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圓月灑下銀光,照亮破爛沒頂的教堂和堆滿瓦礫的庭院。
恩特斯祿大教堂彷彿一個四面開揚的舞台,牆壁倒塌,廊柱盡斷。地板凹凸不平、遍布淺坑,瓦礫、碎木、武器、皮膚斷片、黑白琴鍵等雜物散落一地。一顆木瓜大小的魔石擱在地上,折射月光,散發幽幽紫光。內殿,曾經是內殿的地方,一個深洞連接地牢,黑煙源源不絕地湧出。
魔人屹立,身上黑焰比身後黑煙更濃。聽到類犬獸人疑似認出自己,他驚訝地問:「怎麼你知道那天的事?你見過我?」
「殺死雷根斯的,原來是你⋯⋯」德索咬牙切齒,說完又嘔出兩大口血。他的上腹被黑劍貫穿,傷口傳來劇烈痛楚,像被猛火灼燒,痛得他大口喘氣,但就連呼吸也疼痛不已。他抬起顫抖的左手,按在傷口上,掌心發出白光,施放治療術。
「雷根斯,雷根斯,好像在哪裏聽過⋯⋯」魔人細心回想,「啊,我想起了,那個造出半邊水身的男人!」他睜大一對黑眼,像想通了什麼,興奮之情寫在臉上,「而你,就是他的孩子,那個掉落懸崖的犬人,對不對?」
德索努力修復體內損傷,魔力消耗飛快,腋下濕透,頭有點暈。他的尾巴沾滿液體,身下地板除了血,還混雜了胃液和食物殘渣。
「我問你問題啊,你是不是當時的犬人?」
德索的五官因為痛苦而皺起,氣若游絲地回答:「是,我是。」
「哈哈,你我真是有緣。我已經很久沒來人界,沒想到一來便重遇故人。」魔人笑咪咪地道,「你竟然成長到可以對我造成傷害,雷根斯無論在天上還是地下,一定也會為你自豪。」
「你懂雷根斯個屁!」德索本想大罵,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吞下肚子。他知道自己必須爭取時間恢復,同時想辦法拯救莉絲。為口舌上的一時之快,激怒心情反覆無常的魔人便不值了。他擁抱肉體上的痛苦,回想魔人的話,問道:「你很久沒來人界?為什麼?」
「因為無聊啊。」魔人說,「從九年前起,每隔一段時間,大約半年至一年吧,便有人在人界召喚我,想我幫他們實現願望。一開始我樂意幫忙,畢竟我同情你們,明白被慾望折磨的滋味。但是,你們令我太失望了,追求的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殺人破壞,復仇滅族,無聊,太無聊了。」他輕蔑地哼了一聲,「如果每次都能遇上雷根斯或是你這種強者還好,至少能帶給我一點樂趣。不過,沒有,你們這種高手萬中無一。於是,我不再親自出馬,把回應你們的任務交給我的寵物,反正這種小事牠們也能做到。」他說著走向屬於魔獸的魔石,一手拾起,舉到眼前,盯著細看,「可惜了,十九號。」
德索在魔人長篇大論時,扭頭看向莉絲,二人四目相交。莉絲憂心忡忡,雖然沒有開口,德索心領神會,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的傷勢。他忍痛擠出笑容,伸手想安撫她,他們之間卻相差了一隻手臂的距離。德索問魔人:「其他魔人呢?」
「只有我會理睬你們。」魔人隨手拋掉魔石,「可能因為這樣,黑球才不斷在我的實驗室出現。」
「你不覺得奇怪嗎?」德索問,「如果要反覆在魔界一處指定地點打開黑球的出入口,身在人界的召喚者需要在召喚魔法陣寫上準確的座標。不然出入口便會隨機在魔界任一地點生成⋯⋯」他喘不過氣,呼吸急促,「人界,怎會有人讀懂陣文,又知道你實驗室的位置⋯⋯」
魔界對人神子民而言,是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地方。沒有人不認識魔界,透過童話故事和古老傳說,人人皆知魔界被黑暗和毒氣籠罩,泥沼片片,寸草不生,住滿魔物,儼如地獄。當孩子不聽話時,有些父母會恐嚇他們,說人神只庇佑乖孩子,壞孩子會被捉進魔界。
然而,親身到過魔界的卻少之有少,曾經多次出現自稱往返人魔二界的人,最終都被揭發是騙子。德索翻查文獻,尋遍大陸,四出拜訪,得出的結論是:的確有人去了魔界,但除了二百年前攻入魔界的勇士,沒有一個成功返回人界。
魔人說:「你懂得真多。」
德索哼了一聲,彷彿自嘲,「多虧了你。」他成為皇衛後,從皇帝手上取得進入皇家圖書館的權力,花了許多時間閱讀泛黃褪色的書卷,嘗試調查黑球、魔界、魔人等的相關資料。
「多虧了我?哈哈,我知道了,你是想找我報仇吧?」魔人吃吃的笑,「雖然很可惜你打輸了,但能傷到我已經值得一讚。畢竟我是魔界的第三強。」他的嘴角咧得更開,彷彿想出什麼主意,指尖劃出一道紫色的空間裂縫。
「你只是第三強?」
「不用驚訝,我還差得遠呢。」魔人把手伸進裂縫,取出某物。「你對它還有印象嗎?」
德索吃力地仰起頭,看向魔人,驚呼:「扶桑!」只見魔人手中拿著一隻以銀色圓環編織的手套,「原來是你拿走了。」
「原來它叫這個名字。」魔人看了看手套,「獎你,給你陪葬用。」他把手套用力一扔,丟到莉絲腳邊。
「另一隻呢?」德索問。
「被我分解了。我想搞清楚它的構造。」魔人說,「製作它的人挺有想法,不過,也僅此而已。」他看向莉絲,邁出一步,「和你敍舊是很高興,但時候到了,跟你的愛人說聲再見吧。」
「等等!」德索大喊,忍痛坐起,「我還有力氣戰鬥。」
「乖乖躺著看不好嗎?」魔人停下腳步,打量德索,「下一個便會輪到你。」
德索一手繼續按著傷口,一手張開掌心,呼喚躺地的飲冰。飲冰疾飛他的手裏。「你不是想我眼白白看著愛人慘死嗎?」他把飲冰插入地面,拄著慢慢站起,「我還沒絕望,我還可以戰鬥。我會出手阻止你。」
魔人收起嬉皮笑臉:「剛才你已經打不過我,現在身受重傷,更不可能贏。你又何苦呢?」
「我還沒輸。」德索中止使用治療術。一來保留魔力,二來已經沒有再用的必要,與魔人閒聊爭取的時間讓他成功修復胃壁,防止胃液洩漏侵蝕其他器官,也修補了導致大量出血的動脈,勉強維持生命。
接著,他用上魔法,在腹前背後覆上一層冰,防止傷口因為劇烈活動而再度撕裂。冰下的毛髮亂成一團,附近的肌膚凍僵喪失知覺。德索失血過多,身體虛弱,難以承受貼身的寒冰,冷得直打哆嗦。
「事到如今,好吧。」魔人的目光掃過犬人的四肢,「你愈是頑強,你絕望的表情便愈有觀賞價值。這次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德索調整呼吸,扶著飲冰站穩,一身寒慄很快停下:「那就給我一點時間吧。」他後背、褲子和尾巴都染上血色,其中一些乾掉,色澤暗啞,變成褐色。
德索抬手劃開空間裂縫。這時,他的腦中響起一把聲音。
有人對他使用傳音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