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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往往無可奈何。人讀一輩子的書,賺一輩子的錢,養一輩子的家,也走了一輩子的路。
人努力為何?怎樣才算是努力?努力背後的又是什麼動力?動力是從何而來?什麼是力?有力與無力之間的分別是什麼?
力,固然是天下生物的天賦。
智,卻只是世間人類所獨有。
因此,人可以運用智慧發揮力量。人必須要智力兼備,方能處世。所謂智力兼備,是以智用力,亦是以力益智。
現今之世,文明人以文明人自居,透過智慧互相競技,只以權力、錢財作為力量的象徵,往往把身體的鍛煉拋諸腦後。這樣的人,健康欠佳,抵抗力差,容易惡病纏身,壽命固然不長。
因此,世界愈文明,運動亦愈變得盛行。為了健康身心,強身健體,人們都曉得做運動的重要性。論到世上的主流運動,眾人會想到球類、跳舞、跑步、單車、游泳和健身等等。然而,這些項目都是以提升個人健康為主。若是說個人的健康遭受他人的侵害,那這些運動的訓練就不足以完全應付得來。
這個天下,表面和平,實際卻危機四伏。你能看見日光下的社會人人積極上進,卻不見黑夜下的社會人人各懷鬼胎。今天不知明天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根本談不上安全。
我雖為警務人員,卻認為生活有所保障,並非等於百姓能了無掛慮、不必擁有一技傍身的理由。
強中自有強中手。
我是一名「武痴」,深信大丈夫應自強不息,習武是強者的必經之路。不習武,罪惡既存,無力抗衡,是為病夫也,人久安寢,忘了世間險惡。
然而,何謂武?何謂武德?會武功又如何,學武功應如何?
人生在世,天下之大,善惡對立,正邪分明,一生本領,拳腳何處伸,真道何處覓。
終始一生,願能悟出大道。
「下一站,樂湖。Next station is Locwood. 下一站是樂湖。」
輕鐵隆隆地駛過天瑞邨和樂湖居之間的短橋,車輪和軌道擦出「滋滋」的響聲。我把目光從在前座正在擁抱親吻的情侶移至窗外的夜景。
新北江商場仍舊是那個模樣,白色外牆和棕色的麻石,只是外牆的白磚塊因壁癌問題而明顯地變得愈來愈骯髒。這商場連接著位於頂層的私人會所,座立在私人屋苑樂湖居的外圍,活像屋苑的一面城牆,把閒雜人等一律隔到外面去。
輕鐵抵達樂湖站月台,我踏出車廂,拍卡出站。到了晚上,新北江商場的正門人流雖然少了,但始終是人來人往。寒風從四方八面而來,我把雙手插進衣袋裡,橫越馬路,步向商場旁邊的小公園。商場裡有幾間糖水店,很受年輕人歡迎,總是三五成群的前去宵夜;而商場外的石櫈,也同樣坐滿了年輕男女。他們多數是一群「MK仔女」,最愛在新北江商場外的公園逗留,說髒話、抽煙、放聲叫囂和醉酒等,所有「MK」的事都會在這裡幹。此際我剛好走到石櫈前,也許因為聖誕節的緣故,這晚人數倒也不少,坐了約十多個金、青、紅、棕色髮的MK男女,他們當中大多都在抽煙,搖著腿,放聲談著不雅的話題。
我經過了小公園,踏入新北江商場左側的嘉湖會所入口,進入電梯大堂。我對這裡的一切都十分熟識,即使已隔十年,卻依然記憶猶新。
我乘搭升降機,抵達頂層會所。入口的櫃檯職員禮貌地請我出示會所會員證件,我便習慣性地在錢包找尋證件,驀然記起自己的證件大概在九年前早已過期,不禁笑了一笑。
