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分局的語璃，看到修杰和戴金屬框眼鏡的鈞緯在不鏽鋼煙筒旁吞雲吐霧便走向他們。
修杰和鈞緯差不多年紀，都小她兩三歲，加上兩人都是警察特考進來的，分發到派出所後又同時被調來南星分局，因此相處的算不錯。
語璃赫然想起自己曾問過修杰，新聞系畢業的他，後來為什麼來考警察？
——「……我受夠高壓、薪水又少的工作環境。警察雖然也是高壓的工作，但至少錢多一點。」
「鈞緯，你怎麼還在這？余隊叫你去查那個……」語璃用著不自然的語氣說：「宋信義吧？你會先去找他前妻？」
鈞緯笑了笑，朝旁邊吐出白煙，「我在等家賢開車來——我是打算先找他前妻沒錯。」
語璃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原本和鈞緯搭的有張方臉的陳哥，幾個月前因病而提早退休，他新的搭檔從派出所被調來南星分局。而陳哥原本是語璃所待的偵查隊的分隊長，但他退休後，接下來余建良有打算在這次案件結束後將分隊長的職位給她。
「妳為什麼只問鈞緯不問我？」修杰叼著煙，瞇起眼望語璃。
「那你為什麼對張澄宇超有禮貌，對我就碎碎唸？我還是你上司耶。」見修杰又要開始聒噪，語璃推開他，「鈞緯，既然你要去找那個人的家人，那你會去找他女兒嗎？」
「想說先去問他前妻再說，他女兒好像不知道被送到哪個育幼院。剛在資料上有看到。」
語璃也有看到他說的那份資料，余隊沒有把剛才給她看的戶口名簿給小組其他成員看。
「反正，找了也沒用。女兒也不知道他後來怎樣。他家暴女兒，所以女兒被送到桐青育幼院。」
鈞緯和修杰愣了幾秒，兩人同時被煙蒂燙到咒罵一聲，他們一前一後把煙蒂丟進不鏽鋼煙筒同聲說：「……桐青育幼院？那不就——」
修杰早就知道語璃待過育幼院，而鈞緯跟余隊一樣是在聚餐中知道語璃在育幼院長大。
「對，那個人是我爸。你再查下去也會知道，先跟你說一下。余隊知道，但上面的不知道，所以要幫我保密唷。雖然，我退出這案子也沒差……但不想讓人知道我有那種爸爸。」
「我一定會幫妳保密的。」鈞緯用力點頭。
修杰在旁邊冷眼看著，當他看到鈞緯的搭檔開著分局的黑色Camry偵防車抵達門口，他趕緊把鈞緯推上車。
等鈞緯上車後，他和語璃走向他們要開的車。
「宋語璃，妳都那樣跟鈞緯講話？」
語璃被他問的莫名其妙，不禁皺緊雙眉，「哪樣？」
「所以要幫我保密唷。這樣。」
語璃在他們要開的車前停下，「這樣有怎樣嗎？我不是也會跟你那樣說話。」
「妳哪有？再說，鈞緯喜歡過妳。」
語璃無言的叫出一聲，「這什麼意思？他喜歡過我？」
修杰露出說溜嘴的表情，但隨即像豁出去似的一連串說出來。
「對啊，在我們差不多被調來南星的前幾個月。但知道妳有澄宇哥後就死心。本來就要死心，不能隨便喜歡妳。妳跟澄宇哥不能讓閒雜人等來打擾。」
「……所以呢？跟你要我不要那樣說話有什麼關係？」
「他沒交過，萬一，他又喜歡上妳怎——」
「趙修杰，天啊，天啊，你他媽在想什麼？你真的不要想太多耶！光那樣說話，就要重新喜歡上我，根本不可能好嗎！我脾氣不好，又得罪一堆人。再說，我們上次不是跟森泰分局破獲山區的販毒集團嗎？之後森泰分局有個長得很可愛的女生不是喜歡鈞緯，要追鈞緯嗎？他前幾天不是還在問我們他能不能先告白？你是都忘了喔？還說什麼又喜歡上我！」
「是沒錯啦。但要幫澄宇哥剷除那些接近妳的人啊。」
語璃無奈笑出聲，她打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修杰跟著坐進副駕駛座。
「講到澄宇哥妳果然都不會愛生氣。」
語璃踩下油門，將車駛離分局進到車水馬龍的道路上。
