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就是妳知道的那些了。」景澤結束了回憶,雖然黑暗讓他看不見羅唯墨的表情,但他感覺得出她真得哭了,沒有聲音,只是抽咽的那種哭泣。
「雖然奶奶當時就只說了這些,但感覺得出她最擔心的還是妳……所以好好活下去吧,不管怎樣先照顧好自己最重要了。」
「還需要你廢話嗎?」
羅唯墨壞脾氣地回應道,可是哽咽的聲音暴露了她的脆弱,讓景澤無奈地想起奶奶當時要他多擔待一些的提醒,就是不曉得羅奶奶是否預料到會有今天的末日發生?
這時,羅唯墨似乎聽到一筒微弱的喊聲。
『唯……小唯……!』
聲音很小,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
「嗯?一筒?」
『小唯……那裡──』
『離開那裡!』
忽然清晰的聲音就像陡然響徹雲霄的雷鳴一樣在羅唯墨的腦袋裡響起,震得她意識有了片刻模糊,不過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她馬上查覺到一筒語氣中不安的警告意味,匆忙地提醒景澤:「一筒叫我們馬上離開這!」
景澤聞言也是一驚,「難道那是那隻比一筒還危險的生物追過來了?」
兩人手忙腳亂地開始穿上還有些潮濕的衣物,羅唯墨閉上眼認真仔細地感覺一筒所在的位置,發現一筒不知何時離開了他們所在的建築,居然跑到那棟之前有很多人被獵殺的建築去了!
最巨大的灰色光團被一筒困在建築裡面,但是有更多灰色的小點往他們所在的建築跑過來了!
「阿澤叔叔,快點!有動物過來了,數量很多!」羅唯墨不知道灰點是什麼動物,但在末日後還能保持這樣可觀的數量,就算單獨一隻沒有特別的危險性,可數量一多,光是想到就覺得頭皮發麻。
「我們往哪走?」景澤也是忐忑不安,黑暗讓他伸手不見五指,若不是還記得之前衣服被他曬在哪兒,這時恐怕還找不到衣服穿呢。
「先離開這裡!」羅唯墨緊繃著神經,一邊氣惱一筒嘴上說打不贏不肯幫忙,結果現在又跑去巨大生物那邊起了爭鬥,一邊又擔心一筒的情況,就怕一筒最後會輸給那個大傢伙……
她拉住景澤,透過植物的光點在建築中找到另一條離開的出口,同時一邊在腦海裡詢問植物:「哪裡比較安全?躲在哪裡不會被那些生物發現?」
然後植物並沒有回答她,這讓她慌了手腳。
「我們往哪走?回陳阿公那邊?」景澤詢問出聲,可跑在前頭時不時提醒他該低頭還是跨腳閃過藤蔓枝幹的羅唯墨沒有答覆他,而是一個勁地拉著他往前跑著。
可就算兩人跑出了建築,踏入磅礡大雨之中,在羅唯墨腦海中透過植物回饋呈現的畫面,還是顯示著那些灰點就像是能夠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一樣,居然改了個方向沒有直衝建築內部,而是直直朝他們衝了過來!
「吱……吱吱……」
細碎的吵雜聲混雜在雨水裡頭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可是羅唯墨還是聽到了那些動物的聲音。
『在那裡──』
『跑過去了。』
『快追!』
『人類,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
羅唯墨再一次為自己的弱小感到痛恨,也懊惱自己為何要多管閒事,如果自己不多管閒事跑來這附近,是不是就不會被那些灰點生物查覺到他們在這了?如果只有自己就算了,但現在連景澤都被自己牽扯進來……如果他因為這樣死去的話,她一定不能原諒自己!
