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人狼狽地回到基地大樓的時候,馬上就引來旁人關切。
「妳們倆還好吧?那個區域有危險嗎?」張浩宇一臉錯愕地看著渾身濕透的羅唯墨和陳昀薏兩人,和擔憂妹妹的陳昀辰一塊拿了塊麻線編出來的布給兩人蓋上。
羅唯墨先讓張浩宇給陳昀薏看看她過敏的腳,自己則趕緊找上陳木火和他說起了那個區域以及虎頭蜂的事情。
「這樣那裡短期內就不能過去了啊,可惜那裡的洋蔥了。」陳木火嘆息出聲。洋蔥是個好東西,不僅能殺菌還有治療感冒、料理等功能。
「我在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吧。」羅唯墨只有告訴景澤和陳阿公關於自己可以利用特殊視野查找植物位置的事情,但有外人在場她不好直接說她還知道其他幾處地方有洋蔥,只能這樣說明。她想到那一群虎頭蜂的存在,提醒道:「為了預防虎頭蜂入侵,所以外出的大家從現在開始盡量搞清楚基地附近有哪些地方有桉樹、樟樹、苦楝這幾種植物樹木,然後如果有人能夠認出薄荷草的話也盡量連根帶一些回來在附近種植,虎頭蜂不喜歡這些樹木植物的味道。」
陳木火點點頭,「我知道了,這段時間我會讓出去找食物的人盡可能地記住這些植物所在的位置,如果有找到薄荷草再帶一些回來種植。好了小唯妳趕緊回去換一身衣服吧,別感冒了。」
羅唯墨回到房間裡頭,景澤已經醒了,他知道她回來後在門後聽著外頭的動靜和別人的談話,就先給羅唯墨準備了替換的衣物。現在情勢緊張,每個人能擁有的衣物不多,畢竟這都是從那些被植物吃掉大半部分,利用剩餘的布料和葉片、植物或麻線縫補成的衣物。只是現在麻線編出的布料極為難得,畢竟在末日之前這些東西都是機器製造,傳統手藝取得早就被歷史的洪流以及科技給取代掉了,沒一個人會,還是那些沒有外出尋找物資的婦女們留在基地裡消耗了不知多少材料才琢磨出的替代品,但是品質不穩定,成品也不多,所以目前大多還是用大型葉片取代布料。
也因為這樣,貼身衣物這類物品更別肖想舒適度跟美觀了,能蔽體就好了。不過當羅唯墨看見景澤幫自己準備的替換衣物中還包含這種私人用品時,還是忍不住尷尬地紅了臉。
「趕快換衣服吧,我不會看的。」景澤也意識到這樣似乎有些逾越了,躺回以葉片鋪成的床鋪上,拉過充當棉被的大葉片蓋住自己的臉,果斷地裝死。
五條嘖嘖稱奇,戲謔道:『只不過是一條小~褲~褲~醫生有必要那麼害羞嗎?』
羅唯墨氣惱地瞪了五條一眼,開始拖起濕冷的衣服。
唏囌聲響起,待羅唯墨換好衣服將換下的衣服拿去陽台掛曬後,便回頭檢視景澤的情況。
「阿澤叔叔你手還會痛嗎?」
景澤已經不想吐槽「叔叔」這個稱呼了,他動了動手,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回應:「還行,不過感覺短期內都沒辦法使力了。妳今天去探索還好吧?遇到危險了?」
羅唯墨說起了今天的經歷,然後也提了提當時一閃而逝的想法:「我還在想能不能讓人類幫著種花打理植物,然後看看能不能像以前的蜂農那樣取得花蜜呢,但現在那群蜜蜂活不活得下去都還是個問題,這個想法也不夠完善,只能在看看以後還能不能遇上蜂群在想想辦法了。」
景澤沉吟了一會,也是嘆息。
