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分局會議室,牆上的電子鐘顯示十三點三十分。
語璃跟修杰見來的是他們熟悉的人,原先想寒暄一番,卻被余建良制止,要他們晚點再聊。
諾大的會議室裡,由兩個分局組成的Slave專案小組,余建良的下屬——宋語璃和趙修杰,與金屬框眼鏡、方臉的刑警們,以及中山第一分局開鎮派出所,脫下平常穿的制服,換上便服的劉乃楹及高澤煜。
余建良將三名自殺者的案件命名為Slave,許亭妃也正式列為Slave案件的自殺者之一。
「一開始,我們會知道這起案件,是設新報打算做偷拍、外流系列的報導,來警惕大家要保護自己,在查資料時發現到Slave群組,後來有人向設新報的記者匿名檢舉,他們便開始著手調查。設新報的記者也透過匿名舉報者採訪到受害者,之後,那名記者向宋語璃透露這起案件,我們也才知道三起自殺案的背後原因,並開始蒐集相關證據。」
余建良翻閱調查資料,眼神掃視會議室的人。
「……我們動員分局的電偵大隊、設新報的記者們一同蒐集相關證據,到二月中旬,找到他們在⺠國一一〇年,從 Telegram設立許多以『XX的Slave』為名的群組,並在上面以虛擬貨幣販賣、交換那些脅迫自殺者們拍的影片。他們看準Telegram查緝不易,所以一再犯案……後來透過人臉辨識系統找到的許多受害者,受害人數將近七十名其中未成年者佔多數。」
他將南星分局的三起自殺案件的報告投影在螢幕,三名自殺者的案發現場、腿上都有以走水路方式注射海洛因的痕跡、住家也都是被亂得亂七八糟,手機也被砸壞。他還特別提到希望渺茫,目前仍在努力復原手機中。
「如果他們是想故弄玄虛,擔心警方會發現到什麼才把受害者家弄亂、砸壞手機真的太蠢,只要向業者調閱紀錄就好。就算要花時間分析,最後還是能查到。」余建良說。
接著,余建良向下屬說明,劉乃楹與高澤煜帶來的許亭妃自殺的案件調查資料。
螢幕上映出的照片是——許亭妃頭髮稀少、頭破血流的倒臥在血海中,旁邊放著寫「1」的黃色立牌,及掉落的中筒帆布鞋旁寫「2」的黃色立牌,腿上以走水路方式注射海洛因的針孔痕跡。
余建良把螢幕切到劉乃楹他們調閱的希望公寓的電梯監視器影像,有三名身形不同、戴口罩的男子,在這兩個月內和許亭妃一起進到她家。
他昨天到開鎮派出所,拿到許亭妃家的監視器影像,回到南星分局馬上請電偵大隊比對那三名男子,看是不是和出現在女大生租屋處附近的監視器拍到的三名男子相同。
而語璃和修杰昨天找到新的監視器影像,清楚拍到三名男子開車去女大生家附近的投幣式停車場,車牌號碼都是R開頭,他們便知道是租賃車。於是他們調出車牌辨識資料庫,並找到是哪幾間車行。
那些車牌辨識資料庫的車主資料,都是從安裝在巡邏警車前、市區街道路口的車牌辨識器拍下的。經過巡邏警車、 市區街道路口的車都會被拍下,以一分鐘一千八百多張照片速度傳到中央的車牌辨識資料庫。
出入女大生租屋處的這三名男子,要去女大生家前曾到租車行租車,於是,他們從車行提供的監視器影像,比對所有自殺者家周邊的監視器影像。
早上電偵大隊將新的報告送來,許亭妃家出現的那三名男子,和那名女大生家出現的那三名男子是相同的。
在收到電偵大隊報告的同時,從鑑識小組那也收到好消息。殘留在女大生私密處的精液,花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也有結果。
