國拘起一事。現今又要自己等人先行離開，給予你這兩位掌管朝廷大權者單獨談話機會。無論於各方面來瞧，這場會談絕對不可實現，但魏無忌卻是執意要做。
這也是陛下旨意之一？抑或你魏中閣獨斷而行？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LLGauzK17
「公孫少卿，或許您年事已高未能聽清楚。」魏無忌撇撇嘴，與不久前接待陽月一行的親善笑容不同，如今全身上下皆是散著一股傲然氣息。他瞟向公孫奉冷笑道：「可陛下道此事隨僕安排，你──又有何理由、地位，對僕如何處理此事品頭論足？」
儘管魏無忌少有管理大理寺職務，但那僅是他中書令職責過重，才將大理寺諸多事項交由公孫奉代理。只是公孫奉能力不佳，不過倚靠家世背景才能得這大理少卿之位，這些魏無忌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忍了。
魏無忌眼神含意明顯得很──可若公孫奉想正面與自己反目，他魏無忌也不介意暗使手段讓人頂替公孫奉，畢竟朝堂多你一個、少你一個都無太大干係。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RIRacKaB
「呵呵……」公孫奉臉上笑容不減，笑意反倒更大。臉上皺褶因笑容盡數擠在一塊，咬字清晰地說道：「真是好久未見到『魏家』太湖名筆威風啦，這不，都幾年了？」
「呵呵呵，眾人皆道，犬叫吠得越大聲，越不會咬人。」他乜看魏無忌冰冷面龐，嘿嘿笑道，那笑聲極為難聽：「老朽這嘛……便賣給您個面子。」
公孫奉隨意地向魏無忌拜上一拜，轉身離去時扯著嗓子喊道：「鵲森──走啦──」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QWk3XEr2q
鵲森尚在放空心神，此些官宦言論他一向不想聽，也聽不懂，直至公孫奉喚他名姓時才回過神。他先是瞧了一眼魏無忌，見其對公孫奉「頂撞」他一事未有過多不滿，不過是多以眼神警告罷了，反倒因自己一行要離開而神色細部稍有放鬆。
這可不像他。鵲森隨著公孫奉和另兩名黑袍官員離開前，心中如此想著。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piZaPLkFp
待幾人離開後，魏無忌直朝北垣苦笑兩聲，方才自傲神態消失得無影無蹤。
北垣暗忖，自己也好久未見著態度如此強硬的魏無忌了。素日這中書令皆是笑笑地長袖善舞、能言善道，雖也有別因，可他近年極少對頂撞一事有過激反應。今朝見他對公孫奉如此，也是感到有些訝異。
回想魏無忌那傲然不羈姿態也僅存於自己回憶中，曾道現今的他已被官宦生涯磨平稜角，再神氣的少年於朝堂裡也不得不在利益與規矩下曲著身子，為了在朝堂中得到一處位置而低下高傲頭顱。
而背拱著拱著，便再也直不起來了。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3USKSmpA9
「走吧。」魏無忌對尚在思索中的北垣招招手，笑道：「雖想就這麼放您自個離開，但陛下可不願意啦，只得先讓僕領你回去了。」
「有勞魏中閣。」北垣對魏無忌作一長揖，冷冷道：「若再無他事，這便行吧。」
就算北垣如此對待自己，魏無忌也不生氣，只苦笑地走在前頭，道：「有請。」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VUjdJTpvM
北垣不瞧魏無忌，只在步伐間稍稍側顏看向宮裡階廊。不禁憶起過往年少時曾無數次想過要為日日顰眉蹙額的父親分憂、為國獻上一己之力，哪怕力量微薄。可自己體弱，投筆從戎之事做不了，那便一心朝文官之路邁進。
但十餘年官宦生涯只在回想間一閃而過，其中滿是家族與權利交雜在一塊，抽不出身的險惡。北垣不禁回想起當年師從陽承的時日，那時自己一行在學堂裡聲聲道著要如何改善國家一切。可如今想來，卻是得改變自己，才能於朝廷間有一足之地。
而眼前魏無忌正是那個上了朝堂後如同判若兩人者。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ozJoVuHv6
「不是叮囑過了，北左柱國怎麼就又往外城行了？」兩人慢行之際，魏無忌搔搔臉，躊躇了下言詞，無回首地向身後北垣問道：「不僅數日前去了趟大理，還與陛下妃子道了……此些？」
「不過任實之意，護無關之事、讓無罪者脫罪、應知者曉得內情罷了。」北垣淡然答道，心中暗道這方面自己也無甚與這位兼職大理卿之人可說。且魏無忌與陛下看似疏遠，其實暗中互動密切得很……這可逃不了自己眼睛。
