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的盡頭之處 - 春暉 09.

——「乃楹，我們去找我師父。」

幾分鐘前，高澤煜的這句話，劉乃楹和高澤煜前往中山第一分局偵查隊，在一九九八年仍被稱為第三組的辦公室。

雖然中山第一分局是管轄他們開鎮所的分局，但不屬於這年代的他們，在踏進分局時，劉乃楹不免感到緊張。

昏暗的燈光下，附著在牆的菸味竄進劉乃楹鼻腔，刑警的桌上擺著Windows98電腦、公文冊、煙灰缸及吃剩的泡麵，下面墊著⺠國八十七年的報紙。

有的刑警張嘴打瞌睡，有的趴在桌上，辦公室另一頭，有些刑警在為昨天抓錯兇手的事忙碌著，他們在向強姦、竊盜的前科犯問話，試圖從這些前科犯問出連環殺人案的線索。

他們認定這起案件的兇手一定在這些前科犯之中。

劉乃楹和高澤煜忽然出現，警察以為發生什麼事，抬頭看過來。靠近他們的一名睡眼惺忪的刑警，遲疑的站起身，「有什麼事嗎？」

高澤煜環顧辦公室一圈，沒見到師父的身影。

「昌哥——不，林昌勇隊……組⻑在嗎？」

「你誰？找組⻑有什麼事？」刑警皺眉，打量他和劉乃楹，撇嘴的說：「是你們吧？那天在大江運動公園的。開鎮所的？找組⻑有什麼事？他被調地了。」

調地？花不到幾秒的時間，高澤煜明白了。

一直沒破案，抓錯人又害死人……二十多年前，高層要平息眾怒，拉基層出來負起責任。二十年後，這樣的陋習一樣沒變……

而師父會被調地，都是他們……不……是他，都是他害師父被調走……

「……他被調到哪？」

高澤煜一聽到那名刑警說的地方，眼前一片黑，那是在離市區有段距離的偏鄉派出所。

這起案件，江定達還會再殺兩個人，不想再有人遇害，手上有證物的他，一定要先抓到兇手。

但沒想到師父竟在開車需要兩小時才能抵達的地方，這樣還來得及阻止他今晚犯案嗎？他口袋的證物，令他感到沉重。

他和劉乃楹從分局出來後，走在前往公車站的街道上。

現在該怎麼辦？搭公車鐵定來不及……

下一秒，高澤煜耳邊突然響起林昌勇厚重的嗓音。

——「那時候證物不見，抓不到兇手真的欸企死。」

——「啊後來吼，因為賭博弊案一堆人被抓才把我調回來。」

他怎麼會忘了這件事？想起這件事，使他更加迫切想抓到兇手。

但，現在他跟乃楹……還來得及嗎？

萬一又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害不該死的人又死去……

劉乃楹見高澤煜從分局出來後，失神落魄的……她猜得到他是為了什麼。想必是怕他們來不及抓到兇手，也怕他們又把事情搞得更糟……

劉乃楹安慰他說：「高澤煜，我們走吧，現在趕快去找你師父。明知道可能來不及，明知道……可能會變得更糟……但如果不全力以赴到時候後悔，不如……我們再盡力試一次比較好不是嗎？」

劉乃楹眸底浮現早上的報紙，媒體把患有先天性心臟疾病的那名計程車司機的照片搭配聳動的文字，大力譴責中山第一分局的無能。

高澤煜聽了劉乃楹說的話，在心中暗自想，是啊……他剛才想什麼？怎麼能垂頭喪氣……他不是下決心了嗎？

為了媽媽......絕對不能讓兇手再逍遙法外，也不想再讓自己喜歡的女生因為同樣的事感到痛苦，他一定要阻止江定達。

「我們去附近店家借電話黃頁簿，看離我們最近的租車行在——」

不遠處，泛黃斑駁的手寫粗楷體招牌映入高澤煜眼簾——格林租車行。右下還有兩組七位數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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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澤煜開租來的裕隆國產房車，載劉乃楹駛離車水馬龍的道路。劉乃楹看向窗外如幻燈片般掃過的景色，這幾天累積的疲倦感使她眼皮沉重的闔上——

「姪女生病幫忙出點錢不行喔？我都叫我老公來了，妳不要讓我丟臉。」

「自己跟家人反對的人結婚，到底甘我屁事。」

約三十歲後半的李香淑，在咖啡廳角落，瞪眼前因婚後而變得憔悴的女人——她的妹妹李春愛。

「春愛我來了。姊姊妳好，我是江定達。」

香淑和江定達對上視線的那刻，她不禁倒抽口氣。十幾年過去，這張臉她始終忘不掉。

當年曾發生的連環姦殺案，有名受害者被送到她實習的醫院，那天她排到夜班，遇到可疑的男人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吸到辣椒氣喘發作、身上還有不像煮飯燙傷的傷口……又再差不多時間和受害者一起進急診室，她懷疑江定達就是兇手。