余建良從開鎮派出所回到南星分局,要求鑑識科急件處理,他們把從女大生身上驗出的DNA,與許亭妃體內留下的DNA進行比對,最後結果也是相同的。
「.……這三個男的也學聰明了,知道事情鬧太大,要擋住自己臉,不能再租車換開贓車……」南星分局戴金屬框眼鏡的刑警說。
劉乃楹看到螢幕上顯示的監視器影像,其中一名身高不高,沒戴口罩,眼角約五公分的橢圓形黑色胎記的微肉男子。
他在租車行的身影使她頓時感到內心一顫,那名男子在許亭妃家的電梯內帶口罩的身影在她眸底重疊,旋即,她的心裡瘋狂的怦怦跳個不停……
霎時,她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耳邊響起刺耳的訕笑聲……內心被恐懼填滿……她在會議桌下方,深吸口氣,握緊雙拳。
這下,她能確定……那名男子就是當年在無障礙廁所,對她伸出毒手的其中一人……那黑色胎記她永遠忘不了……
余建良按下暫停鍵,放下遙控器,螢幕停在謝志錚從許亭妃家出來的身影。
聽到咔噠一聲,她努力克制不斷湧上的情緒,和高澤煜一起翻閱會議桌上受害者們的資料,年齡約在九至二十五歲,未成年者佔多數。
所有受害者都是先被以抽Iphone、當模特兒、練習生、找工作等方式被騙上鉤,之後被威脅利誘拍不雅照,並以此要脅更多,要是不服從他們,會開始被用毒品控制。
劉乃楹他們在會議室裡,看四名自殺者的影片……被強迫吃屎、喝尿、把蟲放進性器官等更多不堪入目的照片、影片。
女大生與許亭妃被出入她家的三名男子強暴……那三名男子各自在影片中,也巧妙的避開鏡頭,不露出他們的臉。
除了這四名自殺者,還有其他受害者的照片、影片。
深怕劉乃楹又想起內心深處不願想起的記憶,高澤煜露出擔憂的眼神瞥向她。
劉乃楹聽到會議室迴盪的嘲弄聲音,那天的記憶再次在她眼底浮現……
使她內心再次泛起陣陣漣漪,當感受到高澤煜傳來的視線,她朝他露出淺淺的笑容,那些情緒霎時消散。
余建良接下來要他們看的報告是,那四名自殺者與朋友來往的聊天訊息。
他們都曾告訴過朋友遭遇的事……朋友要他們報警,但他們都怕受到更大的迫害,只能自己默默忍下。加上,只要有不想做的念頭出現,便會被要脅把影片散播給他們周遭的人,還會被海洛因控制無法逃離……
最後,只好選擇以自殺的方式來結束一切……
「……我們有找到新的監視器影像,向電信業者調閱通聯紀錄,並透過手機定位查到,與第一名國中年紀的自殺者出入一流飯店的中年女子。還有——」
余建良翻著桌上的資料夾。
「——出入兩名女性自殺者家的那三名男子。我們詢問租車行的人,拿到他們留下的資料。又有人自殺前……高澤煜你們負責去找那三名男子,他們都在你們轄區,其中一個是謝志錚的國中同學——陳祥益,他有性剝削的前科。」
劉乃楹聞言,她想拒絕,但……她無法開口。
那天的記憶,再次湧進她腦中……
她聽到語璃在講話,但她不知道語璃說了什麼,她感受到語璃投來的擔憂視線, 隨即朝語璃露出淡淡的笑容,眸底浮現語璃在無障礙廁所抱住她的那幕。
劉乃楹深吸口氣——那天發生的事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一年,這期間她度過多少無法睡著的夜晚,又有幾次是被噩夢驚醒……她還記得事情發生的幾個月,剛升上國中的那年,只要男生一靠近就會心驚膽跳,她暗自訓練一段時間,才能夠和男生正常說話,和人能夠短暫的交往,甚至,在遇到高澤煜後……心中的疙瘩才逐漸消失。