『請幫幫我,有沒有誰能幫幫我!』年輕女孩拉著男人在雨中奔跑,像是放棄一切似地在腦海裡頭吶喊出聲──
腦海中只有灰點還有植物光點的畫面忽然多了更多的灰點闖入,羅唯墨心頭一驚,後有大量的灰點生物在後,前方還有左右又多了新的灰點……
「完蛋了。」她絕望地停下了腳步,然後張望四周就想想出一個辦法。附近有一棟在地震當時就傾倒毀壞的建築,樹木在那裏扎根,草木蔓延,羅唯墨沒地方好去,只希望那些來自各方的灰點若是碰在一起可以互相殘殺沒時間理會他們兩人,就抱持最後的希望扯著景澤躲進了那座小小的森林裡頭,然後將景澤半強迫地塞進一個狹小的樹洞裡頭,自己擋在他前面。
「小唯,妳做什麼!」
「閉嘴啦!」
景澤才想要和羅唯墨換位置,卻被她狠狠地抱住──臉還靠在女孩身上柔軟的胸口處,害他有那麼一瞬間意識當機。
羅唯墨沒有多想,只是抱著景澤盡可能在腦海中和植物溝通她的想法。就如同先前她透過想像的方式將她希望植物呈現的結果傳遞出去,讓植物蔓延遮住被風吹壞的窗口那樣,她拼命地在腦海中想像植物將兩人緊緊壟罩覆蓋住的畫面,同時也害怕那數量龐大的灰點生物發現紅中還有陳阿公他們,也想像他們所在的建築被植物扎實地護衛住的畫面。
樹根發出了嘎吱的異常挪動聲,景澤馬上回過神來,卻感覺到原本打在兩人身上的風雨逐漸被某種東西阻隔在外,猜想也許是羅唯墨做了什麼,沒敢打擾她,可還是伸出手護著她的後背,深怕有什麼意外發生她會是第一個受傷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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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植物異常的嘎吱聲也引來陳木火等人的注意。
「怎麼回事?」張奕峰看著窗外還有地面與牆上瘋狂生長的植物,驚愕地站起身。
「等等,你看八萬和紅中他們。」陳木火拉住他,要他先看看動物們的反應。
除了紅中很焦慮地四處徘徊以外,八萬頻頻探頭看向某個方向,但這兩隻與兩人比較親近的動物絲毫沒有逃離的意思。張奕峰看了紅中的反應,叫了他一聲:「紅中?」
「汪嗚~」大狗馬上發出咿咿聲,搖著尾巴晃到張奕峰身旁求順毛,只是從他不安的皺眉還有反應都看得出他很焦躁,卻沒打算離開。
張奕峰馬上就安定了下來,知道植物增長對他們並沒有危害,可是動物們的反應卻讓他又緊接著擔心了起來。
「是羅同學他們出了什麼事嗎?」
「嗚~嗚嗚~」
「這樣你要不要去幫助他們?」張奕峰詢問,然後紅中的回應卻是在他身旁側躺,前腳不停地爬著他的褲管,這動作張奕峰很熟悉──這是紅中在討摸摸了。
「不用去幫忙嗎……?這樣我們也只能等他們回來了,希望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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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聲靠近了。
羅唯墨下意識地將景澤抱得更緊了,同時從未感覺意識如此清晰。本來只能透過植物「看」出去的視野一瞬間就像提升了好幾個檔次一樣,所有的植物都成了她的眼睛,讓她就像從好幾個不同的視窗看到了同一組畫面一樣。
一群或大或小的老鼠穿梭在樹林和草叢間,偶爾抬起頭來嗅聞與傾聽,最後牠們聚集在羅唯墨和景澤躲藏的樹洞外頭徘徊,但那兒已經被植物完全覆蓋了起來,連縫隙都被填滿,有老鼠想要嘗試突破植物藤蔓,只是牠們的牙口卻咬不斷粗壯的樹根。
然後,黑暗的樹林中多了一雙藍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趴臥在樹木高處,俯瞰著底下的鼠群們,牠隱匿得極好,絲毫沒有被鼠群發現;另一側又有兩雙橘黃色的眼睛在樹梢上注視著底下的鼠群;地面上似乎還有生物靜守原地,等待出擊的那一刻到來。
氣氛忽然壓抑了起來,羅唯墨也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剎那間,鼠群裡頭終於有鼠感覺到異樣,發出尖銳的警告吱聲,下一秒眾鼠一哄而散!
