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嘞!」玻璃碎裂之聲,大概有人扔酒瓶。
我依稀聽見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叫罵︰「雷成雨……要脅我們……頂你……別太過分……你最好……」
話音未落,身後隨即傳來打鬥之聲,一個中年男人被擊飛到我旁邊來,跌在地上,撞倒了一張吧椅。
回頭一看,在惺忪醉眼之間,只見一個留著長髮、穿著牛仔夾克的身影,正在跟三、四人激烈地毆鬥。酒吧裡的人都在圍觀,有人叫囂,有人逃走,也有人用手機拍攝過程。
酒保放聲勸告他們,只是他們充耳不聞,酒保便唯有悄悄地掏出手機,致電報警。
有人打架,我當然大感興趣,嘗試凝神地定睛觀看,卻還是一片朦朧。
在拳來腳往、人影晃動的混亂之中,我察覺到那身穿牛仔夾克的人身手倒也不差,擅於腳法,應該有武術根基,不過力氣卻是明顯不足,似乎單憑技術補救。
我隱約見到當中有位個子較矮的,剛從地上撿起了一支酒瓶,正在指著那人怒氣沖沖地大呼大喝,大約在嚷著什麼「雷成雨」、「不罷休」、「對不對」。
雷成雨?是這以一敵四的傢伙的名字嗎?聽起來怪怪的。
他剛巧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臉容,加上醉意仍未消退,迷幻之中,只能注意到他有著一把長長的黑髮,個子與我相若,身形偏瘦。
雷成雨一直沒有開腔說話。他雙手垂下,兩腳一前一後,頻密而輕微地彈跳著,蓄勢待發。
矮個子大喝一聲,使勁把酒瓶向他迎面揮去,他迅即往後退,前腳則猛然向前一蹬,把對方的酒瓶踢成碎片,玻璃四散一地;轉眼之際,又見他旋身起了一記「後旋踢」,清脆利落,「嘭」的一聲,不偏不倚地給矮子在臉上送上了一個鞋印,應聲倒地,技驚四座,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
雷成雨所採用的明顯是跆拳道的打法。
其餘的兩人,身形看似比起雷成雨都要高大。二人互望一眼,同時圍攻,雷成雨右手彎曲,往上一揚,架開一人的勾拳,再用力使出一記「手刀」,直接劈向對方的頸項,把他擊昏。
只是,兩拳終究難敵四手,雷成雨兼顧不了另一人的攻勢,腰間同時硬吃了對手的一腳「掃踢」,頓感痛楚,倉卒後退,挨近了牆壁。我見狀,隨手在身旁的飛鏢靶上拔出了一支飛鏢,迷糊地朝雷成雨的敵人擲去。
也不知道是走運還是倒楣,飛鏢竟真的恰巧地撃中那人的後腦。他怪叫一聲,拔出鏢來,回首盯著我,咒罵一句,便邁步走來。卻在此時,雷成雨趁機提起了茶几上的冰桶,高舉在頭,想快沒想,便把桶子連同當中的啤酒一併擲向他的頭頂。
「乒」的響亮一聲,冰塊便伴隨酒瓶的碎片散落一地,那人瞬即頭破血流,在地上蜷曲呻吟。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選擇去幫雷成雨。
我與這人素不相識,心中卻是很自然地便站到了他的一方。
我很想看看雷成雨一面。
只怪醉意始終猶存,視野一直是模糊不清,我揉了揉雙目,睜眼一看,發現雷成雨正面對著我,似是在專注地看我。
可惜的是,近視和散光在酒精的影響下,偏偏在此時變得非常嚴重,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臉容。才一眨眼,他已快步離開,走出了酒吧。
我趕緊跟隨在後,跌跌撞撞的一同離開了酒吧,在僻靜無人的又新街上蹣跚地跑動,狼狽地追逐他的背影。
「喂……」我氣喘如牛地叫喚。
雷成雨大概也累了,他在不遠處,停下了步伐,靠著燈柱喘息。
夜深如許,街上沒有人,沒有車,沒有聲音,只有我倆。街燈成為路上唯一的光明,照亮我們的影子。寒風自我們之間徘徊,我倆互望著對方,只是我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驀地,雷成雨向我衝來,我還未意識到是什麼一回事,他竟一躍而起,整個人順著旋轉力側踢而來,正是一式「轉身橫踢」。
我的左肩被撃中了,力度雖不算是很猛,卻使我一時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
在一片凌亂的思緒中,危機意識催促我提高警覺。我隱約現地看見雷成雨的拳頭正向我臉上逼近,連忙本能地斜向探掌,使出「枕手」,截下了他的來拳,並順勢一圈,緊抓著了他的手腕。
此刻,風止息了。
街上的寂靜,使我彷彿感應到了這地上的一切,一動一靜也在我的意念之中,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世界的實在,從前不可信的,在剎那之間都成為了真實。我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和現實的接近。
這種情況使我不知所措。
我牽著雷成雨的手腕,其肌膚異常冰冷,脈搏微弱得很,但那小小的一起一伏,都在撼動著我的腦袋和心靈,就像一種無形的力量,正在竭力地把我腦裡零碎的回憶重新湊合起來,使我的醉意開始消退。
我的手才稍為放鬆,雷成雨便甩開了我的手,我知道他要走了,但此際四肢都不聽使喚,彷彿不屬於我,六神無主的我,什麼都做不了。
他頭也不回,離我而去。
我終究看不清他的面貌,但是我一下子就明白到,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他就是那個使我發狂打破巴士窗戶的人,他就是真正使我辭去警員職務的目的,他也就是那個駕著七人車拯救我性命的人。
握著他的手,令我對他有著強烈如生死的感覺,我雖然不曉得,也不明白,亦不願承認,卻怕這就是,這或許正是,世間所謂的情愛。
也許我早已遺忘,但這感覺叫我相信,雷成雨,就是這一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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