可是，她不敢說出口……

混濁的黃光，此起彼落的蟬叫聲，眼前一片漆黑的畫面逐漸亮起來，是被罩住紅白色塑膠袋的香淑的視線。

她感覺到自己雙手被綁在身後，透過透明的塑膠袋隱約可以見到一處照明。從沙沙作響的塑膠袋傳出不安地喘氣的呼吸聲，她陷入恐懼渾身顫抖。

香淑透過透明的塑膠袋，看到有人朝自己逼進，她受到驚嚇，呼吸更加急促，在她身邊蹲下的人摸她頭。

「李香淑……還是該叫妳姊姊？妳……認出我了吧？」

香淑感覺到自己被堵住嘴，雖然喊著「呃……呃……」的救命聲，但聲音發不出來。下一秒，她的頸部被手壓迫，腦袋一片空白，呼吸被一點一點奪去……

位於四十六層樓高，有相當高的菜色水平，人聲鼎沸的Buffet自助式餐廳。

「阿楹欸難冰友，恁共是做啥？嘎伊仝款警察？」第一次來自助式餐廳，感到不自在的媽媽，在她耳邊壓低聲音。

「嘿啊——他們來了。」

她的女兒劉乃楹和男友穿便服走向她們，女兒向她介紹起男友高澤煜……

劉乃楹眼眶一陣濕熱，緩緩地睜開眼。

蜿蜒曲折的山路映入她被淚水浸濕的眼簾，高澤煜開的車朝位於海拔六百多公尺的派出所前進。

「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

「沒關係。不過，妳……沒事吧？」高澤煜匆匆瞥劉乃楹一眼，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水，看向前方的蜿蜒山路。

剛才就有感覺劉乃楹的不對勁，礙於開山路，高澤煜沒有辦法把車先停在安全的地方，將她從睡夢中喚醒。

「沒事。只要阻止江定達，我剛做的夢……就能實現。」

「我們一定能阻止。」

劉乃楹莞爾，高澤煜駕駛的車抵達目的地，位於海拔一千公尺，座落於半山腰的派出所。他們進到派出所，見值班台上就是高澤煜大老遠跑來要找的人，他的師父——林昌勇。

林昌勇看到他們，愣了下，認出眼前的人露出爽朗的笑容，「開鎮所的，你們來這幹嘛？」

「師……昌哥，你想回去吧？這裡不適合你。」

林昌勇眉頭深鎖。

他很氣，明明已經全力以赴，還是沒抓到兇手……後來又抓錯人被趕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

從分局⻑到署⻑，沒有一個⻑官樂見連環殺人犯的發生。

好歹他這幾年也解決幾樁震驚社會的重大案件，卻敗在一個連環殺人犯手中。

「這些證物，可以讓你回去。」

高澤煜把放在夾鏈袋中的兩樣證物；紅色吊墜的水晶耳環、鑲有水鑽的紅色指甲貼片，放到林昌勇辦公桌上。

林昌勇感到驚訝，第九位受害者少一邊的耳環，和高澤煜帶來的完全相同。

「你、你這是哪找到的？」

「第八起的未遂案……大江運動公園發現的。」

林昌勇狐疑地盯著他，「我們都找過，根本沒發現任何東西。」

「我們真的是在大江運動公園找到這些的。江——兇手今天晚上會再犯案，他——」

「喂！說這什麼觸霉頭的話！你是詛咒還會死人是不是？」

「他說的是真的！如果今天晚上沒抓到兇手，又要等二十五年了！而且，他之後還會因為追訴期過的關係，不會受到任何懲罰！」劉乃楹見被林昌勇吼得一愣一愣的高澤煜，她連忙出聲。

林昌勇額頭的⻘筋隨著吐出的話鼓脹，「大家都因為這案子很久沒睡，你們還來添亂！帶著你們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東西快滾！滾！」

「你耳朵曾被削掉一半吧？是你第一次出勤時被黑道砍的。」

林昌勇目瞪口呆的望高澤煜。這臭小子……到、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高澤煜眼底浮現，林昌勇曾在快炒店分享他的那些光榮的傷。

「後來趕緊送醫，才沒讓你耳朵不保。還有，你大腿曾被流彈波及到吧？你說，是你第二次出勤時怕又受傷所以逃跑結果被子彈掃到的吧？還要我再說嗎？你第三次出——」

「喂！你這臭小子是怎麼知道的？我受傷的時候，你還在媽媽十塊吧！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高澤煜深吸口氣，現在他說的話大概會被師父當瘋子，但他還是得說。

「……這些……都是你自己告訴我的……我……我們是從二〇二三，民國一一二年來的。」

本來已經氣到血壓都要飆高的林昌勇，聽高澤煜這番話更加憤怒。但高澤煜接下來說的話，使他的憤怒轉為錯愕……

他說出專屬於他的灰色地帶，他獨有的辦案手法，像是如何與線人周旋等等。這下逼得他不得不相信……高澤煜是從二〇二三年來的。

「停了！停了！停了！也不看看這什麼地方！想害我被懲戒是不是啊！」

林昌勇內心仍抱持懷疑，他不自覺摸了摸自己曾被削掉一半，但已接回去的耳朵。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X，說什麼從二〇二三年來的！這臭小子該不會吸多了吧？他瞇起眼上下打量高澤煜，不過，這小子看起來也不像有吸啊……X，但說什麼二〇二三年？鬼才信啦！但……萬一……他們說的是真的呢？

沒抓到兇手又讓兇手逃二十五年，最後，追訴期過不需接受法律的制裁那可不行……他們組的所有人都為這起案件心疲力盡，要是又是相同的結果……

林昌勇下了很大的決心，天人交戰一番後說：「喂！你說……兇手今天晚上會在哪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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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暉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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