「你好煩。不罵你也說，罵你又要講五四三。不過，趙修杰，我真的很好奇耶，張澄宇到底還對你們做了什麼？除了你之前說的讓你們不被當之外，到底還有什麼事啊？搞得你們都那麼喜歡他。」
「就他都會記得我們生日送我們東西啊。而且，如果沒澄宇哥的幫助，我們就真的根本沒辦法順利畢業。他也會傾聽我們的煩惱，給我們建議。澄宇哥就不像大部分的直屬學長，看到女生才要理。我明明不是他直屬，但他還是愛屋及烏。我們有感受到他的心意。」
「愛屋及烏勒。不過，你們這樣很勢利耶，根本就在利用張澄宇嘛。誰准你們這樣對待我家張澄宇的？」語璃操控著方向盤故作生氣地說。
語璃當然知道澄宇會那麼照顧人的原因，經歷過育幼院的事，回想起那些和他們感情好的弟弟妹妹，想要彌補遺憾，他們桐青育幼院的四個倖存者，遇到和自己投緣，年紀又比他們小，就會忍不住想照顧他們。
「我們才沒有！澄宇哥生日快到了，我們也都會想請他吃飯或送他東西，他都要我們不要那樣。再說，他是好榜樣！就算他有一兩個朋友很渣，但他就不會那樣。你們都在北部，但讀不同間學校不是嗎？妳知道他有個朋友，也跟你們一樣，但還是劈腿打工的同事吧？
「澄宇哥有在飲料店打工過。他覺得明明有女友，還劈腿同事不對，之前和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他還直接嗆他那個朋友。真的超帥——等等，澄宇哥也覺得我們勢利嗎？吼，拜託，妳一定要幫我們解釋！」
語璃眸底浮現她和澄宇的大學時期。讀警大的她那時候都得住校，只有在週末時才能離開學校。從學校離開後，她都會去澄宇打工的飲料店等他下班。那時候靠著她領的生活津貼、澄宇打工的費用、獎學金，一起渡過省吃儉用的四年。她赫然想起，那時候她覺得自己週末都會在他家住，想幫忙澄宇負擔一半房租但被他拒絕。
「他沒有啊。因為育幼院發生的事……之後遇到喜歡的弟弟妹妹們，我們都會對他們很好。」
「……那妳剛剛還那樣說？而且，妳哪有對喜歡的弟弟妹妹好？妳超愛兇我。」
「你管我！還有，你說了什麼？哇，哇，我他媽有聽錯嗎？說我喜歡你會不會太看的起自己了？再說，你好意思說我兇你？還不都你先碎唸我！」
修杰聞言，表情瞬間變得悶悶不樂，「……所以覺得妳對我好，是自作多情？我以為妳也有愛屋及烏。剛調來南星分局的時候，知道是妳帶我……我超放心的，還去跟澄宇哥說……結果是我自己……」
對於他這種神情感到不習慣的語璃，整個慌張起來，但瞥到他表情的那刻，差點笑出來。五官皺一起，下垂的雙眉此刻更顯無辜，醜得又可愛又好笑……讓人忽然想捉弄他。語璃不禁想，難怪昨天在餐廳澄宇會想鬧他。
語璃赫然憶起當年修杰到南星分局報到的前幾天，澄宇就有提到有個他很喜歡的弟弟調來南星分局，請她好好照顧他。
「欸，趙修杰，你這樣我超不習慣的耶。還沒來報到前，張澄宇就有要我好好照顧你。雖然我他媽不想承認，但對，我有愛屋及烏，你沒有自作多情。張澄宇很常說你們都是他很喜歡的弟弟們，所以……嗯……」語璃迅速瞥他一眼。
原本以為會被罵的修杰，聽到語璃的話收起怏怏不樂的情緒。
他其實也知道語璃嘴上真的非常不想承認，但對他真的特別照顧。剛調來南星分局時，他還不習慣分局的狀況……語璃替他擋下許多會被罵很慘的事。
當時，還有其他同仁私下來調侃他跟語璃是什麼關係，可以讓語璃那麼照顧他。有的玩笑開太過，還被他激動駁斥。他才不會對澄宇哥的女人有什麼非分之想。
再說，雖然語璃自己也能處理，但他還是想要替澄宇哥擋掉那些想接近語璃的人。他們之間，不能有奇怪的人來打擾。
「妳這樣我才不習慣。」怕語璃罵他，趕緊接著說：「會喜歡澄宇哥還有個很膚淺的原因，他又高又帥，聲音也低的超好聽。」
