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早餐要回家之前,他們還去了一趟附近的菜市場採買食材,因為他們除了要想辦法解決午餐,晚餐還要煮三人份。不過跟一個完全沒有料理基礎的人來逛菜市場,根本就是像帶小孩,向楀桓連蔥跟韭菜都分不出來,只負責幫忙提東西。
蔬菜收進冰箱,從裡頭看著逆光的客廳,總有種夏天的感覺。路以暮把剛買的東西都處理好了之後便開始備料,蔬菜該泡水的泡水、切碎放到備用的分格,肉品則是從冷凍移到冷藏解凍。
「以暮,這個剪這樣可以嗎?」
「嗯,可以。等我一下喔,這個腐竹也幫我剪一絲一絲的。」路以暮身上套著圍裙,右手俐落地操著長筷夾起長條未裁切的半熟腐竹,放在砧板上,接著將交由那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剪成小絲。
現在他們正著手午餐的備料,顧慮到向楀桓這個新手料理長不怎麼會用刀,他給了對方一把食物剪,這樣會安全一些,而且木須炒麵有很多需要剪小的食材。至於像紅蘿蔔和高麗菜那樣沒辦法用剪刀的,就交給他用菜刀切。
在兩人四手的合作下,備料工作比平常還要快結束。大約早上十點,外頭的太陽正逐漸讓氣溫升高,就算是冬天,但今天中午似乎也有二十五度的樣子,那個討厭的台北人都穿起短袖來了。
「……好了沒?」
「再讓我逛一下啦,以暮你們家好復古好漂亮耶。」
「那只是老舊沒有翻新而已。」
結束了午餐備料,他便坐在客廳的靛藍色沙發上等那個不知道跑去哪裡,卻聽得到聲音的好奇寶寶。向楀桓在這棟兩層的屋內到處跑,倒是沒有發出木板架樓梯快要散掉的聲音,但希望他沒有擅闖他的房間。
或許是因為家裡空間也不大,那人隨意晃了一圈之後就咚咚地跑下來,拉著他跨在沙發扶手的右手搖了搖,小朋友的精神力可是沒有那麼快就能消磨完的。
不過他只覆著短袖圓領T恤的頸部掛上了一個熟悉卻很久沒見到的黑色背帶,向下一瞧,是他總背在身上的SONY 相機。
「……我還想說你怎麼沒帶相機。」男人露出了像是安心、或者平靜的微笑,起身任由自己被對方從敞開的落地窗帶離屋內,跨越草堆往河邊前進。
「昨天只有拍一點大家的照片,有小孩來亂就太忙了啦,今天可要讓我多拍一點喔。」
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河面摸起來還是很冰涼的,如果是夏天,他更喜歡赤著腳踩在草地上。不過今天還是先穿著鞋子就行了,他手指拂過水面,一絲冰冷包圍手指,在纖長玉手離水後便不再吸取溫暖,幾粒水珠依依不捨地攀附在上頭。
走在熟悉的河邊,風吹著有些催眠。但架著相機到處拍的向楀桓可是完全相反,看起來對家附近有河流及草地感到很興奮,還忍不住把陽光下的長髮男人背影匡進了小小的觀景窗裡。
他還記得向楀桓早些時候在車上很成熟地沒有繼續追問或是強迫他說話,或許是顧慮到那人自己過去曾經說過的話,所以只是輕撫他的頭髮,稱讚了路以暮今天的髮型。
「……你還記得我以前說過,我背負了一條五歲的女孩的生命,而你和她給人的感覺十分相似嗎?」
他很感謝那人這樣溫柔的態度。
維持著一前一後沿著河邊散步,接近正午的陽光讓他有些退縮,最後在一棵大榕樹下躺了下來。迎面就可以見到的好看臉龐就在距離鼻尖五公分處,並沒有那麼觸手不可及。
「嗯哼。」男人眨了眨他細長如狐的雙眼,為了不給他壓力而別開了。
「她是墨沂的妹妹,簡墨潾。年紀只比我小幾個禮拜,五歲的時候過世了。因為玩躲貓貓從三樓窗戶摔下去,算是意外死亡。但如果不是我告訴她可以躲在窗台外面,她也不會爬到那裡去。」
「……我真沒想到你指的背負生命是這個意思。我不知道我這樣講會不會讓你不開心,但她如果順利長大的話,可能就會跟我們一起躺在這裡吧。」
「是啊。」
心裡湧上的一股失落感令他在這個當下無法再講更多,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把這股情緒表現出來,但對方說得沒錯,要是簡墨潾有順利長大,那肯定會是一個忘記前世,成長得很好的一個女孩吧。
想到這裡,罪惡感莫名的變得更大了。不知道簡墨沂有沒有想到什麼可能的地點了沒有,他覺得關於前世記憶的事情,已經調查得差不多了。
「對了,她似乎也扯上了前世記憶的事,我們最近正在重新調查。但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還沒有什麼頭緒。」他一個使力坐起身,雙手交握至於膝上,背後因為躺在草地而沾上了一些草屑。
包括前幾天找到如遺書般的連續信和謎團,他幾乎都告訴向楀桓了大半的內容。
思考被一聲快速的喀嚓打斷,回頭一望,又是那張躲在鏡頭後傻笑的臉。他移開相機,靈動的黑眸轉了轉,也跟著坐起來。