我遂改為掏出警察委任證,向會所職員出示:「警察辦事。」職員見狀,一臉疑惑地邀請我內進。
我在會所的走廊中徘徊,這裡跟從前的佈局沒有兩樣,麻石地板磚、掛燈配合木板裝飾的牆壁、四季主題的油畫等等。桌球室的球桌絨面更換了,舊的球竿也已被換掉;自修室的圓桌比以往更骯髒,充電插口依舊只有三、四個;乒乓球室和壁球室也跟從前沒有兩樣,看起來並沒有怎麼翻新過。
我推開健身室的玻璃門,櫃檯的職員呆若木雞地坐著,跑步機上的師奶和少女一面緩步跑,一面看電視、聽音樂,彪形大漢則在遠處舉啞鈴、推槓鈴和引體上升。我又看了看右側的舞蹈室,從玻璃門可見,裡面亮著燈,卻不見半個人影,遂感到好奇,便緩步前去探個究竟。
這間舞蹈室位於健身室之內,就在入口的小茶座旁邊,會所的不少興趣班如拉丁舞、跆拳道和太極拳班等等,都在這房間之中進行。
我在門前站著,腦袋裡盡是以往的片段。
年少時,我對武學十分著迷,兆川和我就是從這裡開始正式習武,修練詠春拳法。李洪師父是我們的啟蒙恩師,亦是我畢生唯一的師父。
「『日字衝拳』、『圈手』、『收拳』、『攤手』、『肘推手出』、『圈手』轉『護手』、『肘帶手埋』……」種種詠春拳招、口訣陸續在腦內響起,思潮起伏。
「要時刻回彈著對方的橋手……」
「橋來橋上過……」
「緊記,控制對方,不是攻擊對方……」
師父教訓之聲猶在耳邊,至今依然銘記在心。
我推門內進,舞蹈室空無一人,只有一座木人樁獨立在房間的正中。我踱步至木人樁前,回憶再次流動,我遂憑著記憶,打出樁法。
「喀嘞!喀嘞!嘭!喀嘞!」四面的牆鏡把舞蹈室的一切無限延伸,鏡中的世界呈現著數之不盡我和木人樁的倒影,樁法和身法充斥了這無窮無盡的空間,好比永無止境的武學,在時光的大道中穿越古今蘊藏的智慧。
「拍手」三次,「伏手」,「殺頸手」,「中線發拳」,「窒手」,「托手」……
「呃—」有人推門內進,我回首一看。入口站著三個人,一人高而瘦,一人矮而胖,一人魁梧健碩。這三人並不陌生,正是我的三位同門師兄。他們看見我,當下吃了一驚,面面相覷。
我望著他們,拱手道︰「高師兄、桐師兄、梁師兄,久違了。」
魁梧健碩、臉上架著方框眼鏡、留著整齊短髮的是高師兄。他聽到我的聲線後,才認得了我,立即咧嘴而笑,上前用雙手搭著我的肩膀,熱情地回答︰「是你?木框!多年不見了,怎麼留了一頭長髮?這些日子你去那兒了?大家也很想你。」
我報以微笑,如實相告︰「我搬了家,也沒回來天水圍很久了。當上警察以後,工作很繁忙,一直沒有回來好好與大家同聚,還望師兄們原諒。」
身穿全套顏色鮮艷的運動裝、身材高瘦的桐師兄,光是站著也足已展現出一種經驗豐富的教練風範,看起來比從前顯得更是成熟穩重。他點頭微笑著說︰「能重遇已很高興了,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大家師兄弟,自己人,不必客氣。」
頭髮稀疏,身材不高而略胖的梁師兄,也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日子過得還好嘛?」
我禮貌回答︰「還不錯,有心有心。」
高師兄攤開手掌,掌心朝天,往前探出,「哐」的一聲在木人樁的左樁手上使出一記「攤手」︰「當警察……也不錯吧,人工高福利好。不過,最近出現了那班瘋瘋癲癲的炸彈狂徒,倒是辛苦了你們。」
我簡潔回應︰「其實上次的行動幾乎把疑犯成功逮捕,只是功虧一簣。無論如何,我們會將他們繩之於法,師兄大可放心。」