但有時候……當碰觸到內心的那一角時,那些記憶還是會像現在這樣再次湧現……
不過,現在……她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沒什麼好怕的……
而且,她的身份,帶著警職的她,必須要親手抓到那個人,結束自己的噩夢……也要幫助其他遭遇到此事的人……
余建良把這些人的資料要宋語璃傳閱下去。
正要將資料傳閱下去的語璃,頓時停下手邊的動作,她想到其中一名微肉身型、眼角有五公分的橢圓形黑色胎記的男子——陳祥益。當年在無障礙廁所對劉乃楹伸出毒手的其中一人。
「余隊,這三個可以讓我跟修杰去嗎?」
「為什麼?」
「因為……」
語璃向劉乃楹投射出擔憂的眼神,劉乃楹朝她露出淡淡的笑容。
早上劉乃楹他們還沒來前,她已經看過三名男子的身份調查報告,但在余建良直視她、劉乃楹和其他人也在的情況下,她也不曉得該怎麼說才好,只能祈禱劉乃楹不會認出那個人。
不過……她不可能認不出來吧……
語璃想起開庭那天,受害者們在小房間看謝志錚國中同學被判刑的時候。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s4j13XZ0Q
她輕輕嘆口氣,「……沒事。」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N9mYOZne0
在把三名男子的資料傳閱下去的同時,再次瞥劉乃楹一眼,見和高澤煜聊案情的劉乃楹,表情沒有任何一絲悲傷, 便把她的擔憂暫時擱著。
語璃望眼前的資料,是其他同仁找到的新的監視器影像,帶第一名自殺者,燒炭輕生的國中男生到一流飯店的幾名中年女子。
他們透過飯店停車場的監視器影像,以車牌號碼找出她們的身分。
「……妳跟趙修杰負責去找那幾名女子,她們在同個兒童機構當志工。今天晚那個機構的兒童會在那展演廳表演。」
余建良對戴金屬框眼鏡的,及方臉的下屬說:「你們繼續找其他的受害者——還有,再請大家持續留意謝志錚的動靜。我們要找到他強迫注射毒品的證據,以及和他接觸的警察……」
他講到警察兩字,不自覺感到羞愧。
「前幾天,我們轄區派出所有快炒店發生鬥毆事件,是山海幫的和堂弘顯會、明堂仁孝會兩派人馬。其中一名和堂弘顯會的未成年者……在派出所發酒瘋,說他曾和謝志錚一起脅迫人注射毒品,還說,謝志錚告訴他在開鎮派出所有認識警察,要我們派出所的人小心一點。」
余建良嘆口氣,「派出所向我們通報,我們比對監視器影像,也有找到他出入三名自殺者家的影像。這名未成年者酒醒後,雖然承認犯行,但仗自己未成年——總之,關於謝志錚這部分,我會請黃強茂去查,也會要他去調謝志錚的通聯紀錄……」
而他們南星分局的……他已經有懷疑的人了,所以由他自己來查。
在語璃說有內鬼的那天,余建良開始回想,萬一真的有人向謝志錚洩密……南星分局誰會和這起案子有關?
旋即,他想到四年前和老婆離婚的一年,把舊車換成勞斯萊斯鬼魅的梁國昌。依他們的薪資,要負擔這輛車遠遠不夠。而且,他不自然的打探這起案件的事也傳到他這來。
劉乃楹暗自想,不知道那名警察是誰……在分局?開鎮所?還是其他所?
