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陽月等人尋了處旅店落腳，於睡前三女不免交流下如今所知，其中也含陽月自個於皇城遊走所聞。儘管多數皆是陽月開口、花瓊瑤陪襯，楚服愣是做了個好聽眾，但也不影響幾人解析如今南京情況：
首先，陽家中人因陽月一事必然不接觸，又因陸白葵事件，現今看來連陽承都需先避一避，以免再有流言蜚語影響陽承。
再來陸府內外應是仇視陸白葵。既然已答應協助陸白葵尋找李遠下落，便也不能與陸府有所交流，起碼不能與他們道出自己認識陸白葵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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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垣雖明面上距離疏遠，可看他表態，又道了許多僅有朝堂中人才曉得之事。且瞧他與陽承熟識，又為了告知自己消息而自願被大理寺拘捕，自是可納入信任之人。
魏無忌則態度曖昧，卻也不知是否是性格使然。只單看目前尚且願意幫助自己一行，又瞧其家系屬於李暮辰麾下，那便不應與其為敵。
這又想到方才魏無忌身旁那老者，結合鵲森也在當場，自是確定他便是公孫奉了。常言：「仇人見面，格外眼紅。」陽月經先前毒殺，又想起不久前他那刺耳笑聲，更是氣惱，對公孫奉好感早已降到谷底。
她向兩人說道那公孫家在情況未明前也切莫有所交集，畢竟如今聽來公孫鈴、公孫奉二人對自己一行態度非善，能避則避。至於右柱國公孫蒿未曾見過，但也是別見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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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三女一致認為皇上李暮辰絕不可過於親近，也莫要主動猜測他心中想法，僅先隨他旨意行事，隨機應變即可。
思到此處，幾人不免感嘆這究竟尚有多少謎團還未被發掘，也不知多少官員、家族是敵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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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最近咱們便在這外城暫且修整，不知兩位傷勢好了幾成？」陽月問道。心想畢竟兩位宗主在大理寺激戰後各有傷勢疲倦，不免有所抱歉與擔心，若是留下了傷疤那更是愧疚。
「幾日後便無礙。」「我僅是稍微勞累罷了，睡個兩、三日便不成問題，陽月妳大可放心。」楚花兩人各自表示這點傷勢算不上什麼。
「那好，明日我先回宮一趟，告知陛下我等所居之地，也順帶問道何時該再入皇城。」陽月見兩人應無逞強，稍稍放寬心道：「這幾日便休養生息，切勿再有甚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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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陽月一早便出門，花瓊瑤且隨行。讓楚服留在旅店處與陸白葵待著，以防兩邊各有危險。而陽花二女還未入皇城，便被守衛攔下並告以三日後先至少府監領衣物更換，後且隨百官入朝即可。
而等待時日裡花瓊瑤閒得無聊，自是纏著楚服與陽月聊東談西，心情倒也是輕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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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很快過去，陽月見朝會日子近了又不免緊張起來，少見地在房內來回焦急踱步，一張清麗面孔卻是眉頭緊皺，她正苦苦思索明日得如何應對各種情況。雖說已過戌初是該睡了，可自己怎麼樣都靜不下，心想還不如現在想個痛快，想累了便睡。
楚服仍安靜地坐於床榻上閉目靜思，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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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著了熟稔的泥土與草腥味，花瓊瑤坐於一小几上，雙腿赤足在空中晃蕩，一起一落間盡顯優美線條。她單肘倚在窗欄，無神地望著窗外喃喃道：「要下雨了。」
陽月聞言也隨花瓊瑤聲音往窗外看去，卻見南京儘管入夜仍有點點燈火於街上晃動、搖曳，那是士族、工匠、商戶與將士之縮影，也是大國視若珍寶的命脈一角。再往上瞧，不睹明月繁星，但觀夜空烏雲湧動。那鉛雲似比墨還濃還黑，正隨勁風如浪翻湧，猶如宣示明日將不復平靜。
這時一陣強風自窗外猛地襲來，如刀鋒般刮過三女面龐。那風強勁得很，幾人不約而同地舉起掌來擋，卻仍不免暗暗生疼。
但只剎那過去，風須臾間便止息了，彷彿方才呼嘯狂風只是幻夢一場，唯有房裡被吹亂的些許雜物才能證明那並非錯覺。
再聽風響颼颼如哭號，伴著窗扇開開合合吱呀作響，宛若奏著一曲哀歌。陽月徑自走上前去將窗門關起，嘴裡低聲道：「風將住而雨將來……可這雨不知能沖刷走多少眼淚，抑會有多少眼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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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便是上朝時日。
這日低空曀曀、細雨綿綿、悶雷虺虺，踏出門後沒多久轉瞬間便霢霂轉霶霈，雨點仿若化作銀絲紛紛而落，以風代針般交錯編織出一張張薄紗水幕壟罩整座京城。此刻是晨鼓才響過一回，尚未聽聞雞鳴之時，大街上卻燈火連連，地上水漥讓一履履雲錦踩得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漣漪。
素日嚴格把守的北安、承天兩門如今敞開無阻，文武百官抑或打傘提燈，抑或御馬乘車，他們連衍行過灰瓦民房，往那黑瓦琉璃脊之地準備上朝。見到平日那些尊貴官員們個個急著入皇城，瞧看他們臉上匆忙神色，對民眾來說倒也算是生活中的一點樂趣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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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些居於南京者自然家中少不了錢財官職，與國中大多黎民黔首不同，他們明白自己正住在舉國也尋不著第二個的華貴所在，卻也不免心高氣傲起來，連吐息裡都是南京人的自滿。
經過了二十年的安穩，他們無非是同朝廷官員一齊獲利者。