高師兄用手輕撫著脖子,點頭說︰「那就好了,萬事小心吧。對了,我們正要把木人樁抬到師父的家裡去,然後再吃宵夜,你也一起來嗎?」
我擺了擺手掌,搖頭應道︰「不了,我還有事要做。」
「嗯,那麼下次再約吧。木框,你應去一去探望師父,他老人家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總是在回想舊事,對你更是百般思念。」高師兄以認真的語氣說。
我聽後,實在於心有愧,故稍微低頭,不敢直視他們,悄聲答道︰「好的,一定一定。」
這時,梁師兄突然一臉好奇地問起︰「框,其實你當年忽然離開,是為了什麼?是不是搬家了?」
我全身倏地打了個哆嗦,不由自主地立即說︰「沒有。不是我。」
「什麼?」
我渾身不自在的,拱手說︰「師兄們,我有事要辦,今晚就此向你們道別了,日後再聚,聖誕快樂。」說罷,便轉身匆匆推門離開。
「再見……再……」他們也來不及向我道別。
我離開會所,回到新北江商場外的小公園。晚風依然呼呼地吹個不休,冷空氣愈加肆虐,MK們的叫嚷聲也愈來愈響亮,我不以為然,逕自向著輕鐵站前進。
「喂!喂!你啊!哥哥仔!哥哥仔!」
我繼續前行。
叫喚我的人跑上前來,擋著我的去路,是個藍髮、穿左耳環的十四五歲男孩。他左手插著口袋,語帶挑釁地嚷道︰「哥仔,我愈叫你,你就愈走,唔係咁絕呀?」
我微微把他推到一旁,繼續前進。
有人從後呼喝︰「你條友,企喺到!」
接著,五、六個MK少年們一同起來,在小公園的入口外包圍我。
其中一名青綠長髮的高個子把煙蒂彈到我的跟前,不可一世地走近來,在我耳邊朗聲嚷道:「就咁嘅,我個friend啱啱玩遊戲輸咗,按規矩,輸咗要搵個路人借錢買煙。喂老友,我哋玩遊戲啫,我個friend叫你,你唔應,仲推佢咁串?擺明落我個friend面啫!嗱,我唔想搞大佢,俾低六十蚊!然後走人!」
我站在原地,沒有回應。
「你聽我老大講啦,佢好火爆,真係見神打神,見鬼打鬼㗎!」藍髮少年回到我旁邊,伸出手,向我借錢。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藍毛毛」,心裡驀地想起了我的線人來,記起了他留給我的一個線索︰梁學勤。
看來這次遠訪新界西,總算得到了意外收穫,不枉此行。
我打量著面前的這幫童黨,不禁嗤之以鼻,從口袋隨意掏出了一個五毫硬幣,放在他的手上。
也正是一個好機會,可以測試一下自己的功夫有沒有生疏。
綠長髮MK頭目怒吼︰「想玩呀?你老媽我就同你玩個夠。」眼見他開始逼近,我想也沒想,搶先踏前,握緊拳頭便使勁揍到他的臉上去。
MK頭目連忙退後了數步,摀著左臉喊痛,吃驚地盯著我,藍髮少年則馬上落荒而逃。
頭目仰天喝令︰「圍佢!」
MK們旋即一擁而上。
搶先闖來的是個紅髮MK小伙子,我先從他入手,左掌攤前使出「攤手」[1],右手打出直拳,以一式簡潔明快的「攤打」,一方面抵住了他襲來的右拳,同時另一方面擊拳以作回禮,「呯」的一聲打在他的胸口上。眼見一招得手,我趕緊探掌上步,迎面補上一記「正掌」,朝著他的下巴往上直推,將對方擊倒在地。
接下來是個閃電坑紋陸軍裝髮型的MK胖子,只見他出拳慢條斯理的,我隨手輕拂便足以拍下消擋,他於是氣沖沖的,奮力連擊勾拳嘗試追擊,卻被我從容不迫的曲臂探前,施以「伏手」[2]一一輕鬆攔截。