「你是不是像十年前的人一樣,靠去圖書館找關於記憶的書來查資料?感覺以暮就是這種人。」這些話雖然是事實,但換來一個噘嘴。他似乎很滿意,接著說:「既然前世記憶的『記憶』已經了解,那下一步就是『前世』了。那說到前世,你會想到什麼?」
「……輪迴?」
「叮咚!答對了。」他彈了個響指,繼續公佈正解。「會有前世記憶,表示這個人有前世。聽起來有點像廢話,不過前世的那個身分又是誰?我覺得這是你可以去尋找的方向。我想那個墨潾妹妹可能是因為你和墨沂姐都認識她的前世身分,才會留下線索,願意讓你們得知真相吧。」
老實說,向楀桓這番話點醒了他,路以暮壓根兒沒有往這方面去想。或許是因為同樣受前世記憶這東西所苦,那人過去也曾像這樣積極尋找各種資訊吧。
「……總覺得,你是不是有去找過跟你前世有關的事?我想聽。」
他有些好奇地將視線轉向身旁正把玩著相機的男人,渾圓澄澈又真誠的眼神令向楀桓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暗下臉色,有幾分委屈卻堅定地拒絕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他也不介意,大致上算是在意料之中。他像是早就準備好般地搬出以前從向楀桓那裡聽到的那句話,想說的時候再說就好了。
「十一點,我們該回去煮飯了。」
路以暮站起身,拍拍褲子和上衣站上的碎草,邁步往河岸上堤的雜草堆走。腦袋正在構思午餐菜單的他沒有注意到同行的男人沒有跟上來,身體翻了又翻,像是要把剛才還躺在身邊的那人殘存的氣味全收進懷裡,不管裹滿雜草的衣也沾上泥土。向楀桓又在草丘上躺了一會兒,才依依不捨追上他。
一點熱油爆香,倒入兩顆蛋炒香。肉絲、紅蘿蔔、木耳,最後是高麗菜,一樣也沒少地倒入鍋裡,一點鹽巴調味,僅靠陽光照明的開放式廚房登時傳來陣陣香氣。
一個人要顧兩個瓦斯爐還是有些吃力的,不小心正在煮的麵就會啵啵啵地冒泡溢出湯鍋。他夾起煮得半熟的白拉麵,瀝乾之後倒入炒鍋,與剛才的料一起拌炒,這時候再加入腐竹,才不會過熟。
逐次翻炒大鍋,等到目測差不多熟了,就倒到大碗公裡,並先放到微波爐裡保溫。
四人座的餐桌擺了三份餐具,因為他只知道母親開會時間是早上,下午應該沒有工作才對,他卻沒有聽說她中午會回來吃飯。
不過長年的習慣還是讓他多煮了一人份,餐具也多準備一份,以便母親隨時可能回來。
靠近客廳中央時,目光所及之處經過了半開的落地窗,隔著紗窗看見的男人身影看起來十分狼狽,他差點認為自己是眼花了。
路以暮連忙跑向窗邊把自己推出去,赤手拍著那人身上的碎草和泥土,明明是從同樣的地方回來,卻不知為何全身沾滿了河邊的枯草和乾土。
「你回來的時候跌倒了嗎?」
他幫站在原地不動的向楀桓拍掉身上大多的碎屑,對方卻反常地沒有回答,看起來心情低落。他心頭一怔,忽然想到了可能的理由。
「……我沒有要生你的氣。而且明明就是你拒絕我的,為什麼是你在不開心吶。」他笑笑,雙手合力拉起那人的單手,將整個人從落地窗帶進屋內,並關上紗窗。
男人席地而坐,像是在鬧脾氣的小孩。他也不知該怎麼辦,就只能先把人放著,回到廚房處理午餐。希望待會兒他心情好點時就能吃飯了。
「以暮,我去換個衣服。」
「嗯。」
聞言,他從開放式廚房探了一個眼神到客廳,卻沒有及時捕捉到他的身影。他不以為意,便繼續處理鍋裡的龍鬚菜炒肉絲。午餐都做好後便端上餐桌,這時已經換了一套衣服的男人就坐好在餐桌前,前些時間的脆弱表情不復存在,臉上掛著一貫的微笑,莫名令他有點擔心。
又來了,和之前去吃拉麵的時候一樣。他不喜歡這種好像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咦,怎麼有三個碗?」
「我不確定我媽會不會回來吃,她說她下午才會回來。我們先開動吧。」
男人應了一聲,伸長筷子去夾碗公裡的木須炒麵,自信地說那一道菜他也有幫忙。向楀桓就像平常一樣,充滿個人魅力、看不出破綻,這副平常就看得到的樣貌他卻看得目不轉睛,甚至忘了動筷。
他無法說自己真的認識這個人,他每次都好像說了什麼,又好像沒說。這麼會藏著心情,是不是跟只提過一次的前世記憶有關係呢?
「以暮?」
「以暮煮的菜很好吃喔。」
「……是嗎,謝謝。」
男人的輕喚讓他回過神來,發現那碗炒麵已經少了一半,這才開始動手夾菜送進嘴裡,但並不好吃。不是他的手藝退步了,而是沒有心思感覺料理的味道。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bIKDEcAp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