會議室響起的騷動拉回劉乃楹思緒,余建良又交代一些事後宣佈散會。
在離開會議室前,余建良拍拍高澤煜肩,彷彿在替經歷過背黑鍋的他加油打氣,另兩名不認識高澤煜他們的刑警, 點頭示意,跟著余建良走出會議室,劉乃楹站高澤煜旁邊將一切收入眸底。
「澤煜哥。」南星分局的刑警趙修杰走向高澤煜打招呼。
南星分局的刑警宋語璃接著說:「高澤煜,辛苦了。」
中山第一分局之前的分局⻑貪污,怎麼甩鍋給基層,南星分局的他們都有耳聞。
「大家都辛苦啦。」
高澤煜當然也知道,南星分局的前局⻑兩三年前犯的未成年性剝削、貪污罪。
語璃朝劉乃楹露出溫暖的笑,「劉乃楹,我們一起抓那些人,讓他們有該有的懲罰。」
「好。」劉乃楹回以笑容說。
語璃現在的表情,和當時在公園的無障礙廁所抱住她,穿著制服的女警身影,在劉乃楹眸底重疊。
「高澤煜如果欺負妳打給我,啊,還沒加Line,想加妳Line需要問高澤煜嗎?」
她擔心劉乃楹認出謝志錚國中同學後的情緒……也不曉得她有沒有把那件事告訴高澤煜,她打算等晚點來和她聊聊。
而她會知道劉乃楹是高澤煜女友是因為,高澤煜還在中山第一分局時,他們曾經合作過幾次重大刑案,熟識後她和修杰有因此跟高澤煜交換Instagram,她透過高澤煜與劉乃楹幾張出遊,及九芎市政府警察局電子月曆的合照,認出劉乃楹是她接手的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
剛當上警察的語璃,在學生放暑假時,接獲住公園附近的⺠眾報案晚上很吵,當時開鎮派出所的所⻑黃強茂派他們基層員警加強巡邏。
她和那時候的師父在晚上的公園巡邏,聽到有女生的慘叫聲,順聲音來源走,最後在公園的無障礙障廁所看到有兩名男子,正在對一名看似國中年紀的女生伸出毒手,而另名男子在旁邊錄影威脅她不准說出去,那女生就是劉乃楹。
語璃即時趕到,救下差點被性侵得逞的劉乃楹。
後來,他們在其中一名男子手機中發現到許多影片……是其他被性侵得逞的女生,年紀落在十二到十八歲。
她當時和師父透過電偵大隊做人臉辨識找到受害者,並一一請她們出來指證,最後讓那些人得到該有的懲罰。
不過,陳祥益服滿刑期後,還在做一樣的事……她覺得犯下性犯罪的人,根本不該回到社會。
「要啊,當然要問。我才不會欺負她咧,疼都來不及了。」
「那最好。——高澤煜說可以。」語璃迅速從她的深色⻑褲拿出手機,要掃劉乃楹手機螢幕上的條碼。
劉乃楹眼角上揚瞥高澤煜一眼,趕緊從她側背包找出手機給語璃掃條碼。
原本想調侃宋語璃的高澤煜,當看到她對乃楹露出的欣慰笑容,乃楹也不像她遇到不熟的人時會有的些許不自在, 他便閉上嘴。
高澤煜不禁想——她們之前認識?
他記得宋語璃是警大畢業的,年紀和他差不多。
如果她們真的早就認識……推算他們剛當警察時,乃楹也才剛要升國中而已……
高澤煜全身一顫,想起乃楹在述說她剛要升國中的那年暑假,要替媽媽跟外婆減輕負擔,急於找工作的她,在網路上看到時薪很高的工作,抵達約好的地點,被兩名男子拖進公園的無障礙廁所,在事態更加不可收拾時……
——「……有個女警剛好出現……救了我……」
所以,宋語璃就是那名女警?
「……平常都已經看夠了,連澤煜哥你也要這樣對我嗎?」趙修杰翻白眼說。
一旁趙修杰發牢騷的嗓音拉回高澤煜陷入的思緒。
「哪樣?啊,疼乃楹都來不及了。」高澤煜揚起嘴角說。
趙修杰想起自己的搭檔宋語璃就算結婚,和老公澄宇哥還是依然好到不行,他就快受夠了。
「……所以你們九芎市的電子月曆,你和劉乃楹是……公器私用?」
修杰也透過高澤煜的Instagram看到他與劉乃楹的合照,當昨天知道這次是要和開鎮派出所協同調查時,他雖有預料到,如果是他們來大概又會被搞到很躁鬱,但沒想到才一天不到的時間,就已經先被閃瞎。
他不禁想這些人都不懂單身狗的痛苦。
「對,公器私用。」
雖然那時候還沒和乃楹在一起,高澤煜也懶得解釋。
見趙修杰露出無奈的表情,高澤煜拍拍他肩,和南星分局的兩名刑警確認接下來的案件偵查工作後,在兩名刑警的目送下,開他的黑色Toyota RAV4,載乃楹離開南星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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