MK胖子拿我沒辦法,只有怒吼一聲,如同一頭蠻牛般向我撞來,我當即右移馬步,閃過他的身位,乘時捕捉對方破綻盡露的時刻,迅即搶攻,一連串地朝他臉上打出了四、五拳「日字衝拳」[3],打得他金星直冒的,只有不住地後退,直至被身後的一張長椅絆腳,失足倒入了花叢之中。
回頭看時,但見MK頭目正手持破酒瓶向我揮來,我登時後退數步,避過其鋒,然而酒瓶擊中了身旁的燈柱,玻璃四散,綠光一閃之下,鮮血便自我臉上濺出,大概已被劃過的碎片留下了傷痕。
「啵……」後腦緊接著一陣劇痛,我不由得向前跌撞在地上。落地之時,瞥見站在我身後的正是藍髮青年,手中也是握著一支破了的酒瓶,正慌張地凝視著我。
仆街仔,竟偷襲我……
「哈哈……隻揪啦,哥哥仔!」MK頭目趾高氣揚地慢慢逼近。
我搖頭晃腦,盡量保持頭腦清醒,爬起站穩,視野卻有點兒模糊。
「喂老友,啱啱唔係好生猛㗎咩?」一人向我投擲酒瓶,我勉強躲過,差點兒站不住腳。
「哥哥仔!使唔使陪你去醫院呀?」
「陪你老母……」我低聲咒罵。
MK們哈哈大笑,向我步步進逼。
他媽的,拳怕少壯……
我緊握雙拳,掃視著眼前的人。
看來聖誕佳節,也少不免要來一場街頭血戰……
忽然,有人從後輕按我的肩膀。轉臉去看,那人竟是桐師兄,而高師兄和梁師兄亦同時抵達,三人與MK們互相對峙。
「三個阿叔?」MK頭目放聲大笑,晃動手中的玻璃瓶。
「五個MK?」高師兄磨拳擦掌。
兩方蓄勢待發。
「咇……」兩名巡警恰巧抵達現場,按著槍袋匆匆趕來︰「差人!所有人放下武器!蹲在地上!」
MK們見狀,紛紛放下酒瓶,徐徐蹲下;三位師兄也舉起雙手,蹲在地上。
「唉……」我倚著樹幹,伸了個懶腰。
「喂,你也是,蹲下別動!」巡警對我呼喝。
「做咩啫你?」我笑著問,蹣跚地走近他們。
「站著!舉高雙手!」另一個巡警拔槍,指著我怒吼。
「自己人啊!西九重案木框!誰叫你們來的?」我沒好氣地掏出警察委任證,在他們面前晃了晃。巡警認出委任證,收好點38左輪手槍,回復平靜地說︰「剛才有人報案,說新北江商場門外有人集體毆鬥,所以我們趕來了解情況。」
我指了指身後五個染髮青年︰「把這幾個MK帶回警署,較年長的三人是我的師兄,所以由我處理,你們去吧。」
巡警拒絕:「首先,你不是我們的上司。加上,你現在是休班警員。我們怎樣處理自有分數,你不要阻礙我們。」說罷,用傳呼機向總台要求支援。
「你老闆……誰告訴你我不是來工作的?你這是在對我說話麼?新來的?」我火冒三丈,可是高師兄上前按著我,勸我冷靜。
「沒問題的,木框,就按警察說話辦事。」桐師兄平靜地對我說。
我死盯著兩名巡警。
[1] 「攤手」︰詠春一派基礎手法,動作為攤開手掌,掌心向天,沉肘曲臂,運勁探前。攤手普遍作為探路和部署之用,亦可與其他手法組合成不同的招式,在侵佔對方的中線範圍後,便會適時變招,擊打對手。
[2] 「伏手」︰詠春基礎手法,動作為放鬆手掌及手腕,指尖橫向(或朝下),沉肘曲臂,運勁探前。伏手多以作為降伏和攔截對手攻擊之用,亦可與其他手法組合成不同的招式,要適時變招,伺機反守為攻。
[3] 「日字衝拳」︰詠春基本直拳,強調要以拳頭直立(即食指朝天,尾指向地),放鬆地往前打出,透過直線的路徑作出最快速的攻擊。由於指關節豎立時,拳面的形態與中文「日」字相似,故前人如此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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