無數離鄉背井、散盡家財也要來南京拚上那麼一回的平民，且瞧他們正庸庸碌碌地擠在外城、外郭處毫無作為，就為了等上一年以來那麼一次的科舉。南京群眾不免得意之情油然而生，更是極力汲取這些人細軟裡的錢財，猶如貪婪蠹蟲。
可正如早就溢滿缸的濁水，居於南京者不免發聲：「不足、不足，尚求更多。」那是恨不得從一塊銅錢裡再無中生有扳出另一塊的呢喃。
不禁回憶起當年大國榮光，那時全國的驕傲皆處在涿郡燕都。殤年過去，眾人無論是醒是夢、是清是醉，他等閉目回憶，當時城內一草一葉、一磚一瓦卻皆是一清二楚。但如今他們想要的早已不是並肩那年光輝，更想超越開元盛世，力求創下大興風采，銘刻下古今往來未曾書寫過的年代。
而他們期盼眼神自然投向城裡宮闕，彷彿穿透了朱牆暗壁，直勾勾地盯著玉座上的那位，唯有身處該位者，才能領著眾人共享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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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此時陽月一行早已先行換上少府監官員所備妥之衣物。其色淺灰，袍長及膝。他們持笏充當流外文官隨百官入殿，待於殿左之末。
廳堂廣闊，是為正殿，身著各色官服的文武百官於朝堂裡歷歷可數。此殿僅為滿朝文武苦苦等待一人而開，為容納近百位高官覲見皇上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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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有三門，中闕長閉。
有一問，正門何時敞開？
──只待陛下親至，百官恭候聖人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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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道世風簡樸，就連皇室也需省儉用度，全然不似前朝愈發華貴的糜爛。可象徵著國家儀容的正殿卻必須維持著大國氣度：一條條木龍刻得巧奪天工，盤著支撐殿裡的紫檀柱；四周以輕薄絹羅為帳，上頭金線熠熠著典雅大氣、匠人巧思。
就算身著麻袍布衣，也得自個望向空蕩殿堂，瞧著唯一承載開元盛世的所在，心心念念地憶著過往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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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因外頭陰雲濕潤、悶熱，彷彿都要打溼自己身上衣物。
此時陣風吹拂過臉頰，玉門敞啟、金簾搖消、銀鈴噹啷。那風聲與帳幔同是颯颯，似在知會眾人有哪位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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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那位。
「聖上到──」內侍尖嗓聲響打破了朝堂沉默。殿裡眾人含陽月幾人在內不由得神情一緊，將自己面容、衣袍再理一理，不敢做出任何乖弛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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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辰著皇袍自殿外走來，全殿靜肅只存中闕開啟聲響。且看他袍子乃織金雲錦所製，內裏墨黑圓領單衣，服上具五爪金龍、亮銀雲霧。頭上皇冠垂掛粒粒翡珠，腰間縞練以翠玉龍勾繫之，華美得好似天仙霓裳般。
他最先途經四人，經過時還瞥了陽月一眼。
卻不如先前陽月、楚服兩人面聖時那種隨意、輕佻，他雙目裡寒凍神色不由得讓陽月心生恐懼、疑惑，好似被羅網緊纏著般動也動不著分毫。
是因自己在魏府與陸白葵一敘被魏無忌告發？或是於外城茶館聽北垣講述陸白葵、陽蓉過往使他不悅？還是、還是？這人究竟心裡在想些什麼？
猜不透、思不通、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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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如伴虎。非因虎食人而覺懼怕，而是怕那虎何時會張口食人。
他時而熱情、時而冷漠。一次次地相視卻是不知他心中思緒為何。
越想，心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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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只是匆匆瞟過陽月，可陽月身影卻未能挽住李暮辰腳步半分，或許他從始至終皆無為陽月停留之意。
兩人身子終是交錯，李暮辰所踏出的每一步並不沉重、也不響亮，可如踩在陽月心頭上似的。陽月心如擂鼓，胸腑間逐漸被氣氛壓抑得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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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緩步而行，終是走到鈿砌座前。他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睨瞰群臣。
──「大國天子，皇威千重。鎮郡四方，彌文煟興。」便是如此而來。
待陛下內侍示意後，眾臣跪下行長叩禮，齊聲說道：「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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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辰這才滿意地坐下，原先筆直劍眉彎了彎，嘴角微不可查地輕揚片刻。眼簾虛蓋，卻是掩不住他那幽若深水的眸。他一臂靠於座上扶手托著臉，一手接過內侍所遞鐵如意，於掌裡把玩著。
此時恰好一切寂靜，不只殿中無聲，原先風雨交加、陰雷悶響之音盡在這一瞬沉寂，猶如知曉天子要發話般不敢作聲。
「諸位……」他聲音低啞，比初見陽月一行少了些飄飄然，多了三分厚實。出口話語掃過耳邊，宛若一張大手緊握自己咽喉，又似利刃輕觸眾人面龐，輕聲地宣告自己才是此處的統治者，所言盡是攜著不可違抗之意。
「開朝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