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光掠過,我終於砍中了蚩尤。
幾經苦戰下,我好不容易的打破了劣勢,成功換來這致命的一擊,正中蚩尤的頸動脈,勝負扭轉,在場人人頓感意外,齊聲驚呼。
正當大家都在等待那血湧如泉的一刻之時,然而,誰又會想到……
蚩尤竟然毫髮無傷!
只見蚩尤剛才被利刀斬過的肌膚上,不但沒有出現傷患、破口或血跡,就連半點紅腫都沒有,完好無損。我不寒而慄,即時查看手上的西瓜刀,卻見刀刃明明已開,鋒利無間……他怎能……他怎能安然無恙?
四周的人見狀,都說不出半句話來,廳內房內盡是靜默,就連旁邊的黑火和劉安迪也一時停了戰,正定睛注視著我們。
我抬頭仰視,看著蚩尤那高大魁梧的身體,不禁猜想︰刀槍不入的他,真是一個人類嗎?
「當心!」劉安迪的聲線從旁叫出。
「砰!」腰間猝然傳來重拳擊中的感覺,痛楚直逼五臟六腑,使我透不過氣來,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刀,碎步後退,挨在圓桌邊大口大口地用力喘息。
再望蚩尤時,只見他掄緊了的右拳,正慢慢地向我步近。
此時,劉安迪乘著黑火不為意,突地揮擊長棍,透過「彈棍」聚力敲打黑火的手腕,黑火急忙曲臂縮手,銀棍卻落在他手中的西瓜刀上,「啪」的一聲撃飛在地上。
一招得手過後,劉安迪尚未罷休,回頭轉身,單膝跪地,即又乘著下墜之力往前壓棍,使出一式「落地金錢」,竟打在蚩尤的右臂上!
可是,蚩尤任由長棍擊落,連眼光也沒有移動半寸,便隨意用前臂將棍尖架開,兀自前進,正要與黑火前後夾擊劉安迪時,劉安迪立馬運起長棍,向後一擺,棍垂身後,如同船家撐舟的姿態一躍騰空,成功脫離了二人圍攻的範圍,四平八穩地落在我的身旁。
「撐著。」劉安迪靜靜地對我說。
我調整呼吸,緊捏刀柄,與劉安迪並肩而立,嚴陣以待。
蚩尤與黑火則赤手空拳的,正隔著一張圓桌與我們對峙。
我環顧四周面目猙獰的小混混,暗暗在想︰這些人各懷鬼胎,雖一直在隔岸觀火,未有發難,但心底裡卻恨不得我們四人都打得遍體鱗傷,好讓他們坐享漁人之利。
現下的情況,我自知身犯險境,難以保身,再三想過後,便拿定主意,在劉安迪耳邊悄聲說︰「一會兒,如果金龍的人一擁而上,你就跟著契哥榮先走,不用管我。」
劉安迪嘴角上揚,冷淡地應道︰「我才懶得管你。我來是為了除掉那金毛的。」他話雖如此,雙手卻揮棍一掃,把黑火剛才掉下的西瓜刀掃到我跟前,喃喃地說︰「自己小心。」
我欠身撿起西瓜刀,回復了雙刀的優勢,再望向黑火,但見他亦剛從紅地毯上拾起蚩尤掉下的獵刀。
「死。」蚩尤的唇齒間甫吐出一字,黑火便著了魔似地跳上圓桌,直衝過來,猛力揮刀劈向劉安迪。劉安迪匆忙身轉弓步,往上撩棍,使出一式「割棍」,將桌面上的玻璃轉盤狠命地挑起,使黑火腳下一虛,霎時無法站穩,連人帶盤的仰後翻去。
蚩尤便在這時上前助陣,先後打出兩記「鑽拳」,一輕一重,輕拳搥在黑火的後心,抵抗他倒地的去勢,重拳則迎前直送,將轉盤打得粉碎,碎片即從原點爆破紛飛,但他的餘力卻未休止,趁著兩拳各自收放之際,瞬息化拳為掌,借助兩掌拉扯之間的回彈力,以前掌「鏘」的一聲下劈在劉安迪的銀棍上,也是出自形意拳之中的一式「劈拳」,將長棍應聲拍下,鬆脫在地。
