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大剌剌地走過來,看見鬼滅一臉肅殺,又斜睨了他身邊的小胡姬一眼,那女童只管玩她的鳩車,也沒怎麼理他,不禁有點索然無味,惱道:「小羯奴,沒聽見大人們在談正事嗎?快滾一邊去!」
女童瞟了鬼滅一眼,見他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嘴臉,很有霸氣,旋即抱臂環胸學他板起一張玄壇臉,索性對古風不揪不睬。
「臭崽子,五行欠揍了!」古風對孩童本來就不是特別有愛心,見到羯虜屁孩這種惡劣態度就更不爽了。
女童不知死活,突然轉身回來衝他扮鬼臉。古風被她氣得暴跳如雷,拍案大罵一聲:「爾母!」那木案造工粗劣,抵受不住他的無情力,「嘎巴」一聲散架了。
「古兄,稍安毋躁,」那位身穿素雅儒服的劍士苦口婆心地安撫他道:「何必跟羯虜的小畜生一般見識?」
女童被劍士稱為「小畜生」很不舒服,立即拿腔作調回敬他一嘴「胡語」,說道:「Pedicabo ego vos et irrumabo!」同時將手伸向劍士那張白慘慘的臉,給他比劃一個五指張開的粗魯手勢。
劍士不曉得那個手勢什麼意思,只聽到女童說話的時候會用舌頭顫音,抑揚頓挫,十分有勁,雖聽不明白話中之意,但也可以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老姥登時被這小猢猻氣得從冪籬內冒出裊裊白煙,且還不住用拐杖戳地,怫然不悅道:「阿奴,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女童捂住耳朵不想聽,也聽不明白老姥的聖賢道理,可老姥的意思其實沒有那麼高深,只求身為女子不得髒言穢語,更不得胡亂比劃手勢。
古風橫看豎看怎麼看都覺得女童很不順眼,甚至有點邪氣,遂對劍士說道:「這臭崽子嫌命長了,不給她一點教訓不行!」
劍士擺擺手道:「算了吧,古兄,欺負一個小雜種可有失我們身份呢。」
女童嗤笑道:「Maialis!」從字面上看,「媽啊李斯」大概是豬被閹了的意思,應該是句用來罵人的髒話。
「媽啊李斯?」然而不知何故,劍士聽了,雖沒有聽懂她的意思,卻莫名有股怒火直湧心頭,好似被她戳中男人痛處,盛怒之下,尖聲叫道:「滿口『胡言』的小雜種,有種用洛邑話跟我再說一遍!」
老姥連忙向劍士躬身賠禮道:「大俠息怒,都怪老身年紀老邁,沒好好管教我家阿奴,冒犯了足下,還望多多包涵。」可憐老人家得向劍士卑躬屈膝,女童又爭著開罪人家,「Maialis!Tibi mentula parva est et vos habetis no scrotum!」
同樣的莫名奇妙,劍士聽到「no scrotum」這個胡語字眼再次感到急火攻心,氣沖沖的用手扇扇涼後,憤憤的道:「妳⋯夠膽再說一遍,用洛邑話說吖!」
女童覺得這個人擰巴的樣子十分滑稽,決定直言不諱地教導他外語:「嘻,我說你這個沒『老二』的閹人,憑什麼在此撒野。」
