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漏銅壺》第一冊情尋 - 【十五】踏血飛霜倆相逢 15.6

當我還在猜想那是何人之時，蚩尤居然二話不說，毅然對那人展開攻擊。

劉安迪失聲叫嚷︰「阿妹，快逃！」

那人卻把劉安迪推到身後，逕自迎戰。

視野迷亂，我只能大概看到他們交手的情形，但見那人身法頗快，避過蚩尤兩掌後，旋即起腳還擊，其腿法快似迅雷，多次以「側踢」、左右「旋踢」和「前踢」分上、中、下三路連環快攻，節奏明確，步法輕盈，明顯有武功的底子。

然而，蚩尤卻偏偏以快打快，施以快拳將對方的來腿一一擊去。那人屢次進攻無效，體能消耗，不消一會便被蚩尤佔了上風，僅僅在幾秒之間，「逢」的一聲，蚩尤便成功以一記「劈拳」擊中了那人的肩膀。

那人急急敗退，腳下步履踉蹌，幾乎就要失足倒地，黑火便即刻撲上前去，似是想要補上最後一擊，那人足下卻突然一穩，搶先握拳還擊過去。

黑火料想不到，稍一猶豫，冷不提防便中了一拳，胸口傳出離奇的「乒」的一聲，便向後碎步退開。

凝神一看，原來那人的右拳套上了一物，銀光閃爍的，似是一個「鐵蓮花」[1]。

再回望黑火，見他已然重倉，口中狂吐鮮血，一班幫眾正圍在他身邊關心照料。

「我平生最痛恨的，」左輪星拿著「人字拖」從幫眾之中上前，逐字吐出：「就是使下三濫手段的賤人。」

話音未落，左輪星隨手一甩，「人字拖」即從他的手中疾旋而出，如同「手裡劍」[2]一樣盤轉著全速飛向那人的咽喉。

一個普通的塑膠拖鞋，重量十分有限，但是在他手中竟能擲得又快又狠，跟標刀等金屬暗器無異，著實技驚四座。

那人慌忙欠身閃避，頭上的棒球帽瞬即被「人字拖」擊上了半空，同時使外套的帽子隨之鬆脫，就在此時，一把勝似絲綢的柔順長髮在空中飄揚，徐徐地垂落在那人的背後。

那人就是劉安迪的妹妹……

然而，那長髮……

那是雷成雨的長髮。

我心亂如麻，完全無法整理思緒。

此刻發生了太多事情，種種狀況都跟我預期的很不一樣，一時三刻實在難以理解……

要是雷成雨就是劉安迪的妹妹……

那麼「六花」合照中缺去的那位女生……

我雙眸發直，倒抽一口氣。

難道雷成雨……是個女子？

我瞇著眼，嘗試定睛去看雷成雨，視線卻仍然模糊得很，只能約隱約現地見到她獨站在蚩尤和左輪星對面，左手按著右肩，正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既只是個女兒生，固然受不了蚩尤剛才的重拳，想必定是痛苦得很。

看著時，我內心油然生起了莫名的絞痛。雷成雨是男子也好，女生也罷，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了。

現下這個女子既有性命危險，而她更與劉安迪有關係，我又豈可眼睜睜的看著她受死？

「不好⋯⋯阿妹！快走！」劉安迪聲嘶力竭地呼叫，爬了起來，向自己的妹妹衝去。

蚩尤無情地蓄勁、出掌，即將要取她的性命，劉安迪也就及時趕上去，環抱著妹妹……

「砰」的一聲，我竭盡餘力，飛身撲前，率先捱上了蚩尤的一掌，正中了我的左臂，掌風波及後，勁力首先令左臂脫臼，接著把我震開，再撞上劉安迪，劉安迪失足仰後，與他的妹妹一併倒下在地。

這一掌的威力驚心動魄，我的左手彷彿折斷了，完全失去了知覺。

我獃獃地跪在原地，看著劉安迪的妹妹，她也正在回望我。

即使我是多麼的渴望，此時整個人還是天旋地轉的，視野朦朧，根本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暈眩之下，四肢百骸都變得痠軟乏力，我倒臥在地，嘗試伸手，想要觸摸她，她就坐在前方，就在我眼前不遠處，她的雙眼一直在凝視著我……

淚珠從她的臉頰滑下，滴在我的指尖之上。

「嗯……」湧流暗起，伴隨濃烈的腥味，自我咽喉釋放，血灑在地。

「哼……」她咳嗽了一聲，竟也同時吐出了鮮血。

「蚩尤大哥，」炮仗大搖大擺的走到了前頭，得意洋洋地一腳踏在劉安迪的胸口之上，甕聲甕氣地說︰「這兩人總是與我等作對，又勾結契哥榮，屢次試圖壞了大伙兒的好事。現在，就讓我跟星爺為你和新任老大剷除禍根吧！各位兄弟，拿武器！」

「知道！炮仗哥！」小混混們齊聲響應，紛紛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把又一把閃閃發亮的西瓜刀，起步向我們隨隨走近。