蚩尤一掌繳械,下一拳便要直取劉安迪的性命,我連忙閃身搶至,轉平刀面,蓄勁後引,使出一式「窒刀」,及時阻截他追擊的快搥,刀鋒遂「錚」的一聲抵在他的臂上,發出好比金屬交碰的聲音。劉安迪便把握機會,倉皇欠身拾回長棍,再滾地翻了一個筋斗,趁勢轉換位置。
「去死吧!」黑火瘋狂地嘶吼著,從旁又再奔至,正要用刀刺扎我的腰腹,我急運左刀揮擊抵禦,順便以左腳側撐,橫踢黑火的大腿,黑火即用左手拍開我的小腿,舉刀要朝我的頭頂一刺而下——
「逢」的一聲,棍影一現,黑火已被劉安迪的長棍攔腰一掃,臉容扭曲的飛跌在地上,但這才剛剛把黑火打發,蚩尤卻又上步接近,眼見其雙腿微彎,重心快速左轉,右拳則由下而上的同時捧出,以拳擊中常見的一記「上勾拳」全速打向劉安迪,姿勢簡單直接,標準得無懈可撃。
我遂飛身趨近,斜向推出右刀,運出一式「枕刀」協助防衛,怎料得這拳的衝力大得不合常理,前手的西瓜刀中拳之後,登時從我手中飛脫而去。蚩尤再順勢以左掌往前直探,使出「永春白鶴拳」之中的一記「插掌」,伏著我剩餘持刀的後手,繼而轉腕翻攬,加以擒拿,右拳再補上一記「鎚拳」,「乒」的一聲,如榔頭入楔般把我的西瓜刀從手中撃出,自眾人之間飛射穿過,釘在柱子上的水墨畫之上。
同時之間,黑火埋身走近,突破了劉安迪長棍施展的距離,正亂刀揮舞,與劉安迪拼得你死我活。
形勢危急,我不管一切的閃身繞過蚩尤,便想發足前去支援劉安迪,可是才剛踏出半步,便給蚩尤從後一把抓住了衣領,硬生生的扯了回去,縱然我抓狂似地掙扎,始終無法擺脫,枉費氣力。驀地,蚩尤木然抓起附近餐桌上的白色瓷豌,隨手便朝我的臉上砸來!
「叭喇!」碎片飛散,盡割在我的臉上,有好幾片仍釘在我的下巴上,我金星直冒,額上、腮間鮮血直流,痛得說不出話來。
「劈啪!」又一個杯子在我臉龐上碰成了碎片,我伸手想要護臉,卻被蚩尤一直拖行後退,沿途繼續被杯、碗、碟、匙等各種餐具砸到臉上,逐漸連視野也開始模糊起來,無力感驅使腦袋頓成了一片空白,反抗的念頭亦悄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不由得心中苦笑,自覺與他比鬥,大概是我一生中最錯的決定。我還以為,對方是一座注定要征服的高山,怎曉得,在對方的眼中,我只是一件可笑的玩具。
我倆之間的差距,根本就不曾存在,他原本就不會被打敗。
就在我快將昏迷的一刻,蚩尤忽然停下了步伐,鬆手把我放了下來。
我還以為四周湊巧沒有可用的餐具,卻依稀聽得耳邊傳來二人惡鬥的喘息和斥喝之聲,循聲去看,才記起劉安迪和黑火原來還在廝殺,但見二人渾身是血,衣服殘破,正連爬帶滾的爭奪地上的獵刀。
目睹二人以死相搏,眾人的態度卻冷漠得跟觀看一場球賽無異,呼聲正此起彼落的四處響起︰「砍死他……砍死他……」
「嘻!」黑火一聲獰笑,成功搶到刀柄,更騎上了在劉安迪身上,兩手壓著刀脊,竭力與劉安迪相互抗衡,正逐漸將刀尖推向劉安迪的右眼去。
就在如此兇險的時刻,劉安迪倏忽張口咬在黑火的手腕上,然後趁著他慘叫分神的一瞬間,提膝將他撐開到一旁,再轉過來搶去了他手上的獵刀。
黑火炬目橫瞪,一掌撐地想要起來,劉安迪卻比他早了一步站起,迅猛在他的額上削了一刀,當場皮綻血流,痛得他呱呱大叫。
如此大好時機,劉安迪急如星火的高舉利刀,仰天清嘯一聲︰「死啦人渣!」說罷,傾身刺下!