魏無忌則見碰了個軟釘子，心知再問下去自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依北垣如今態度也料想應是不會明講。他眼底悄悄地浮上陰霾，口中卻也只呵呵乾笑幾聲不再多言。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cmClwKtT3
沉默。兩人間仿若有道高不可跨之壁壘。
腳步卻是不停，緩緩向堯化門走去，其為皇城西門，出了此門後便能朝北府行。途中雖有官員經過，可一見兩人，行禮完後便匆匆離開。
北垣知道那非是因為自己緣故，而是前方的魏無忌。
魏無忌曾在朝廷內也有著諸多戰友，可隨他因陛下一言升任中書令後，那些官員便一一地被裁撤。若無離職者，也是與他漸行漸遠。
「座下的狗，果然下作。」此句並非是指大理寺成員，而是眾多官員私底下單只暗諷魏無忌一人。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CtRPXie8R
乘著昔日之情，終是北垣再開口，忍不住問道：「恕愚冒昧，敢問魏中閣，聽聞您這幾日於府上養病，近來可好？」他心裡也自知這等話語實在尷尬，只是魏無忌近期舉動過於反常，或許兩人關係尚有轉機。
北垣明白這是奢望，可若有一絲機會尚存，他從不會棄之不顧。
「豈敢以病情之由煩擾北左柱國。」望著前方空蕩走道，雖方才許多官員經過，可現今魏無忌身旁愣是再無一人。他停步，身處日光照不著的所在，回首笑看北垣。眼神似古井無波，且深，且黯然，宛若無月夜空。
他只輕輕道一句：「僕，好的很。」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UHCEBdYdU
只是說來南方官宦間陰謀暗鬥，在楚服、花瓊瑤等人大鬧皇城前幾日，北境漠嶺已然經歷了數場艱苦戰鬥。
山映斜陽地染血，無情落日已在天幕下漸漸隱去光輝。卻不見明月自另側升起，也不見身旁浴血奮戰的戰友面龐。
「嗚──」已是黃昏之際，聽聞號角最後一響，突厥將士們御著馬，拾起還能使用的箭矢與刀器，並負起各自族人屍首，隨著狼煙如潮水般褪去。
戰爭時琮長會拿出自己部族的大號角與旗幟，將旗幟立起並以號角發聲。其餘琮長底下所屬諸部將會把號令四散開來，再以號角和旗幟通知其他成員，並升起用特殊植物形成之各色狼煙。
此起彼落下，便是信號。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9RN7LfQlg
牆上大國一眾將士雖對今次勝利感到高興，可看著周遭、關外屍橫遍野，身上血汙有敵人的、也有同伴的。人人皆是對未來感到堪憂──如此被動防守局面，究竟要等到何時？
可轉念一想，心中皆道好在此地駐守者為攝政王李密，若無攝政王一人獨支大局，這漠嶺早在數年前剛建成時就該淪陷，更糟者莫過於後方千里國土又將重回異族之手。
說道這攝政王，李密麾下漠北軍，戒守範圍自漠嶺關、涿郡算起，至雁門郡以南一處名為「定水」的湖畔所在方止，涵蓋了大半北平平原。
涿郡位於漠嶺關西南處數十里遠，城裡以外牆、主牆與內牆三壁相隔，外頭護城河寬且深，牆上尚有巨弩和投石器，城內尚有許多著名鐵匠，皆因敬仰李密名聲而前來協助鍛造裝甲、武器。
而漠北軍自擁三千重裝騎兵，此處所配備裝備與馬匹等總值占了整個北方軍費將近一半，但也正是如此驚人花費，才足以正面突破突厥與契丹攻勢，與長年在草場上生活之部族相庭抗禮。
曾有人如此歌詠李密道：「謀策不世出，武功且難尋。穩而難破，定而精確。鐵蹄掃突厥、踏契丹、驅柔然、勝鐵勒，鎮北軍心。」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WtGlzZ9u
如今漠嶺關其高聳牆面所正對者為「殷」琮，此正是大琮所擁部族。其族人不僅武力驚人，且攜帶諸多攻城兵器，讓近年皆是抵抗契丹爬梯攻城法之大國將士稍有不適應。
這便道雖突厥與契丹同為馬上民族，應是不善攻城、步戰。可那新繼位突厥大琮接收大國領土時尚且吸納諸多大國特點，將制度、工法大幅改革，並自西域眾多從屬小國中奪來工匠，除卻在領土內建造許多土堡外，還於戰場外就地搭建了諸多攻城武器。
大國軍事雖道善守，可若無出關正面擊破突厥營地，便只會讓突厥在關外紮下根來。時間一久，這場仗僅會越打越是難尋勝機。
但那些突厥將士們卻是帶著前些年大勝契丹之士氣朝大國撲來，雖不如猛虎般氣勢滿滿，可無一不瞧見他們如狼似的貪婪目光。
若不繃緊精神，轉瞬間便會被撕咬下喉嚨。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TtYXorUTO
夜裡，吳遠──抑或稱其真名李遠──在一旁見蔡倫在酒館內豪飲烈酒數回，不免笑道：「蔡兄你這麼喝，不怕等會兒敵軍來襲？不預先準備準備？」