劍士臉色一沉,原來此人真的曾在宮中當過宦官,只是沒有多少人知道他這個小秘密,豈料女童從前跟老姥一起遊歷天下,曾到訪一個叫做「元老院」的遙遠國度,目睹那些喜歡頭帶桂冠、身穿綾羅綢緞的權貴,品格情操看似無比高尚,可一旦政見不合,便會用上這幾句髒話互相問侯。
女童一知半解,學了幾句便用來信口罵人,曲解語意也就算了,她竟還胡亂翻譯,添鹽著醋,這趟湊巧正中劍士的痛處,直氣得他鐵青了臉。劍士勃然大怒,朝著女童一巴掌打過去。
老姥見狀,慌忙叫道:「手下留情!」女童跟著眼明手快地抱頭鼠竄,邊跑邊笑道:「阿兄如此動氣,難道真的給我說中,爾為宦者乎?」她故意用中州正音強調「宦者」二字,以便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崩口人忌崩口碗,劍士面露殺機,倏地加重掌力,以掌代刀,逕往女童脖子大動脈要害砍過去,恨不得把這小羯奴當成「兩腳羊」給宰了,幸得鬼滅從旁一爪扣住他的右腕,貫滿內力的掌刀在間不容髮的距離停下。
劍士反應極快,沉肩聚肘,五指張開,反扣鬼滅手腕,「想跟我動手嗎?」正想發難,卻感到左手有被狗咬的劇烈痛楚,猛然驚覺那小羯奴正用口咬住他的手背不放。
劍士大力甩開女童,連消帶打對她使出一記猛踹。女童像個滾地葫蘆在地上咕嚕咕嚕的翻筋斗遁走,身手敏捷,待拉開距離,旋即站起往地上狂呸口水,啐道:「呸呸!閹人的血可真臭得很,讓我想吐。」
「臭崽子!」劍士發現手背多了一個牙印,又紅又腫,還有少許出血。鬼滅趁他分心的一剎,猛力一拳,正中胸口將他擊退。劍士雖身中重拳,卻不甘示弱,「喀嚓」一聲,飛退的同時五指緊摳鬼滅臂腕,在他手背上留下五道淒厲的爪痕。
古風也跟著出手,悍然發拳攻向鬼滅面門,鬼滅也毫不猶豫揮拳迎向那砂缽大的拳頭。兩拳相撞發出「轟」的一聲巨響,二人各自遭到對方的拳力震退。古風退出七步之遙,鬼滅則比他多退兩步,可見論拳力,古風比鬼滅略勝一籌。
劍士只痛不傷,揉了揉心口中拳位置,奮然挺劍指向鬼滅,揚聲說道:「我趙無極今天不把這臭崽子宰了誓不為人!鬼滅,你定要多管閒事嗎?」
古風從腰背拔出雙㦸,冷然笑道:「鬼滅,聽說你的吳鉤使得不錯,今天便來跟我的『惡來鐵㦸』比劃一下,如何?」
另外那三條大漢聽從趙無極指令行事,一起拔出佩刀,迅速將鬼滅包圍起來,決不讓他輕易逃脫。
鬼滅了無懼色,從腰繩鞘室抽出吳鉤,傲然佇立於五人中間,嗤道:「趙無極,我知道你瞧我不順眼很久了,想找我打架就來啊!何必找個小羯奴當藉口。」
「我瞧你不順眼?」趙無極咧嘴一笑,道:「你老哥什麼身份,只配在六姑娘家中當個雜役而已,我根本不屑一顧!」
那三個帶刀大漢齊聲笑道:「閒人一個!」
「我趙無極可跟你不一樣,可謂如日方中,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趙無極用兩根手指在自己太陽穴上輕戳了兩下,像是很自豪的樣子,「這是因為我有這一顆策士的腦袋,可以替謝家出謀劃策。當今天下形勢有多麼複雜嚴峻,你這個武夫終日無所事事,只會打打殺殺的人會懂嗎?
