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不屬於我。
告別恬靜的浩園後,便又回到煩囂的都市裡。
外面仍是天昏地暗,在270A號巴士上層中的我昏昏欲睡。我的臉頰挨在冷冰冰的玻璃窗,眼角斜視著沿途的街景。耳機傳來許冠傑的歌曲︰
「倉卒歲月,世事如棋,每局都光怪陸離,
驟晴驟雨,人事天天變,有喜亦有悲。
恩怨愛恨,世事如棋,每局都充滿傳奇,
若顰若笑,難辨心中意,似比幕前做戲。」
街外都是商廈、住宅、商場、商店、車輛、行人、公園、樹木、山坡……這些東西重複又重複,湊在一起就是我們熟悉的香港,香港是個重複的地方,香港人過的是重複的生活,生活本來是個重重複複的故事。
我認為故事的複雜之處,就是因為故事的重複性。單調的一句話容易明白,若同一句話說一千遍、一萬遍,不同的語氣、場境、情形、聽眾,便容易使這句話變質,帶出的意義發生了無限變化,簡單於是變得複雜。
重複自有著重複的原因。
我目睹過不少人離世,出席過不少葬禮。人生因為無常所以苦短,離別總是叫人傷感,當你每次結識一張新面孔,你就有了多一次道別的打算。這樣的說法也許把人生渲染得很灰暗,而事實不過如此,塵歸塵,土歸土,既生於世,死亦隨之。生死的概念,是可喜還是可悲,視乎你活得如何。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巴士駛近萬基大廈車站,停站,人客上落。
我搔搔頭皮,掏出手機,有四個未接來電。兩名少女嘻嘻哈哈地步上巴士上層,在我前方的位子坐下。巴士再度開動,前方交通燈號卻剛剛轉為紅燈,巴士於是又停了下來。我不耐煩地打了個呵欠。
另一輛巴士停了在鄰邊,車身有著一大幅英皇教育的廣告。
我無聊地打量著對面巴士上層的乘客,但見有一名老人在看報紙,一個中年人在用手機看電影,一個胖婦人在化妝,一對情侶似乎在吵架。其餘的乘客大多都低著頭睡了。
沒有什麼特別的,我又打了個呵欠,正要別過臉,閉起雙眼稍睡片刻時,卻下意識地馬上睜開眼睛,回頭一看。
在對面的巴士之中,我隱約看到一人剛從睡夢中醒來。那人原本低頭熟睡,長髮蓋過了面孔,此刻那人正要慢慢地抬起頭來,但坐在那人身旁的胖婦人卻剛巧坐直身子,拿著鏡子為自己補妝,幾乎完全遮蔽了那人的身影。
就是這匆匆的一眼,竟使我目驚心駭,我雙眼不斷瞪大,雖還未來得及看清這人的長相面貌,但不知為何這人令我想起了什麼來,使我幾乎嚇得瘋癲。
我回過神來,開始大叫︰「喂!」我拍打著玻璃窗,想要引起那人的注意。
「喂!喂!喂!」我用力搥打巴士窗戶,抓狂、怒吼,身旁的乘客都被我的舉動嚇壞了,有人用手機偷拍我,前方的兩名少女則驚恐地尖叫了一聲。「回應我!我在這裡!喂!喂!!!」我聲嘶力竭地呼嘯,雙腿不停亂踢著。
前方開始轉燈,巴士引擎開動,對面巴士亦即將駛去。
「啊!!」情急之下,我一把抓起上方那紅色的敲碎玻璃手錘,想也沒想便揮向車窗的角落,並使勁補上一腳。玻璃窗應聲破裂塌下,勁風吹入車廂。車上人人對我尖聲叫罵,我不顧一切,幾乎從窗戶爬了出車,後方卻有人把我抓著。
「啊!!!」我拼命掙扎著,放聲狂叫。
在對面巴士的那人正在整理自己的頭髮,那人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呼喊,長髮仍然遮蓋了那人的臉龐。我只盼能清楚看見那人的臉容,然而,巴士車長發現了事故,開始煞車,對面巴士卻繼續前行,在我眼前逐漸駛遠。我看著那巴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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