如果能和蜜蜂搭上線的話好處頗多,蜂蜜、蜂巢、蜂蠟、花粉等等都是非常好用的東西,但那是以前,現在末日劇變,有沒有人會製作蜂箱是第一個問題,而蜜蜂也不知道有沒有像羅唯墨的小夥伴一樣能夠溝通,願不願意和人類繼續互動交流也是一個問題,更別提其實在過去蜜蜂並不需要依賴人類也能生存,蜂箱這種東西頂多算是蜜蜂跟人類「租」來的房子,才會有人類取用蜂蜜的行為,可現在呢?人類拿什麼去和蜜蜂做交換?就算用煙燻驅趕蜜蜂,可聽羅唯墨的描述,這些普通的蜜蜂雖然不像虎頭蜂那樣變大了,可在數量上有明顯的增加──儘管仍然不敵虎頭蜂的強襲,但光憑數量就足夠淹死人了,而且還不清楚其他蜂群跟昆蟲的變化。
「生活越來越不容易了……」
「嗯,現在開始才是困難模式,之後會更艱難吧,但總還是得想辦法活下去。」羅唯墨想了想,靠著牆就想躺下休息,將思緒沉入樹際網路,不過還不等她躺下,景澤就出聲制止了她。
「妳要休息了?那過來我旁邊躺著吧,放心不會對妳做什麼事的,床鋪得很大,總比直接躺在地板上舒服多了。」
羅唯墨面無表情地看著景澤,臉慢慢地紅了,彆扭了會才走過去躺在鋪得寬敞的葉片床角落,規規矩矩地平躺著,雙手放在身體兩側,僵硬得像屍體一樣。
景澤笑了笑,也躺了回去,和羅唯墨說起了她外出後,他醒來沒事在屋裡聽到的以及陳昀辰、張浩宇前後來進來和自己討論的事情。大多是一些食物分配、料理方法跟植物在外頭的分布、昆蟲和花卉的狀況等的事情。
不過他一邊說,一邊聲音也變得綿長含糊,竟是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羅唯墨始終睜著眼睛,直到景澤只剩下恆定的呼吸聲,她才翻過身趴在他身旁看著他熟睡的臉龐。轉頭小聲地問五條關於景澤復原的狀況,確認一切都在好轉後這才安心地靠在他身旁閉上眼睛。
景澤醒著時她可不好意思直接湊過去靠著人家睡,不過景澤睡著後就沒這個顧慮了,反正她可以推說是自己睡姿不好自己滾過去的~
閉上眼,羅唯墨轉瞬跌進那片黑如夜色,綠點螢螢的世界裡頭。
自從幾天前她遭遇那隻紅眼貴賓並且用了不知名的力量終結對方性命之後,她在進入樹際網路時就發現了這個世界起了變化。
從俯瞰視角看來其實還是如往常一樣,黑底綠點的世界,但當視野逐漸下降,以前的綠點慢慢開始有了實際的植物樣貌,她就像出現在一個虛幻的植物世界裡頭,如同神一樣的視角與狀態,起心動念就能從森林的這一頭轉移到所有綠點植物所在的位置,只是目前她還沒辦法離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很遠,但已經足夠她使用這種方式探索整座覆蓋城市的森林。
念頭一閃,羅唯墨眨眼就來到不久前才去探索過的那個區域,透過意念篩選,屬於蜜蜂的綠點緩緩出現,眼前平視的畫面也出現了虛幻的蜜蜂,外圍巡邏的蜜蜂的數量少了很多,但蜂巢區域似乎沒有受到影響,羅唯墨深入觀察,這才發現原來附近有一些變異後的鳥類築巢,與蜜蜂形成互相狩獵但也互相牽制、互相保護的三角模式,似乎也是因為這些鳥類的關係,在虎頭蜂入侵以後蜜蜂才沒有全軍覆滅,反而讓那些變異鳥兒飽餐一頓,蜜蜂得到了喘息的空間。
看著這一幕,羅唯墨心中嘆息,知道大自然永遠都是公平的,動物、昆蟲與植物之間新的生存模式相信會逐漸穩定下來,但是人類呢?人類至今還在夾縫中生存著,不知未來該何去何從。光靠她一個人的力量也不知道能為其他人做多少事情,總不可能永遠被人依賴著吧?
