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走後,我在沙發上打盹,就這樣不經意地睡到了第二天。
太陽初升,我醒來以後,快速梳洗一番,然後在師叔的睡房隨意選了些合身的衣服更換,又照舊披上自己的皮夾克。我步至客廳的玄關處,在鞋櫃裡找到了一對白色的運動鞋,雖是師叔的,卻又剛巧大小適中,遂放心穿上,繫緊鞋帶,出門遠去。
我沿著小石徑步出屋苑門口,在寂靜的街道向前邁步。想起自從離開天水圍後,我也就十年沒有來過流浮山了,時間尚早,於是興起便走進村屋與屋苑間的小巷,前往市集去看看。
一路上,兩旁盡是村屋及鐵皮屋,車子隨意地停泊在路旁,巷子的角落處停泊著生銹殘舊的單車,偶爾有盛滿海產的大貨車隆隆地駛過,水從車尾流出,遺下地上濕漉漉的一片。街上的路人不太多,只有兩個街坊踏著「人字拖」擦身而過,綠樹上的葉片正沙沙作響,鐵欄柵後的小狗在旺旺吠叫。早晨的空氣頗清新,村落中的一切十分安寧,四處都在悠閒的氛圍之下,令人感到心境舒暢。
越過小巷,繼而踏進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些老人在長椅上乘涼,我朝空地的另一頭前去,進入流浮山街市。這裡跟從前沒有兩樣,盡是一間又一間的海鮮酒家,不少老店至今仍在。外人前往流浮山也是為了吃海鮮,這些酒家一向在晚上熱鬧得很,只是如今早上還未有生意,街坊都只在光顧茶餐廳吃早餐。
雖則現在只是早上十時,街市裡談不上熱鬧,卻已人來人往,穿著水靴子的漁民和魚販都在忙著,有人在開蠔殼,有的在搬貨,也有運水桶的,人人都在馬不停蹄地為酒家工作。
乾貨的氣味徐徐傳來,身邊店外擺放的都是我愛吃的蝦乾和鹹魚,餓意漸生,我遂踏著濕滑的地面,小心翼翼地步出街市,並在街市入口不遠處的士多前止步,向老闆娘買了一包福麵和一支雪碧。
街市外面的右方是一片停車場空地,前方則是一個迴旋處,迴旋處的正中屹立著古色古香的流浮山牌樓。我在市集入口外的巴士站停步候車,大約三分鐘的時間,K65號巴士便匆匆駛至車站。我於是登車,用八達通付了錢,到上層找個位子坐下。
我拆開福麵包裝袋,掏出裡面的調味包,扔到一旁,然後大口大口地咬麵塊。
待所有乘客上車後,司機便匆匆開車,巴士「隆隆」的引擎聲大作,顛簸地前行,沿著迴旋處拐了一彎,朝流浮山道進發。留心觀察著窗外的景色,沿途盡是各式各樣的村屋、大型貨櫃場和凌亂的貨倉,四處瀰漫著一片荒蕪的氣息,跟我平日在九龍所見的地方截然不同,都是一片窮鄉僻壤的風貌。
到處草木茂盛,青翠的枝葉不時擦過巴士的窗戶。儘管流浮山的空氣被貨櫃場、貨倉等等帶來的塵埃所污染,然而在我眼中,這裡仍是一個美好的地方。
此處雖是荒涼,倒也不乏大自然的氣息,四周青蔥的山嶺、林木,綠油油的一片未知境地,都瀰漫著閒雲野鶴的氣氛。我是個忙碌的人,不懂得鑑賞大自然,但這裡的僻靜和清幽給了我一種感覺。
那感覺,相信就是久違的自由。
也許因為流浮山裡的人沒有外面的多,生活的壓迫感稍為舒緩,讓我也不其然地把生活節奏放慢過來。
反觀今天的香港,其實仍然存有不少大自然和鄉郊的地方,在這繁囂不眠的石屎叢林之中,也算是一片淨土。
K65一直搖搖晃晃的向前進發,沿著屏廈路途經了廈村,再穿過行車天橋底,不消十分鐘便進入了天水圍的範圍。我於是在天盛苑車站下了車。
我把空空如也的福麵包裝袋隨意扔在路上,便昂首朝樂湖居的方向前行,一面走路,一面喝雪碧。
路上的人不多,惟一伴我前行的,是我的影子。影子在地面,雖然我觸不到它,它摸不著我,但我倆畢竟算是同行。同行的人不多,陌路的人有太多。
早上的天水圍很寜靜,尤其今天是星期天,人們已經熬了整整一個星期,加上天氣寒冷,故假日的清早裡誰也不願早起床,街道上的人也就寥寥可數。
約五至七分鐘後,我抵達樂湖居的範圍,越過新北江商場門外,橫過馬路,沿著聖公會聖腓力教堂旁的斜坡走下去,冰冷的風迎面而來,紅葉飄下,我拉上皮夾克的拉鍊,扣上拉鍊外的鈕扣,擦著雙掌,低頭默默前行。
路途之上,寒風總是要來侵襲我,天寒地凍,我欲尋求世間的暖,但暖卻沒有存在於世,我是根本無法尋獲。天下之大,我獨行多年,也累了,累是因為走了冤枉的路。
我不曉得自己是怎麼當上了警察,我的確嫉惡如仇,但自問那不是當警察的理由。
我素來崇尚武學及文學,不敢談理想,但這就是我的興趣,我的興趣不能成為我的職業,這就是現實。
然而,現實是虛幻的,因為現實是人造之物。
既然現實是人的產物,那麼我的現實,就由我來創造。
想通了這一點後,什麼炸彈襲擊、上頭催逼、輿論壓力、同僚身亡等的困擾都一下子彷彿離開很遠,我不應該在的地方,就是我不會在的地方。
如此一走,我便立即放下了工作的一切。
唯獨放不下的,是蚩尤。
我深信,我與他很快便會再度碰頭。
不過,放下事業,的確對一個成年人來說是一件不成熟的事。只是我辭去職業,不只為了任性,也有另外的原因。這理由我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件必定要面對的事,我也在不斷尋求著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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