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習武之人而言,馬步和架式都是因人而異的。
即使是來自同一路的拳種、派系抑或師承,人人都會因著不同的肌肉習慣和身形體質而生出自己獨有的一套作戰姿態。
然而,面前的黑火與我雖是體型相等,師承來歷終歸不同,而他的馬步和架勢,竟然跟我所擺出的完全一樣,甚至連一些微細的小動靜、壞習慣,看起來也是沒有絲毫的差別。
這種出於秒速之間展示的姿勢,完全是自然養成的習慣,絕對不是當場可以模仿出來的。
我頓時感到渾身不自在,不由得雞皮疙瘩起來,這簡直就像在街上遇見了一名和自己穿著相同衣褲鞋襪的路人一般離奇。
不過,對手再是怪異也好,臨敵之際,一刻的分神,便是一刻的危機,時間絕不再容我多費思量,只有放膽率先進攻。
我遂不再猶豫,後腳撐地,當即起動上步,乘勢往前起腳便踢,以一記「正蹬腿」突擊他的前足膝蓋,先聲奪人。
反應神速的黑火,卻幾乎在我踢出的同一時間便開始應對,只見他無聲無息的以左足向外圈步,先把我的蹬腿架開、卸去,右足再跟著圈步而上,以「標指」套路之中的「標馬」步法朝著我逐步逼近,身法靈動快捷,如在冰湖上滑行一樣。
我遂傾側後移馬步,直線打出一記「日字衝拳」,對他攻擊之餘,同時守護中線範圍,不容他接近。沒想到,他竟同樣打出「日字衝拳」,企圖以拳破拳。
我與他從未交手,當然不敢輕易硬碰,馬上決定變招,左臂伸張推送,以「伏手」降伏在他出拳的前臂上,阻截他的還擊。
他見狀,亦於同一時刻變換招術,指關一鬆,即化拳為掌,肘尖內擠,掌心向天往前探進,以「攤手」侵佔我的身前正中。我只好運力壓下他的「攤手」,掌根下壓,五指朝天,將「伏手」轉為「正掌」以後,乘時衝上他的面門,勢將打斷他的鼻樑,為劉安迪報復。
只是,他完全意料得到我的攻勢,其左掌早就在旁戒備,見我的「正掌」出至半途,便搶先一拍,輕易截去了攻擊,右前臂再緊接地揮劈追擊,以一式「殺頸手」形同揮刀斬首一樣砍往我的脖子去。
我近日時常跟師父和師兄們鍛煉「黐手」,對於這些近身對拆的打法,早就並不陌生,現下也毋須思想,單靠豎立在後的「護手」往上微推,便抵消了他那「殺頸手」的來勢,繼而不慌不忙的,雙掌一上一下地運力齊推,以一招「抱排掌」連消帶打地反擊回去。
怎料,黑火全沒有防禦、化解的意思,但見他眼眸兇光一閃,反倒同時使出了「正掌」和「斜掌」,與我兩掌相擊,於是互相勁力抵消,一同往反方向後退了三、四步去。
我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攻守意識、作戰風格實在與我相似,類近的程度更勝同門師兄弟,惟他出招的章法十分奇特,好像每一式都是針對我而使用的,一拳一腳都是剛剛好、準確無誤地克制我的攻勢,不多也不少,非常了解我的技巧。
如此一來,即是意味著他還未作出主動,我卻早已被他牽制。
早些日子以前,他明明還是個窩囊廢,如今僅僅練了一、兩個月,他就擁有如此身手,真不曉得蚩尤平日到底餵什麼東西給這小子吃。
細心一想,他用的既是詠春拳……那不就是代表,蚩尤也精通詠春拳?
「如何了?」蚩尤對我問道。
「教得不錯,但還是不夠。」我笑了一笑,點頭道︰「我會親自回應你。」
在場的一眾惡棍見我模仿蚩尤的口吻說話,態度輕佻,無不投以憎惡的神色。此話固然是在耍嘴砲,可是卻也在提醒自己不要放大憂慮,要相信自己,專注面前的戰鬥。
不能被他打亂陣腳。我打醒十二分精神,全神察看黑火的動靜。
此時黑火神色狂亂,兩眼暴突,戰意正是高昂,早就禁不住心底裡的衝動,一聲不吭便主動前來反攻。眼見他雙足極是靈巧,上步的動作仿如騰雲駕霧,不消半分一秒已搶至我左面的弱手方位,晃眼已擊出一拳逼在我的眉宇之間。
我匆匆提起後肘,斜向地架於臉頰水平,以「膀手」抵過了迎來的快拳,順便伸臂一抓,反擒他的手腕,然後用力下拉、移步轉馬,加以右腳前掃,意圖令他失去重心,失足摔倒。
這次反制流暢自如,本應志在必得,但黑火實是異常厲害,始終來得及反應,期間見他以手腕往內一圈,竟已輕易地從我五指之間掙脫;左腳提前往外一蹬,就成功抵住了我的掃腿之力,整個人終於原封不動地立在原地。
就在我意料不及之際,他登時看穿了我的遲疑,便把握良機,繼以「日字衝拳」和「橫掌」交替搶攻,變招頻繁,迅疾如電。
一時之間,眼前拳掌綿密得如同暴雨降下,叫我手忙腳亂,只能不住補上左右「伏手」僅僅抵禦,轉瞬之間已碰得雙臂一陣酸麻,敗象漸現。
與他過招,我意想不到地屢次陷入困境。每當我出拳進攻,他便出掌回擊;我起腳前踢,他便提腿格擋;我退時,他便進;我進時,他亦進。他總是自然流順地見招拆招,從未失手,好像把我的一招一式早已牢牢地記熟起來。
幸好他力量不大,目前我尚可應付得來,但愈是如此打下去,愈是教我感到吃力,正節節敗退的我,大概已苦撐不了多久。
便在我跟他橋手往來頻仍,正鬥得難分難解之時,我好不容易找到個還手的機會,雙手遂飛快交織於胸前,一上一下地斜向推出,使出「耕手」,正想破解對方的手法後加以奇襲時;沒想到他卻同以雙手交錯身前,使出「綑手」,斜斜地推送回來。
我們於是四手相接,交纏互制,雙方僵持不下。
論功力,我自覺勝他一籌,索性一鼓作氣,運出「肘底力」內勁,欲恃著爆發力進逼,一氣呵成地將他逼退。
豈料,他想也沒想,竟照樣地運勁硬碰。
更令我吃驚的是,他發出的「肘底力」內勁竟然也與我的相若,彼此力量可謂不相伯仲,即使如此,我們都不願就此罷休,沒有分開的意思。
旁人看在眼內,見我們的拳招、功底如此相近,皆是一臉的詫異,大概都在思疑我們是結識多年的同門師兄弟。
跟黑火比鬥以來的感覺,與其說他是個敵人,反而更似是一位知心舊友,我百思不得其解,對他跟我相似的程度實在驚異萬分,現下心中縱有千萬個不明和不服,自問卻難免快將黔驢技窮。
就在這時,腦中突然憶想起師父的教誨……
詠春拳,是要控制對手,打人並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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