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四個盜賊團團長臭味相投,為了幹一番大事,壯起膽子,結成同盟。他們一共二百多人盤踞北林以南邊陲一帶,強搶稅金,洗劫村落。
皇帝接過消息,勃然大怒,誓要替人神行道,委託雷根斯率領由皇家衛隊組成的討伐隊殲滅這個盜賊同盟。
德索身為雷根斯的高徒,自然身在討伐隊之列。他自畢業以來,跟隨師父遊歷四方,增廣見聞,飽經歷練,實力有所提升之餘,更加堅定了維護人界和平的決心。
北林,永恆凍土,無盡嚴冬,自古以來是純種精靈的隱居之地,也是帝國國境唯一沒有魔物狩獵場的地域。自帝都往北行,穿過約四十公里長的鵝頸,便會抵達北林。
北林像是一座小島,僅以鵝頸與皇原連接。由於北海浪濤洶湧、漩渦頻現,走陸路是正常人的唯一選擇,鵝頸也成了前往北林的必經之路。
為了引蛇出洞,部分討伐隊隊員穿上偽裝,假扮成運載貨物的馬車車隊。車隊護衛不多,身上盔甲破舊,走在馬車兩旁。十六匹壯馬拉著八輛馬車,在鵝頸的平坦馳道上前進,從秋天走向冬天。
早上過去,車隊步出鵝頸,馬蹄踏雪,氣溫驟降。坐在車廂外的車伕和商人連忙披上保暖衣物。他們舉目之處盡是高聳古老的大樹,樹木枝頭上彷彿結滿雪造白葉。正當馬車沿路駛入林間之際,二十來個盜賊從樹後現身,手上刀劍霍霍,阻擋馬車去路。
車隊護衛假裝怕死叛變,商人和車伕跳車投降。盜賊們上前盤點得手的貨物。此時,馬車的簾門敞開,衝出一班全副武裝的兵士。盜賊們驚覺中計,轉身想逃,卻遭前後包抄,混亂中死了八八九九。
雷根斯脫下車伕的偽裝,在隊友的幫助下換上鎧甲,「你們的大本營離這裏遠嗎?」
「不遠,不遠,騎馬只需兩小時。」其中一個投降的盜賊回答。
「很好,」雷根斯說,環視四周,「你們的馬在哪?」
討伐隊一行五十五人,有的騎上死去盜賊的馬,有的乘搭雙頭馬車,帶著四個投降盜賊,進入白觀森林。
這日天氣晴朗,午後陽光從頭上光禿的樹木枝枒間灑落,為這片冰天雪地帶來一絲暖意。
「德索,你還好嗎?」雷根斯問。他騎在馬背,身披一件狼皮大衣,底下的鋼鎧色澤猶如氧化了的銀幣,陰沉暗淡,卻無刮花,「覺得太冷的話,可以上馬車休息,不用勉強自己。」
「我很好。」德索在頭盔下呼出溫暖的白氣。他與雷根斯並騎,和幾個兵士走在隊伍前頭,領路盜賊的身後。
這是德索第一次來到北林。
在雷根斯的要求下,德索穿得很厚,保暖衣物層層疊加,彷彿不用穿鎧甲也能抵擋敵人刀劍的攻擊。如果被人知道在冬天穿了這麼多,一定會被貼上「怕冷」的標籤。
但這裏不是皇原。在北林的永冬面前,厚衣彷彿粗製濫造的紙糊外衣。雖然沒有下雪,德索卻冷得發抖,冽風宛如鋒利的匕首鑽過板甲、鎖子甲、武裝衣和羊毛衣刺進身體。
他不禁想起隊中一個弓手在共乘馬車時分享的傳聞:曾經有人在北林刮起暴風雪時坐下闔眼休息,醒來後上下眼簾從此黏貼一起不能張開。
他不敢想像北林下雪時會有多冷。
討伐隊跟隨樹幹刻下的記號,跨過冰結的溪流,走過高低起伏的丘陵。
德索曾對神秘的北林抱有憧憬,很快卻厭倦了路上單調荒涼的景色。世上彷彿只剩黑樹和白雪。他偶爾感覺到目光,視線投向筆直的樹幹之間,瞧見白熊或雪羊的身影,牠們芝麻般的小眼好像在監視新的來客。
雖然鋪雪的道路隨著深入樹林變窄,八輛馬車卻仍通行無阻。白觀森林的樹木密度比不上德索到過的其他森林。德索心裏好奇,便問雷根斯它為何得名森林。雷根斯露齒一笑,說有天會帶他到北林以北一看。
黃昏日落時,馬匹在盜賊巢穴約兩公里外停步。雷根斯派出探子偵察,確認盜賊所言真確:前方低山山腳有一條由雪屋組成的村落,山上一座古堡傲然矗立。盜賊佔據兩處,藏身其中,掩人耳目,假扮村民過活。
儘管北林嚴寒,仍有不少人神子民在此居住。他們散居在北林以南,主要以種植冬麥、狩獵動物、培育雪鴉和採集羊毛為生。二百年前,他們的祖先為了躲避人魔大戰的戰火,輾轉逃到北林,與精靈結下某種約定,換取定居的許可。