該處位於涿郡北城，酒館內嘈雜聲絡繹不絕，館內酒客皆是關中將士，抑或城裡守衛、工匠等。蔡倫伸手一揮，身旁幾名將士勾肩搭背地一邊喝酒，一邊連連大聲喊道：「管他幾鐵勒！全做下酒菜！」
歡笑聲、交杯聲接連不斷。
他們口中「鐵勒」為突厥舊稱，更多則是道那些其餘被突厥征服之草原部族。雖實有別於現今突厥，可依舊有些人，特別是北方民眾將突厥喚做鐵勒。
對他們來說，或許稱其為鐵勒更像鄙視那些突厥人般。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FZrB8YQzm
「瞧，咱們這不就準備好了嗎？」蔡倫迎向眾人歡喝聲爽朗笑道。在他心目裡，無論何時在場諸位皆早已準備好為國拋頭顱、灑熱血，從未膽怯過！
李遠隨著陪笑，就算蔡倫不解釋，他也看得出雖北方軍人看似愛好飲酒，可僅是為禦寒而飲，皆是將量控制於微醺程度。就算如今是自己休息時日也絕不醉倒，也從未因酒醉誤過軍情。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InD6uOogh
「蔡兄快來！有傢伙要挑戰你咧！」有人如此喊著，又有幾人吹著口哨起鬨，連連吶喊蔡倫名姓。
兩人朝聲響處望去，那裡一眾兵士正在玩一種叫「射壺」的遊戲。便是以弓射出用布包著鏑鋒之箭矢，誰中得多，就能喝酒。於遊戲性質來瞧，倒像是文人「投壺」的粗俗版。
「來來！讓你們瞧瞧誰才是這裡第一號神射手！」蔡倫放下酒碗大笑著走過去，接過旁人遞來硬弓，其搭弓射箭動作流暢，箭矢隨群眾驚呼聲連連射出。
蔡倫收弓後眾人往壺處一瞧，只見壺裡十中八九。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L5AixKanM
李遠微笑地看著蔡倫於歡呼聲簇擁下歸座，飲了口茶說道：「卻也不知陽月姑娘她們如何了。」
蔡倫經李遠這麼一說又回想起船上那三位行事作風各有特色的奇女子，沉思了會後推測道：「她們在武陽應是藏不久，若真尋不到人，興許會派兵追捕。依那夥人行事作風來看，也可能已經派人了。」蔡倫拿了罈酒將自己酒碗斟滿，飲下數口後又道：「遠你又是怎麼看得？」
「僕倒覺得先是安分守己幾天，應是能躲上個半月。」李遠笑道。
「安分守己？」蔡倫昂首一飲，將碗中烈酒盡數喝入肚中。聽聞李遠之言後拍腿大笑兩聲：「哈哈！你道抗命的那仨要安分守己？怎麼可能！」說罷，想起她們一上船就碰上十次搭船也未必能遇到一次的劫匪，不免道：「或許沒多久又闖禍了也說不定。」
「蔡兄你有所不知。」李遠跟著蔡倫飲畢一碗茶，雖過往更常持杯飲茶，不過幾旬日子下來也習慣了不少。他吟吟笑道：「若是不安分些，定是會被捉到蛛絲馬跡。」又道：「畢竟……」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YvZHDUyuI
兩人同時說道：「陛下獵犬，算無遺策。」
不過蔡倫口氣中帶些佩服，李遠則是道完後長嘆一聲。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yRFaxUA6Q
「雁門那位呢？又要什麼時候去尋？」蔡倫一面問著，一面試圖將酒偷偷倒入李遠碗中。卻一下子被對方看破，只得笑笑地將碗中酒擱在一旁讓其他人喝去了。
「這幾日吧……」李遠總是掛著那副悠然自得面容，可此時卻帶些悵然。在心中，這塊糾纏著他的疙瘩總是如影隨形。無論是在盆裡的倒影，抑或闔眸時隨黑暗在旁側的低語，無一不讓李遠難以入眠。
李遠輕輕一笑，現在倒是羨慕起陽月來了。想著若自己也能勇於衝破囹圄，甩開死死纏在他身子裡的苦痛，倒是比深鎖在宮廷冷房的一角中好得多。如果當時不顧軀體痛楚，仍強撐著衝出房外與那人致歉，也許來不及……但也許來得及，來得及將愧疚、不安、歉意與謝意與那人傾訴。
但如今只能得到首肯後於短短時日間匆匆來此尋故，李遠只能將希望寄託在這一回旅行上，無預先也無後備，只求那人願意再見他一面，畢竟他也不知往後自己是否還能與那人再相見。
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r0HxewDeJ
李遠將懷中鐵扇取出，一闔單臂支天地，一開鐵羽遮長空。輕輕搧動鐵扇，手裡鐵質柄處從幼時粗糙不堪，直至如今被磨得光滑。
「十年了，僕一直在等候這一天。」他道。8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bJ41Yj36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