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叔的家給人一種樸素而和諧的感覺。
在這六百多呎的康和式單位之中,沒有太多精巧的裝修,有的盡是簡單與自然。
屋中全以淺綠色油漆的牆壁及柚木地板為主,客廳內有著一張淡棕色的沙發以及粉紅色的小飯桌,色調不一,相映成趣;飯桌以後,是一面寬闊的壁鏡,大大增加了廳內的空間感。電視機則位於牆角之處,面臨著沙發和一張殘舊的木製扶手椅。客廳中央還屹立著一座淺色木紋的大櫃,櫃裡存放了林林總總的小飾物與照片架;大櫃旁邊的是一扇小窗戶,窗前則掛了一塊小小的飛鏢靶。
這一切的佈置,皆充滿著溫暖的感覺,滿有家庭樂的氣氛。
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呆望著窗外的景色。但見外面天上烏雲密佈,遮蔽了半邊青空,陽光躲藏在後,僅剩一線光暉突圍而出,降臨大地,帶來唯一的光明。鴿子飛過,在天頌苑的上空盤旋了一周,俯瞰著地上的人;忽然又向下低飛而來,在樓宇間來回穿梭,任意飛翔;最終悄然遠去,自我的視野裡完全消失,不留下半片白羽。
「咿呀……」走廊中傳來開門的聲音,一名女子從書房步出,踏進客廳。途經時,她和我對望了一眼,笑了笑,點點頭,便繼續前往廚房去。
這女子是堅叔的女兒,人們都喚她阿祈。阿祈比我年輕兩歲,與我不太熟稔,卻是自小便已認識對方。
她跟從前沒有很大分別,仍是留著一頭長長的捲髮,垂著一片短短的瀏海,遮蓋著半邊的前額。十年已過,她的氣質卻還是沒有減去半分,不論眼神或笑容,依然有著堅叔的縮影,總是帶著一份睿智,同時也給予別人和藹可親的感覺。
阿祈從廚房中捧著一碟青菜返回客廳,放在飯桌之上,向我招了招手,說︰「嘿,木框,開飯了,過來一起吃午餐吧。」
我隨意地點了點頭,便起來上前去,拉出椅子,坐在飯桌前。
未幾,阿祈又從廚房捧來了一碟午餐肉炒蛋,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
餸菜剛剛煮起,還在冒煙,碟子固然燙手。阿祈用手摸著耳垂,忍受著指頭表面的赤痛,靜靜地在我對面坐下。
她強顏歡笑地對我說道︰「不好意思,剛才在忙……很久不見了,框,最近好嗎?」
「還好。」我簡潔回應。
「聽說你當了警察。」阿祈托著腮說。
我放眼看著大櫃上的照片,漫不經心地說︰「辭掉了。」
阿祈好奇地問︰「為什麼?工作不如意嗎?」
我敷衍說︰「當警察的又可以怎樣如意。」
這時,張姑娘步出廚房,又捧來了一碟香菇蒸肉餅,放在桌面。
張姑娘就是堅叔的妻子、阿祈的母親,也是位平易近人的教會傳道人。她留有一把柔順的黑髮,臉上架著一副過氣的金屬方框眼鏡,橢圓的臉型,跟阿祈的一模一樣。
張姑娘友善地微笑,對我打了一聲招呼後,也一同就坐,看了看壁上的掛鐘,便探身迎著走廊叫喚︰「王牧師,出來吃飯了!」
洗手間於是傳出「淙淙」的沖廁之聲,堅叔焦急地推門步出,一面走一面嚷道︰「來了來了。」
他輕拍我的肩膀,在我旁邊坐了下來,然後合手說︰「好了,一起祈禱吧。」
我登時想起今天早上在教會中發生的事情,遂本能地慌忙站了起來,想要離席。
堅叔看著我,很快也想起了今早的狀況,於是改口說︰「不了,我們各自祈禱吧。」
接著,他們便不約而同地閉上眼睛,各自低頭默默地呢喃,說出謝飯祈禱。我則呆呆地等著,無聊地玩弄筷子。
待他們一家人禱告完畢後,堅叔便笑著邀請我道︰「餓了,起筷吧。來,大家都吃飯。」
我聽後,馬上毫不客氣地夾了一份午餐肉炒蛋、幾片青菜,自顧自地開始吃著。
張姑娘明顯不常下廚,飯菜簡單,味道尋常,全沒有「鑊氣」可言。
然而,簡簡單單的一頓午餐,家常便飯,對我來說卻是十分特別。
大概我已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吃過住家餸菜。
大家默默地低頭吃飯。或許多了我這個陌生人,堅叔一家吃飯時也沒有怎樣交談,大家雖然吃得自在,氣氛卻帶點尷尬。
阿祈嘗試開啟話題,與我聊起一些近日的生活瑣事,想要打破寧靜,但我卻不感興趣,沒有留心去聽,只是一味兒地吃飯,回應的都是他的父母,因此她也漸漸感到沒趣。
客廳很快便再度陷入一片寂靜,只餘下「叮叮」的碗筷觸碰之聲,以及電視機中的女主播報導新聞︰
「有關本港炸彈襲擊的最新消息,警方已進一步確認了早前在啟德河發現的兩名死者,其死因皆與近日犯案連連的炸彈狂徒有關,正追尋疑犯的行蹤,特首就是次事件表示,強烈譴責兇徒所為。」
電視畫面於是轉為採訪的攝影鏡頭,特首穿著一身整齊的行政套裝,與「一哥」並肩而立,對著咪高峰和錄音筆,字正腔圓地說︰「香港政府,絕對不會容忍破壞社會安寧的行為,這些兇徒屢次挑戰警方,其所作所為令人髮指,香港政府對一眾兇徒的行為表示強烈譴責,亦為受害者及其親友深表遺憾,警方必定會用盡所有方法,將兇徒繩之於法。」
我聽後,不禁嗤之以鼻︰這些門面功夫都是做給外人看,廢話連篇,他們根本連一絲線索也沒有。
回頭看,只見大家都在目不轉睛地瞧著電視,看來人人都十分關注與黑火相關的消息。
張姑娘搖頭,嘆了一口氣道︰「那些炸彈狂徒日漸猖狂,受害者愈來愈多。」說罷,又憂心忡忡地囑咐阿祈︰「女兒,以後到街上去要分外小心。」
阿祈點頭應諾︰「你們也是,提高警覺。」
堅叔拿著碗筷,把肉餅和白飯送進嘴裡,細味著,雙眸凝視著桌上的餸菜,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我在想,其實事情不是這般簡單。這些炸彈狂徒背後想必為著一些理念。」
大家聽後,都是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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