語璃嘴角溢滿笑容，他想起澄宇每次喚她的暱稱。還有，他們纏綿時澄宇低沉性感的磁性嗓音。
「嗯，張澄宇的聲音真的超級好聽。不過，你有一七八也不算矮啦。」
「看來之後要妳誇獎我，要先誇澄宇哥。妳是看他帥才跟他交往的嗎？我有看過你們高中畢業的合照，那時候他要炫耀妳有給我們看。澄宇哥那時候就超帥了。」
語璃翻了白眼，在前方十字路口右轉，「雖然張澄宇很帥沒錯，但會想跟他在一起，不是只有帥而已好嗎！我才沒跟你一樣那麼膚淺。」
「澄宇哥個性也很好。」
「就是啊。脾氣也沒像我那麼差。被他當成最特別的人，還能感受到滿滿的愛。你還把我講得很像我很膚淺！只有帥有什麼屁用啦！你從警這幾年看得還不夠多嗎？」
「夠多了！不管長怎樣，做出噁心的事都一樣噁！幹，網路上還一堆人愛說：『人帥真好，人醜性騷擾』……靠杯！都一樣啦！」
「喔，幹，真的！每次看到那句都超不爽！欸，拜託，用長相來說到底他媽想怎樣？做出噁爛的事真的都一樣好嗎！誰管你長怎樣！」
語璃想起從警的這十年以來，有不少加害者人模人樣的，有的還會被認為是帥的男生，不是家暴自己女友，就是做出性侵、偷拍等事。
「真的超想把那些人約出來好好揍一頓！那些人永遠不會懂，不管長怎樣，做出噁心的事都一樣討厭！個性、品行不好都去吃屎！趙修杰，你給我把說我是不是看張澄宇帥才交往的話收回去！不然我叫他不要理你！」
語璃憶起和澄宇還不熟悉的那段日子。澄宇真的不是只有外表而已。十歲那年，她內心還存在被家暴的恐懼，不懂該如何和人相處……她到育幼院後，所有人都誤解她對人的膽怯是冷酷時，是澄宇在每一次育幼院的活動碰到她時，總是不厭其煩地說些讓她覺得有趣的話、分享有趣的繪本故事。
而且他要分享繪本的故事時，會故意釣她胃口，一點一點分享接下來的劇情。聽著澄宇分享的繪本故事，後來她想知道接下來的劇情，便不再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那時候太想知道那本書的後續，想著到圖書館不知道能不能遇到澄宇再來問他書名時，就看到他在角落看書的身影。她鼓起勇氣問他繪本書名，澄宇那天臉頰逐漸變紅，緊張的要帶她去找書，又踢到腳的模樣，她到現在還是記得很清楚。
——「……叫《人魚女孩》。我、我可以帶妳去拿那本書……啊，幹！好痛！」
看到澄宇這樣，她不小心笑出來，但發現這樣不對，旋即向他道歉後關心他的傷勢，澄宇露出靦腆的笑容，要她不要在意，後來他連耳朵都紅到不行。之後她常在圖書館碰到澄宇，兩人因此透過書變得越來越好。
在她打算封閉自己時，是澄宇打開她的心。讓她慢慢融入群體生活。隨著時間流逝，在某個瞬間他們之間從友情昇華成愛情。
「我收回那句話，妳不要叫澄宇哥不理我……」
語璃迅速瞥修杰一眼，他又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語璃興起像捉弄他的念頭。
「來不及了。我今天回到家，有遇到他的話，一定要他不理你。」
「請妳喝煮濃那提一個月……」
「一個月哪夠？」語璃憋笑地說。
「半年呢？妳想多久都好。但不能讓澄宇哥不理我……拜託……」
見前方號誌轉成紅燈，語璃踩下煞車忍不住放聲大笑。
當號誌轉成路燈，修杰發現自己被語璃捉弄，於是開啟他講廢話的技能，語璃大發慈悲的忍著沒有罵他，只有沿路敷衍他，但卻讓修杰的技能爆擊她……語璃不悅地罵回去，修杰悻悻然的閉上嘴。
語璃接著將話題轉到鈞緯和森泰分局的女同仁，兩人聊起此話題，直到抵達莊嘉行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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