一條長鞭般的身影從草地中竄出,精準地咬住一隻體型較大的老鼠,長長的身軀將之緊緊糾纏住。
低沉「嗚嗚」聲傳來,樹梢上的兩雙橘黃色眼睛就像收到訊號似地直撲而下,對著地面上的鼠群伸出了利爪!
唯獨藍色眼睛的主人沒有動彈,但光是前兩種生物展開的突襲就足夠鼠群嚇破了膽子倉皇奔逃。
最後,身上有著鎖鍊斑紋的長蛇開始嘗試吞下窒息而死的老鼠,圓眼睛的褐鷹鴞家族在地面上歡快地撕扯著鮮肉。
這時,藍眼睛的主人才從樹梢上輕巧躍下。
那是一頭黑豹……或者該說是一隻貓,通體黑色的黑貓,只是體積大得宛如獵豹,唯獨那張屬於貓咪的臉沒有太多改變。
當黑貓跳下,鎖鏈蛇與褐鷹鴞們的動作有片刻停頓,卻沒有對黑貓表現出敵意,只是投以注目以後繼續用餐,三方互不干涉。
黑貓踏著優雅的步伐來到羅唯墨與景澤躲藏的地方徘徊了會,藍色的眼睛裡有著極其人性的傲慢之情,牠踱步了會,發出聲音。
「喵嗚──」『這樣就扯平了喔,醫生先生。』
羅唯墨在聽清楚黑貓的發言以後為之一愣。
然後一轉眼,黑貓忽然提起腳步,敏捷地消失在黑暗之中,展開他遲來的狩獵。
數息之後,羅唯墨在確定危險已經離開以後,腦海中的畫面轉瞬恢復成本來的植物光點模式,方才那種彷彿親臨現場的感覺不在,取而代之的從身體深處蔓延開來的無力感,讓她緊繃過頭的身軀瞬間失去力氣,整個人疲憊地靠在景澤身上倒了下去。
「小唯?」景澤擔心她的情況,焦急地呼喚她。這時也不是叱責女孩子隨便抱著一名男人的時候了,指尖傳來的滾燙感讓他知道羅唯墨因為不明原因又開始發起高燒來了。
「外面還好嗎?妳的狀況不對,我得趕緊帶妳回去找五條……」
然而羅唯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腦海中逐漸清晰的聲音上頭。
紅中滿懷焦慮地喊著:『小唯嗷嗷──』
八萬沉穩地說:『小唯,沒事吧?』
『小唯,我帶救兵來了!』三條用著她那軟綿綿的聲音喊出聲來。
『嗯!』阿松很有精神地回應著。
緊接著,有三道羅唯墨感到陌生的聲音,卻無比親切地感覺加進了這場談話裡頭。
一道醇厚低沉的女低聲響起:『小唯,我們來了。不用擔心一筒,她沒事。』
『哼哼哼哼哼哼居然被討厭的毛蜘蛛拔得頭籌了,真不開心!』女孩嬌蠻的聲音訴說著抱怨,但下一秒馬上變得甜滋滋的可愛音調說:『不過沒關係,小唯我來了~!我好想妳~』
『姐、姐姐,等等我……』另一道怯生生的男孩聲音響起。
「一筒……一筒沒事了嗎?」羅唯墨不自覺地問話出聲,全然忘了那些都是只在她腦海迴盪的聲音。
景澤聽見她開口說話,只能先閉上嘴聽她在說些什麼。
「一筒?妳還好嗎?」羅唯墨焦急地詢問著。
『沒事……我吃了幾朵花……需要睡一下……』一筒疲累的聲音慢慢傳了過來,讓羅唯墨很是擔心她的情況,儘管心裡很想生氣一筒一開始不想去救人但後來又私下跑去和對方打架這樣的行徑,可現在也不是一個責備一筒的好時機,只能強忍住要把毛蜘蛛抓起來把玩洩憤的念頭,可一鬆懈下來,就覺得渾身疼得厲害,又熱得讓人覺得氣悶,這時她才察覺到自己身體狀況不太對勁。
儘管如此,她還是先開口安慰景澤:「沒事了,那些老鼠已經離開了。」想到方才黑貓說的話,她忍不住好奇地詢問:「你以前救過一隻藍眼睛的黑貓嗎?」
「有是有,別人送來的車禍流浪貓……這個之後再跟妳說,妳發燒了,感覺還好嗎?」