眾人都不再猶豫,不約而同的衝前想要阻撓,惟蚩尤眼見自己的門徒陷入險境,竟是毫無理會之意,反倒把我扶起,再以接近同時同刻的節奏完成掄臂、旋身和「捆步」[1]三個動作,陡地傾出全身之力,借以肩膀向我偏身撞來,所用的正是「八極拳」中的一招「貼山靠」!
我曾在新蒲崗的「武道」中領教過蚩尤的這一式,心知其威力大得驚人,現在想逃,卻為時已晚。
「隆」的一聲,我彷彿在公路被貨車撞上般從原地飛出,氣悶形同窒息,伴隨著胸膛凹陷的感覺,如同隕石墜落,準確地與劉安迪碰個正著,兩人一同栽倒在地。
瞥眼之際,只見黑火跑上前來,用力踹了劉安迪一腳,再拔去他手中的獵刀,蠢蠢欲動的想要一刀取命,但還是不忘回望蚩尤,等待他的指示。
如今我全然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雙眼幾乎已睜不開,只僅餘一線的視野,那些較遠離我的臉孔,早已變得模糊不清,掛在天花板和牆上的吊燈,亦化作一個又一個刺眼耀目的光圈,統統黏了在一起,如夢境一樣迷離。
那從胸膛中央擴散四肢的劇痛,更使我呼吸極其困難,手腳乏力,只能不住用力的喘氣。
身旁的劉安迪亦是同樣在急促地呼吸,金龍幫眾卻在不住為蚩尤和黑火的勝利拍掌叫好,氣氛極是熱烈,元朗話事人之位似乎已然塵埃落定。嘈雜之中,我隱隱聽見蚩尤再度吐出了一字︰「殺。」
黑火手上快刀揮下,捅向劉安迪。
「不要……」我乏力地嚷道,一手揪著黑火的衣袖。
黑火低聲咒罵,狠狠的蹬了我三腳,一腿比一腿還要起勁,我氣門受創,再也使不了力,衣袖鬆去,黑火的獵刀即如彈簧一般射向劉安迪去。
就在刀尖相距劉安迪的印堂不到一公分時,一個身影陡然從喧鬧的人群中閃出,緊接著「啪」的一聲,銀刀便在電光火石之間從黑火的手中鬆脫,擊飛遠去。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大吃了一驚,連黑火也大為驚詫,誠惶誠恐的迅速急退。
我竭力睜開眼簾,瞇著眼睛細看,只見一人戴著黑色棒球帽,身穿黑色外套,勾起了剛才踢出的右腿,正從空中飄然地落回地面,著地無聲,泰然自若地站在劉安迪的身旁。
我心中一凜︰來者是誰?
難道是雷成雨?
我全身發顫,揉了揉雙眼,隱約看見那人除了頭戴一頂棒球帽以外,外面還兜著外套的帽子,似乎生怕被人認得出相貌。
那人攙扶著劉安迪,冷冷地輕喚了一聲︰「哥。」
是一把女子的聲音。
[1] 「捆步」︰傳統國術八極拳的常用步法之一,與「鎖步」合稱「捆鎖步」,皆適用於近身搏鬥,分別為前者是以身隨步轉,從外門(對手雙腿外側)切入,後者則以身隨步轉,從內門(對手雙腿內側)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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