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崇緊皺著眉,儘管布巾蒙著面,斗笠又擋了臉,仍然讓周圍氣氛一滯。
「這病發得急,卻不是尋常毒素。」他一邊說,一邊指著桌上放著的數個小碟子。碟子底部沾著一些麵粉糊糊,上面一點一點的散著各種不同顏色的斑塊,「多半是屍毒。這毒是能解的,但若找不到毒源,解的毒也沒有用處。」
顏老大剛從田裡趕了回來,聽閔崇說有得解,一口氣終於放了下來。閔崇見慣了這副情景,兀自走開了去問其他人病情的發源,眼色越來越冷。白罡不好打斷他救人,也向顏老大問了情況,才知道這病是從村裡一群小孩身上傳開的,先是家裡的大人跟著得了病,身上馬上便出了大片紅疹,胸悶氣短,幾個老人孩童撐不過去,起疹子後兩個時辰內就死了。這病自第一個孩子發病以來還不到兩天,村里已經死了六七個人。
白罡又問了苦咸大師來村裡的活動,顏老大只說苦咸大師雲遊四方,恰巧過了這村落,也沒什麼特別原因。
顏老大說完情況,又聽見白罡自稱是閔崇的師父,一個勁的要將自家兒子也塞給白罡當徒弟,說是要學點醫術以後多救人,積陰德。
白罡想得這事和少林多半沒關係了,那便不干自己的事,耳邊又聽得顏老大喋喋不休,煩不勝煩,正要找藉口離開,卻聽見背後一陣大響,竟是顏老大家裡轟地燃起了大火。
那火焰竄地忒高,顏家村多是木頭屋子,一燒將起來,一時之間便燒成了一片,村人都衝上去救火,卻見到閔崇飛身衝進了屋子裡。那屋裡傳出一陣藥味,適才調好的藥都在那起火的屋內。閔崇方才一查,發現全村的人或多或少都得了這怪病。他醫術雖高,身上藥材卻是有限,幾乎全都燉在屋裡了,現在大火一燒,屋子一塌,全村的人怕是等不到了。
他進了火場,房子轟地一聲就要塌將下來,他運起內功,一掌拍開垮下的屋樑,直衝藥房,卻發現爐子上空無一物,顯然是有人先將藥給拿了,再放火燒屋。他雖練功奇快,卻還遠不及當年血焰狂虎不怕火燒的功力。房子塌得奇快,顯然有人還在屋內,知道他在何處,正運功毀了周圍梁柱。閔崇想法運轉不斷,已經明白這是針對他設得局--顏家村一窮二白,除了自己,又有誰會急病一發就馬上趕來?那人還知道自己學習血焰內功已有小成,才會不顧火勢衝將進來,卻無法在裏頭久待,自己卻能待在火場之中,這樣的人除了同樣修習血焰功得白罡以外又能有誰?
他心下一冷,狂人曾偷偷傳話給他要他顧忌白罡,可他想白罡只是畏懼蠱毒失控,只要瞞著他不讓他知道自己練著毒功,兩人便也還過得下去。他不願多想,但腦中又不斷地想著白罡為何要殺他?又為何墮落至此,竟以一村人的性命作陪!
他雙掌紛飛,拍向四周不斷掉落的房屋殘骸,使得是向二流幫派鐵扇幫幫主學來的芭蕉掌。芭蕉掌若練到極致,確實可有那一搧滅火的氣魄,但閔崇初學剎練,只能使出這套掌法的三分功力,轉眼間火焰便燒上了身。他體內血焰功運轉,暫時抵得住火燒,心一橫,分辨出屋內那人的位置,直衝而去。他一追,那人嚇了一跳,轉身用力一推身旁梁柱就跑,霎那間屋梁震晃,他跟著那人衝了出去,後腳才剛出來屋子就塌了。一時之間飛煙四散,塵土四起,閔崇嗆了兩口煙,肺腑都在灼痛,眼睛也被燻得睜不開。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外拉,他下意識手腕一轉,長針就要挾帶著刺出去,突然聽見那人急切的喚著他的名字,正是白罡。
他感到白罡雙手溫度如常,並不像在火場裡待過,顯然剛才要殺他的人不是白罡。但又有誰要殺他?閔崇潛心一想,梟宮若知道他在此,定是要殺他的;白道上的人若知道自己是梟宮蠱毒,自然也要殺他;其他邪魔外道,自己能解得他們的毒,本身又是珍奇的人蠱,沒有理由不在他尚且默默無名時出手搶奪。是了,天下之中,似乎沒一人沒有殺他的理由,也沒一人有不殺他的理由,不僅可悲,更是淒涼。
閔崇向來思緒快捷,腦中念頭轉過,也不過眨眼之間。他輕輕掙開白罡的手,低聲說道:「有人暗算,藥都被拿走了,是套,我去追。」白罡說了聲:「你--」
話聲未落,閔崇已經運勁追了上去。他是現仍模糊,但他自小就是在藥罐子裡泡大的,他的藥簍子也被那人一同帶走了,味道淡淡地傳了過來,他便追著味道走。
他在外遊走時救過被陷阱給毒了的江湖大盜「錦衣夜行」慕平,傳了他一套「蜻蜓點水」的輕功心法作為報償,閔崇已經偷偷練了兩年。可他天生經脈錯亂練不了附屬內功,只得把血焰內功的功力生拉硬套,此時剛逃離火場,心緒稍亂,隱隱約約便感到內傷暗生。但那輕功確實厲害,三兩下他便看見那人的影子。是個高個婦人,衣著樸素,頭髮散亂,赫然是剛才村裡的瘋寡婦。村裡人都要閔崇別靠近她,說是死了丈夫後瘋了,話也不會說,只會呃呃啊啊的嘶喊幾聲,幾年間閔崇來去村中也沒看見幾回,次次看來都是陰鬱遲緩,佝僂的背影拖在大大的夕陽下。此刻她絲毫沒了原本的樣子,健步如飛,背後揹著閔崇的竹簍子,脫離了鄉野小道鑽到了山林裡,如履平地。