入夜後,討伐隊分成兩隊展開突擊。一隊進攻村落,另一隊上山奪帥。隊中眾人全屬精兵,戰鬥力強,對上烏合之眾,自然無往而不利。然而,他們大多缺乏在雪地行動的經驗。分頭行動時,進攻村落的小隊不慎被尋找失蹤同伴的盜賊發現了行蹤。
紅煙升起,警鐘大響,傳遍整片靜謐森林,小隊被逼提前發動進攻。
住在村落的盜賊聽到警鐘噹噹狂響,紛紛從睡夢或是酒醉中清醒過來。他們走出圓頂雪屋,在屋外火把的照明下,眼見來者眾多,人人身穿盔甲,有些人奮勇迎戰,有些人不想赴死,立即舉手投降。
古堡主樓一間房間的陽台上鋪滿白雪,面朝下方亂成一團的村落。一個蓄金黃色鬍子的盜賊掃走欄杆上的濕雪,空出位置讓他戴著羊毛手套的雙手抓著晶瑩剔透的欄杆。他一臉肅穆,俯視村落。
只見一眾手下全無戰意,死的死,逃的逃,潰不成軍。前線基地很快陷落,落入敵人手上。他搖頭嘆息,轉身推門,走進溫暖的房間,對另外三個幹部說:「撤退吧,是帝國的看門狗。」
「關門啊,看門狗。」一個戴著黑色眼罩掩蓋右眼的盜賊罵道,「你想吹風不代表我也想啊。」她在稻草鋪成的睡床上坐直,一藍一紅的兩條長辮垂在胸前。寒風吹送入室,壁爐火光搖曳,蓄金黃鬍子的盜賊趕緊轉身關門。「而你,」她指向一直在來回踱步的盜賊,「我受夠你在我眼前踱來踱去,再踏一步,我立即砍下你一條腿。」
踱步的盜賊停步,低頭瞪了戴眼罩的盜賊一眼。他身材高瘦,踮起腳尖便能親吻天花,但恐怕舌頭會黏在冰上。「我早說了,搶完就該退,不要貪心。」他開口道,「為了不存在的寶藏,我們被困在這裏了!」他的埋怨在空洞的房間迴響。
「還有時間,」蓄金黃鬍子的盜賊說,「現在還來得及撤⋯⋯」
「撤退,撤退,撤去哪?」長得高瘦的盜賊咆吼,「外面冰天雪地,又冷又黑,不能生火,沒有方向,沒有糧食⋯⋯我現在已經口渴了!」
「口渴你就閉嘴吧。」一個身穿白色熊皮大衣的盜賊說,「我已經安排人手搬運應急糧食,如果他再不現身,兩分鐘內可以出發。」他坐在壁爐旁邊的木櫈上,左右腰側各掛了一把單手劍。「不過,每團只能帶走最多五人,我們必須留人拖住敵人。」
「出發去哪?」長得高瘦的盜賊問,「我說了⋯⋯」
「另一條村落,」熊皮盜賊回答,彷彿答案理所當然。「只要不下雪,我們可以靠星辨別方向。先躲起來保住性命,之後再想辦法逃回皇原就好。」
「可笑,還想用同一招?」戴眼罩的盜賊道,「你以為他們不懂搜索附近村落?」
熊皮盜賊向房內唯一的女性回以微笑。「和平先生呢?」他問,「有人見過他嗎?」
「他一定已經逃了,」長得高瘦的盜賊說,「我們都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
「我一早知道這種毛頭小子信不過。」蓄金黃鬍子的盜賊咔的一聲朝地吐痰。戴眼罩的盜賊對他的厭惡和鄙夷到達巔峰,欲要發作之際,她的房門被打開了。
「原來你們都這樣看我?」促成這次盜賊同盟的和平先生現身,「我很難過啊。」隨著他的到來,爐火好像變小了。戴眼罩的盜賊把手邊的木材丟進壁爐,星火與煙霧升起,發出劈哩啪啦聲。
「你怎麼現在才來?」蓄金黃鬍子的盜賊問。
和平先生沒有回答,掃了四個盜賊團團長一眼,不慌不忙地道:「各位可以安心,別忘了我們的殺手鐧。」他身上的大衣染成詭異的深紫色,或者那塊毛皮本來就是深紫色。
「什麼殺手鐧?別想再騙我們了!」長得高瘦的盜賊氣得臉紅耳赤。熊皮盜賊和戴眼罩的盜賊靜靜看著和平先生。
和平先生說:「舉行獻祭儀式的時候到了。」
「咦?那時候你是認真的?」蓄金黃鬍子的盜賊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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