如果其他人也能和動植物對話就好了……相信這樣一定能夠讓大家一起找到新的生活方式的。
這個念頭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可今天當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她馬上查覺到樹際網路有新的變化,意識回歸原本自己所在的位置。
「咦?」
她看著待在自己身旁,屬於景澤的綠點色調似乎與以前有些不同,更鮮明了一些。
羅唯墨猛地看向埋著奶奶骨灰的那顆老檜木的方向,在那裡,老檜木的光點顏色也變得不同,不再是單調的綠點,而是一種帶著溫暖黃光的翡翠光點。在其他更遠的地方,同樣也存在著和老檜木一樣色調的大樹,她的視野一瞬間被抽高,就好像砲彈一樣飛上了天,樹際網路在黑暗中架構出了台灣的形狀,整個台灣有無數個帶著黃光的翡翠光點,這些光點在黑暗中特別清晰,就像一根根巨大的釘子,又或者是作為節點一類的事物存在。
還不等羅唯墨表達心中的驚嘆,在由綠點組成的台灣上頭驀然出現了五個熾白色的光點,有的非常明亮,有的微暗。可惜沒有時間讓她去關注那些白點,忽然一陣虛弱感傳來,她就像從高空下墜的人一樣直直墜落,恍惚間,她意識到自己墜入那五個熾白光點其中之一,便因為脫力而昏了過去。在昏迷前,她不經意地碰觸了屬於景澤的光點,光點顫了顫,有那麼一瞬間變亮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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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是誰?我以前沒看過他。』陌生男性的聲音悶沉地說著。
「長大長大,開花開花。」
『三筒哥你沒生病給醫生看過,當然不認識景醫生囉。』三條溫溫潤潤地回答。
「來點~陽光吧!」
『哦,就是那位姓景的獸醫?』另一道同樣陌生的輕快男聲插話道:『給阿竹治好了腹水、給四萬治好了卡蛋、然後大傻鳥三天兩頭掛在嘴邊示愛的那位?』
「果實果實飛遠遠~」
一道略尖銳雌雄莫辨的聲音回:『就是景醫生啦。』
景澤半夢半醒間聽到很多細碎的聲音,好像有人在耳邊交談,然後又有更多精神愉快的聲音在呢喃或吶喊著。
整體來說,很吵,所以他中途醒來了一會,不過因為意識還未完全清醒,只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再看到羅唯墨靠在自己身旁熟睡,下意識地側過身,用受傷正在復原中的那隻手將她圈進自己懷裡,沒一會又睡了過去。
不過兩人中間還是隔了點距離,然後一條佈滿鱗片的長尾巴不知從哪探了過來,輕輕推了羅唯墨一把,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成了零。
『這樣才對嘛~』輕快男聲滿意地開口:『聽你們說小唯和這位景醫生一直沒進展,那就來幫忙推一把吧~』
『中秋哥你幹嘛多管閒事!小唯是我的,不要讓給臭男人!』五條開口埋怨。
房間裡頭難得羅唯墨大部分的動物夥伴都齊聚一堂,除了跟著其他人出去採集的紅中和八萬以及體積太大待在一樓水窪裡的九條外,還多了不少遠道歸來的新夥伴。
『我…我…我說……大…大…大家……』一個低啞得像老人家的聲音結結巴巴地開口,然後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哎~七條你還是別開口吧,每次聽你說話我就覺得累。你是想說什麼能不能好好一次說完啊?』一個嬌嗲的女性聲音無奈地開口。
『我…我是……想……』粉紅色的長舌頭呼地從藍色生物的嘴巴裡彈了出來,「唰」的伸得老長,將一隻飛在半空中偷偷摸摸的蟲子給黏住縮回嘴巴裡,喀滋喀滋地吃了起來。然後這隻藍色生物才又慢吞吞地開口:『想…吃……吃…吃飯……了……』說完,長舌頭又彈往另一個方向把另一隻蟲子給捲進嘴裡,繼續吃得開心。
『呃好吧七條你開心就好。』
……
景澤覺得自己呼吸變得很沉重,好像有一塊大石壓在自己身上,想要掙扎,但身體四肢反應遲鈍得很,宛如夢魘纏身,當一陣冰涼的觸感滑過自己的手臂,他打了個寒顫,總算睜開了眼睛。
一雙茶褐色的眼睛直鉤鉤地看著他,灰色的圓圓臉蛋上有一條橫亙中間的白毛將色塊區分成左右兩側,兩對中等長度的耳朵高高聳立在腦袋上,灰色臉蛋後面還有一圈白色的毛髮,看起來就像圍著一條白色圍巾──這是一隻台灣常見的寵物兔「道奇兔」,因為這種兔子身上的色塊鮮明,通常脖子處都有一圈形似圍巾的白色色塊區隔頭部與身體部位的顏色,故又有「圍巾兔」之稱。