閔崇飛身從樹頂掠過,手腕翻動一枝長針激射而出。那婦人聽得風聲,猛地轉過頭,勘勘躲過,就這麼一停一轉,閔崇已經追到。她剛抬頭,閔崇就挾帶著下勢一掌劈下。方才婦人能熬得過火場,與閔崇的血焰功走的是同一個路子,卻只是閃躲,不敢接他一掌,顯然是知道他身上帶毒。
閔崇從未學正式過哪門名家外功,多半是治了病後病人傳了幾招,又或者是自己偷看後強行灌了血焰功似是而非的使個一招半式。此時他出招招數平平,多憑得是內功較為上乘,婦人使著一把短刀雖顯得左支右絀,卻也不顯敗像。
兩人又鬥了一陣,閔崇心緒定了下來,越來越得心應手。他對人體理解甚深,一面與婦人纏鬥,一面細心觀察對方招式,漸漸的竟能以掌做刀使對方招數攻之。婦人見他突然使出自己的招式,大驚之下,破綻百出,猝不及防胸口中了閔崇一掌,倒飛數尺,撞在樹上,軟軟地倒了下去。
閔崇喘了兩口氣,抽出了第二根長針,緩緩走上前去,問道:「我不過是一介醫者,你是誰?為何要殺我?」
那婦人閉著眼倒在地上,閔崇觀察她眼瞼隱隱顫動,知道她在裝暈,只怕自己再靠近一步,就要被偷襲。他也不戳破,只是輕輕問道:「你可知道你背後的那個竹簍內,究竟有些什麼?」
閔崇的斗笠早在打鬥過程中不知被掀到了何處,樹林裡陰暗,他全身黑衣,只有一張死白的臉幽魂般懸在那裏。他眼睛微微彎起,像是在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他道:「你大可繼續躺著,只是那竹簍裡十幾個小陶罐,一個陶罐一個蠱,關在裡邊,但不知現在被你壓碎了幾個,只怕是都要逃出來了。」
話聲剛落,婦人倏地彈了起來,一柄短刀直直刺向閔崇,速度比方才兩人相鬥時快了不知數倍。她刀上注滿畢生功力,劃過空氣,嘶嘶有聲,帶著一陣熱煙刺將過來,顯然是賭上性命的最後一擊。閔崇的內功在她之上,只是剛才相鬥時婦人忌憚他用毒,不敢和他正面相鬥,只是遊走消耗他的內力。此時閔崇終於激得她正面來襲,又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的動作,她一動,兩指勾起為爪,也是蓄滿了內力抓向她的手腕,硬生生插了進去,破了這招,刀尖離他的雙眼只有毫釐之差。他手指一抽,抬腿一掃,正中肝臟,婦人劇痛不已,大叫一聲,倒在地上緊緊摀著手腕上兩個血洞,兩眼中盡是怨毒。
閔崇俯下身,隨手卸了她四肢關節,也不言語,只是手指拂過那被婦人壓在身後扭曲變形的竹簍子,輕輕吹了一聲口哨,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盒子,從裡面取了一點藥,用炙熱的內功蒸開,滿是藥氣。
聞到那氣味,婦人張口正要說些什麼,被閔崇隨手抓了地上的葉子堵住了,便瘋狂的掙扎了起來,可她只有身軀可動,四肢都軟軟的垂著,只能在草地上扭動不停。閔崇把她翻了身,臉朝下地按在地上。她看不見身後的情況只聽見閔崇低聲道:「前幾年過冬前我去了南方深山,撿了一些乖孩子。你身處梟宮,總是耳濡目染,便知道這些孩子最是怕冷,我們身上至陽的內力,最是受他們喜歡。」她感覺到閔崇撥開了她的外衣,一指摸到後頸微微戳了個淺洞,把那點藥抹在了血洞裡邊,接著便是一陣細細密密的沙沙響聲,背脊微微發癢,無數細小的腳爬了過去,互相摩擦,嘶嘶作響,循著味道爬向那坑。又聽見閔崇輕輕吹了幾聲口哨,一個手指寬的冰冷身軀纏上了她的腰,涼滑的鱗片貼著她的皮膚,而閔崇的聲音更陰冷,隱約帶著點笑意:「他們怕冷,我找到他們時是在一條大蛇半死不活的身軀裡。大蛇的脊椎也是這般,在蛇首附近有個創口,他們就都鑽到了裡面,寄生在牠的身體裡,我將那條大蛇養了幾個月,還是死了。你說,梟宮的人該能活多久?」
他冷眼看著一隻手指長的蜈蚣一雙大顎咬嚙著血肉,急切的想鑽進溫暖的肉體內,婦人掙扎得更為劇烈,但蜈蚣咬合力極強,咬上了便沒有放開的道理。她吐開了口裡塞著的葉子,還未說出什麼就狠狠被面朝下一砸,吃了滿嘴的土,淒厲的尖叫聲隱隱約約傳了出來,可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待婦人幾乎窒息,那隻蜈蚣已經半隻入了她的體內,他才將那顆頭拉了起來,拍出她嘴裡的土,一字一句地問她:「是誰派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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