蚩尤見狀，高舉右掌，聲如洪鐘地喝令一聲︰「都給我停下來！」

所有人頓然止步，肅靜起來。

蚩尤將兩手交疊背後，來回踱步，面向眾人鄭重其事的說道︰「在一月的時候，就在『武道』館中，我跟這位木框，許下了一個承諾。當時我說過，決意要殺三人。」

眾人循著蚩尤的目光向我瞧過來，蚩尤搖了搖頭，便又續道︰「可是，到頭來，我只是殺了梁學勤，那個背叛的孩子。至於陳建曦，他是死在，你們金龍手上的，自然不會計算在內。如此一來，我還需要，兩個人的性命，才可以，守住這個諾言。」

蚩尤面對著我，豎起兩根指頭，凝重地說︰「木框，就跟上一次一樣。現在，你們三人之中，兩人會死，由你來做主。」

我聽後只有苦笑，心裡想︰現下我們都失勢了，今晚能夠全身而退已是沒有可能，還跟我說什麼承諾不承諾的。

然而，這或許反而是一線生機。

我迷迷糊糊地看了劉安迪一眼，又看了他的妹妹一眼。

我嘆了口氣說︰「華弟，我們留下來吧，讓你的妹妹先走。」

劉安迪毫不思索，點頭回應︰「好，就這樣。阿妹，你快走。」

他的妹妹卻是強忍著淚，哽咽地插口說︰「不可以。不是說好的嗎？要走就一起走……」她的聲線十分薄弱。

劉安迪也忍著淚，伸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沙啞的責怪道︰「傻妹子……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面前這兄妹二人實在感情深厚，早已有著同生共死的決心。我看在眼內，撫心自問，自己也有太多年的時間，沒有看過如此真摰的感情。

此情此景，委實觸動了我的心靈，我為他們感到十分難過，很想替他們做點什麼。

過了片刻，劉安迪的妹妹驀然回首，對著我用冷冰冰的口吻說︰「我不曾求你。現在，只求你代我的兄長受死。」

劉安迪馬上拉了一拉她的手，似是不願，她卻對劉安迪淒然的說︰「反正……是他欠我們的。」

我聽不懂她的意思，但事到如今，都已經沒有所謂了，我無論如何也是活不了。

但願，她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雷成雨。

我鼓起勇氣，抬起頭，對蚩尤堅決地點頭說︰「你殺了我吧，放他們走。」

換來的卻只有蚩尤木然的回應︰「沒有這個選擇。」

我瞋目切齒地叱喝︰「殺了我！放！走！他！們！」

蚩尤低頭盯著我看，沉吟半响，淡淡地應允︰「好。」

說罷，他右足腳尖一挑，挑起了地上的獵刀，再於半空中牢牢地接過，將要插進我的心坎。

腦內浮現起勤仔和曦爺的臉孔……

這就是報應嗎？

「不可以！」黑火赫然情緒激動，瘋了似地尖叫亂跳，且張開雙臂，擋在我和蚩尤之間︰「他是我的！」

蚩尤輕聲說︰「滾開。」

黑火堅拒︰「不！」

蚩尤手起刀落，在黑火的左臂上割了一刀，後再起腳一踹，把他蹬到老遠去。

都完結了。我閉起雙眼，等待死神的降臨。

「叮！」響起的竟是金屬碰地之聲。

我不明所以，睜開眼簾，只見獵刀的刀尖穿過了地毯，牢牢的刺在我跟前的地面上。

「看在，我門徒的分上，我不能要你的命。」蚩尤返回了金龍幫眾的身邊，伸手指著地上的刀，語調平緩地對我說︰「你用刀，把左手的食指、中指，割下來。兩根手指，就代表他倆的命，我這就殺了兩人。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他們。」

左手？食指和中指？

我凝望著劉安迪的妹妹，她也正在凝視我，其臉型和輪廓，始終好像被一團薄霧遮蔽著。

她沒有說話，我亦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不知道此時的她，想的究竟是什麼。

我不知道他們為何不能殺我，但要我砍掉左手的主力指頭，對於身為武者的我，也是個頗大的挑戰。

要交換的，是功夫上的修為。

然而，要是她就是雷成雨，那麼功夫與感情之間，難道還要去想怎樣取捨嗎？

我猶豫了良久，最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龐大的恐懼感開始一點一點地入侵我的內心，我從未試過自殘身體……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此刻的感受。

但願一切只是一場夢。

只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不敢去問，生怕換來的不是如期所想的答案。但是，我只希望，你就是雷成雨。

「吁……吁……」我終於下定了決心，用力嚥下了一口唾液，再從地上拈起一塊餐巾，塞進嘴裡，才撿起獵刀，左手平放在紅地毯上，慢慢的張開五指……

劉安迪將妹妹拉近，擁在懷中，轉過臉去，不敢直視。

我用力地呼吸。

但願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緊閉雙眼，提刀，放聲嚎叫，一砍而下……

[1] 「鐵蓮花」︰又稱「手指虎」，意指一種套在指關節之上使用的金屬武器，藉以向外凸出的部分握拳撃打敵人，經改良後更出現帶有尖刺的設計，有說起源於古羅馬時期角鬥士所用的手套，至今已被普遍列為武器類別，受多國的法律嚴格規管。

[2] 「手裡劍」︰為日本忍者常用的投擲類型暗器，在遭受敵方追擊時用作施展突襲，從而解困，若塗上毒藥後，更可作為暗殺之用。除了廣為所知的卍字形設計之外，更有十字、四角、八角、三角以及棒狀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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