然而這隻圍巾兔特別大隻,景澤有種彷彿被二十、三十公斤的大狗壓住的感覺。
見景澤醒來,兔子說話了:『唷~醫生醒來啦~』是嬌嗲甜膩的成熟女性聲調。
景澤沉默了一會,揉了揉耳朵,他記得自己熟睡以前只是依稀能夠感覺得到這些動物大概在表達些什麼,不過大多是憑藉經驗跟感覺去判斷內容,但怎麼一覺醒來,動物的聲音就忽然變得清晰可見?簡直就是從懵懂學語的程度忽然進階成能夠流利對話的程度。
兔子輕盈地跳下景澤的胸口,那一瞬間景澤感覺到呼吸是一件多麼快樂輕鬆和幸福的事情……羅唯墨已經醒了,但不在房間裡頭。
「嘶嘶」聲響起,景澤一邊撐起身子,一邊朝聲音來處看了過去。
有些昏暗的房間角落因為是羅唯墨和她的動物夥伴棲身的房間,所以原本已經爬滿藤蔓、生滿植物的家具並沒有完全清除,而是留給動物們歇息,此時在陰影中,似有一條黑色生物緩慢地「游」了下來,當他離開陰影處,外頭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使那通體黑色的身軀染上一層銀白光暈,粉色的蛇信不時伸出,純黑色的身軀搭配黑色的眼睛,待在陰暗處完全不見蹤影。
儘管體積有了變化,可景澤還是一眼認出了這條蛇的來歷。
「……銀冬?」
『許久不見。』黑王蛇銀冬沉著地與景澤打招呼,『感謝你對小唯的照顧。』他的聲音是穩重的男低音,是那種一聽就讓人感覺信服與專業的聲調。
景澤還是有些不敢置信,醒來後動物的對話比睡前清晰了不知幾個檔次,儘管不知發生什麼事情,但當他接連和屋子裡的動物交流溝通以後,他才發現自己似乎有了類似羅唯墨能與動物溝通的能力。
「怎麼回事?我好像能夠聽清楚你們說話了。」
『真的嗎?這樣我們又多了一個可以聽得懂我們說話的人了!』三條開心地撲到景澤肩膀上,親暱地蹭著他。
『嗯。』角蛙阿松還是一如往常的寡言。
一筒還在大樓裡沉睡,取而代之的是角落一隻體型比一筒略大的毛蜘蛛,深色的體表,關節處則為金色,看起來有種低調的奢華感。這是一隻巨人金直間,經典的寵物捕鳥蛛之一,特色是個性溫馴、好養活而且不會隨便就踢毛進行攻擊。
金直間的聲音是那種悶沉的嗓音:『你好,我是三筒。』
『你…你……你…你……好……我…我……我是……七……七條……』蒼老的聲音結結巴巴地打著招呼,景澤這才注意到陽光照落處的一條藤蔓上爬著一隻藍色皮膚的高冠變色龍,卷尾巴,凸眼睛,憨厚的臉,動作緩慢,如果不是他那無時無刻像閃電一樣啪啪啪的捕食昆蟲的舌頭,只要不動待在藤蔓上,一時半刻怕是認不出有一隻變色龍棲身其上。
這些動物有些景澤有診療過,有些則無,不過因為能夠聽得懂他們說話,相處起來倒也和諧。
景澤動了動受傷的手臂,傷勢儘管收口了但還是非常猙獰,偶爾還會有血水滲出,疼痛得很,儘管沒有止痛藥也沒有消炎針,可是五條的體液十分萬能,景澤一開始本來還很擔心骨頭錯位或斷裂的問題,不過看樣子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前進著。儘管他還是很困惑骨頭斷裂不需要清除碎骨或打鋼架嗎?但末日後人們的復原力比往常還要更好,也許這是大地母親留給人類少許的好處之一吧。
因為這幾天都躺在床上實在很不舒服,所以儘管手臂隱隱作痛,但他還是撐起身決定去外頭看看情況,順便走動走動。
看天色現在大概是上午時分,門一推開就能感覺外面很是熱鬧,成年人大多都外出採集可食用的食物以及進行探索,留下的多是婦女、受傷未癒的人以及老人和小孩。大家都各司其職,有的人負責編織器物,有的人則在削切木頭,有的則在照顧孩子……這幕場景既原始又充實,沒有身分地位之別,金錢再也沒了意義,每一個人都為了活下去而努力。
景澤一離開房門就有不少人上前打招呼。
「醫生你好點了嗎?」
「醫生,我女兒最近在咳嗽,能不能幫我看看?」
「醫生……」
儘管景澤再三表示自己是醫治動物的獸醫,但在這個醫療人員缺稀的環境裡哪怕是獸醫也受到熱烈的歡迎。無奈之下他只好拉著在一旁搗藥的張浩宇幫忙,他來大致診斷病人的情況轉述給張浩宇和張阿公知道,幫忙配藥。
然後他一邊忙著,一邊注意到居然有一群婦女琢磨出了如何從植物中抽出纖維絲的方法,是一位年長的阿婆的長輩在很早期的時候用過的傳統手法,雖然取出來的線還很粗糙,但至少為之後的織衣紡布開了一個好的起頭。就是聽著婦女們熱火朝天討論等會要嘗試哪種植物的內容,景澤有種社會真得倒退回許久以前的感受。雖然這段時間經歷得多了,不至於感覺衝擊,只是感慨而已。
但至少生活已經慢慢走上軌道了,相信未來會越來越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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