「還可以,只是身體沒力氣了,讓我休息一下,等會我想辦法請植物讓一條路出來讓我們離開。」羅唯墨也知道現在兩人的姿勢有多尷尬,只是樹洞狹小,後路又被植物阻斷,要挪位置還得景澤配合,卻避免不了兩人肢體接觸的情況。
景澤見她還有力氣說話,知道情況也許沒他想得那麼嚴重,輕輕「嗯」了一聲,為了讓她好好休息,便抱著她在狹小的空間裡移了個位置。羅唯墨幾乎是側坐在他懷裡,身體一側靠在男人胸膛上,這姿勢令她尷尬窘迫地脹紅了一張臉,恨不得像踩到鐵釘一樣馬上彈飛,奈何現在身體不聽使喚,只能開口說:「一定要這樣抱著我嗎?很尷尬欸……」
「沒位置了,就這樣吧。」景澤不冷不熱地回應,其實心裡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懊惱和生氣。一個大男人接二連三被快比自己小上一輪的女大學生幫助和保護,說老實話很挫敗自尊心。雖然很想幫忙,可自己一聽不懂動植物說話,二無法操控植物,在末日後他似乎只有視力變好一點而已,身體感覺比較有力氣一些,其他就完全沒有太多的變化或者是特殊的能力出現,相比羅唯墨能夠動植物溝通還是操控植物的能力,簡直就像是古代貴族和平民的差別,讓他挫敗得不得了。
羅唯墨是個很敏感的人,景澤說話語氣一不對勁她馬上就感覺得出來。
「你不高興?是覺得自己很沒用,還要我一個女生保護是嗎?」
景澤一個挑眉,對羅唯墨的直覺感到訝異,但想到過去她與動物相處互動的模式,以及她看人一個比一個準的直覺,這份訝異很快就消散了。
「我很想幫點忙,不想每次都是妳自己一個人承擔事情,如果我也有能力就好了……這樣就不用這樣坐以待斃了。」
「噢……」羅唯墨很擅長和動物相處,卻不太知道該如何安慰別人。這個時候要說「想幫我承擔事情~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不要多管閒事了」嗎?但這樣感覺太矯情了,還是別說好了。
久久沒能得到羅唯墨回應,景澤輕嘆了聲,伸手在黑暗中小心地摸上她的額頭試探溫度,體溫還是很高,額溫就更別提了,天氣明明就很涼很冷,但她額頭上卻滿是汗水。
良久後,羅唯墨覺得不能在這樣下去了,氣氛尷尬得詭異,便乾巴巴地開口安慰:「那個……你別想太多,總有一天會有能力的啦。」
「嗯,希望會有。」景澤依稀能感覺到自己不會像羅唯墨說得那樣得到某種特別的「能力」,或許很多人都跟他一樣,只是身體變得更強壯一些,五感比過去更敏銳一點,然而唯獨羅唯墨會是那個最特別的存在。
就和以前一樣,哪怕站在人群之中,羅唯墨始終是那個最讓人覺得格格不入的那一位。雖然腦海中浮現的是一隻狗被一群雞包圍欺負的畫面,但套在羅唯墨身上卻意外的相似。
想到羅唯墨小小年紀就承受著父母的厭惡還有疏離;抱著傷勢嚴重的動物來求診時臉上寫著「請一定要救救牠」的堅定眼神;面對人時的冷漠以及面對動物時截然不同的溫柔神情;一個人面無表情地穿著喪服跪在羅奶奶靈位前折著紙蓮花的背影,連眼淚都不流一滴,私底下才趁著無人時不顧忌諱偷偷拿著棉被枕頭躺在羅奶奶棺木旁痛哭失聲的畫面;那些在她身後竊竊私語的人們;她抱著逐漸冰冷的動物自責難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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