「再說,你真的以為自己武功天下無敵嗎?像你這種身手,在謝氏眾多門人中,極其量只算中等水平,比你厲害的人可多的是呢。你一整天板著臉擺起高手架子,想怎樣了?單憑古兄的一雙『惡來鐵㦸』,便足以把你打得屎滾尿流,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老哥你多年前曾遭女人毀掉大半功力,本來還可稱得上是個人物。」
鬼滅頓時啞口無言,答不上話,眾人皆一陣哄笑。
古風聽到趙無極跨躦他,揚揚得意,興奮得舉起手中鐵㦸揮舞助威,那雙惡來鐵㦸重逾八十斤,在他手上卻像揚穀用的扇車呼呼聲的高速轉動,十分輕盈。看來此人不單臂力驚人,在兵器上也有一定的造詣,絕非空有一身蠻力之輩。
趙無極看著鬼滅的臉色越發深沉,不禁露出鄙夷的眼神,續道:「鬼滅,你該感謝那個蠢女人宣靈,她只化去你一半功力,而沒有對你痛下殺手,不然你老哥今天還有命可在此呷酒?我勸你,生命可貴,以後乖乖的替六姑娘辦事便好。見到爺我叩個響頭,馬上掉頭跑。要不從我胯下鑽過去也行。如此,大家尚可相安無事。」
鬼滅一言不發,猛地朝著趙無極的咽喉劃出一道寒芒,趙無極卻出乎意料的反應奇快,足下一點,腰仰後彎,毫髮無傷,從容道:「嘿,各位今天且替趙某人作個見證,既然是這狂徒出手在先,意欲殺害同僚,那麼也休怪我顧不上什麼同袍之義了。」
「趙無極,今日把話說清楚,宣靈和你到底有何關係?」鬼滅得聞宣靈的事,手執吳鉤盯著眼前人死纏爛打,今天不問個水落石出決不善罷甘休。
「吾兄,宣靈和我可以是什麼關係了?」
趙無極長劍一抖,「鏘」的一聲,輕易擋下鬼滅的吳鉤,接著身子急旋,轉身發出空前凌厲的劍招,「宣靈這小丫頭啊,從前總是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嘻,這是否叫做『意同情合,親如膠漆』?」
那長劍速度極快,巧妙地點中吳鉤最脆弱的位置。話說吳鉤形狀既彎且長,形似鐮刀,而且殺傷力強大,有利於「劈」、「勾」、「割」此等大開大合的動作,卻不能像漢劍那樣用於「直刺」的招式。因此,手柄接合利刃的部位並沒有設置刀鐔或護手,可說是這種古老兵器的唯一弱點。
趙無極眼光如同鷹隼般銳利,而且非常熟悉吳鉤這種上古兵刃的特性。他的佩劍跟浪子的游龍劍同屬「四面漢劍」,以靈巧見稱。他的劍法主要運用「點」、「刺」兩大動作尅敵制勝,比起浪子劍的變化多元雖然略有不足之處,但一手狠辣快劍也不能小覷。
「她身上每一寸肌膚我都撫摸過、品嘗過,她的嬌喊聲⋯啊⋯啊⋯真是銷魂至極⋯⋯」
鬼滅越聽越激動,雖仍在積極搶攻,思緒卻變得紊亂,招式滯緩,無法揮灑自如。
「還有她的口技,簡直天下無雙!」趙無極卻能一邊揮劍,一邊細說陳年往事,還說得有聲有色,饒富興味,壓根不會影響他發揮劍招應有的威力。
反觀鬼滅,聽著聽著,又再次深深陷入他與宣靈之間的幽微愛恨而無法自拔。
「嘿!」趙無極趁此良機,一口氣跳出吳鉤的攻擊範圍,猛然喝道:「辟邪陣法——」
那三個刀手一湧而上,各自朝著那吳鉤不同的死角全方位進攻,寒光閃動,刀氣流溢,合擊之勢環環相扣,互補三人刀法之長短。這明顯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反覆試練出來專為尅制吳鉤而創的獨門陣法。當今天下,擅使吳鉤這種兵刃的高手沒有幾個,這幫人就是衝著鬼滅而來!
鬼滅撤招後退,卻被三個刀手同時封殺八方退路,導致身上頻頻掛彩,即使揮動吳鉤,想從嚴密的「辟邪陣法」中斬破一道缺口,那三人卻每每能夠避重就輕,巧妙避開吳鉤霸殺鋒芒之餘,更能迅速重組新攻勢,並且每一招都能做到針對他的盲點。鬼滅本來就少了一隻眼睛,比正常人更容易察覺到盲點的存在,這個辟邪陣法之精密,連個人視覺盲點也計算在內,可謂處心積慮。
「大叔⋯⋯」女童豁然明白了,將兩隻小手圈在口邊喊道:「這閹人很想你死耶!」
趙無極眼含淚光,獰笑一聲道:「此人害死宣靈,我當然想他死啊!」
夕陽西下,驀地一劍背光西來,正中被困「辟邪陣」中那人腹部。
握劍的人帶著滿腔仇恨扭動手腕;中劍的人被長劍攪至腸穿肚爛,血流如注。
二人當中,今日便只有一人能夠活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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