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鹤
“我们预计即刻派出船队向远海进行搜索——毫无疑问,这种程度的屏蔽已超乎了我们现有科技的范畴,若非一类极高维的物理技术,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西土人同我说道:“这片陆地应是被灵法隐藏起来的。”
我恍然似梦,看手中那锁灵镯,缓缓抬头,听他道:
“为此,蔺先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论灵法,如今在广陆,恐没有人比你更擅长的了。在那茫茫海上,前路未知,我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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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神者’作为我们东乡之长,你要使他为你打工就算了,还不提前与我们商谈一声,是否实在是略微有失礼数了,嘉伊尔?”
来人道。其身未至,其声先达。此虽是西土语言,仍有些东乡口音,使我亲切,也稍清醒了些。嘉伊尔,这名议员蹙眉回身时,我便看见门口出现一人影。礼同议会要求,此现身的东乡男子,身高约莫在一百八十公分上下,在东乡人,尤其是南部人血统中,已算是相当高大了,也西装革履,只是配一张娃娃脸,显几分格格不入。
“我是代表广陆的所有人类来询问他的,此事无关我们两民族的斗争,海先生。”
嘉伊尔回答。门口那男子朝我伸手,我无奈,摇头对嘉伊尔道:“我先同清文商量一番。他已经着急有一会了。”
嘉伊尔抬头,以一种本无需迟疑的态度看着我,似已知晓结局似的。仍然,他最终颔首,同我二人道:“请便,两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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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清文作为海矜天的四十代孙,我竟觉得两人个性十分相像。过去在刹山座下,他虽和我并无什个人过节,最终也不至何种剧烈冲突,却尤其好逞口舌之快,喜欢与我在言辞上有些难下的台阶,个性天真而草莽。我二人略行室外, 他便劈头盖脸同我说:
“此事莫不是西土人的阴谋,在天幕中起了什么闪光弹,故意引人去海外好制造大难罢?”
他收了先前的嬉笑面孔,认真道:
“你可感受到唯乍的归来了么,听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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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他并站在这回廊中,沉默良久,至于他不耐的地步。寂静持续,他终忍不住开口,问我:
“你是唯乍的听神者。祂若回来,你一定知道。”海清文暗示:
“祂上一次降临,可有什么预兆?”他压低声音:“你见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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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沉默着,看向走廊中的装饰,略过层叠不尽的西土纹样,终看见那鲜亮的羽毛,出神时,听海清文如石破天惊,低吼道:
“听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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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回头望他。他见我面孔,似乎恢复几分神智,垂首道歉:
“原谅我的无礼,听神者,但如西土人也明白一般,此事对广陆前程,事关紧要。若唯乍能再降而理此混沌,我众人便可迎来新生——已整整两千年了!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我叹息。那墙上红鹤的羽毛回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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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乍的降临没有预兆一说。”我苦笑道:“若说预兆——已全在此世之中了。”
海清文闻言,面露喜悦,而转瞬落入昏暗,似终究,不明我此言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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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样辞别了霍夔神,踏上南行的旅途,此记忆因那时剧烈散耗的灵力模糊。这抽干元神所造成的影响无异于一场大病,唯对我清晰的念头,我可感,似只是我的修为,约在极长的时间中,都不可能再恢复至从前那般,而对一切的缘由,尚是无知。朦胧中我记得在一月后马车经过镰州,而我微掀开帘幕,便见到码头中停泊的铁船,近海港之处,所行已可见诸多白面长身而多须的西土人,使我惊异之余,不由更愿回到拓承山,查知详细情况。然那一遭,除却我接连不断地患热病而乏力意外,所遭阻碍意外,亦是较往日颇多,待穿过北三州,至东都前,我却又得知拓承山此时全然封坛,而上下诸长老多失踪,仙家群龙无首之消息。此去北地耽误半年,再回那月夜而别的东都,我竟顿生那隔世之感,因拜访众人,结果都是修为自那夜神战大不如前而无天眼,无灵法,眼闭耳塞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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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父自那日以来便昏迷不醒,如今已在覆舟山本宅的炼丹房中修养半年,需以那地火驱体内之寒,比蔺大人当日的症状,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甚惊愕,竟久而无言。子非这族中小女,俄文卿见状担忧,同我请道:“蔺大人也似乎形容憔悴。我知近来皇上宣告西土与西土交涉通商,天下震动纷纭,人言攒动,您必然也担忧。只是现在众仙家的模样,文卿恐诸上师,伤动元神,难复根本。如今拓承山四周,灵力紊乱,蔺大人留于此,恐也不得修复,我看,您不如回家乡静养一段时间——若大父有消息,我便使他,直接通知您……”
蔺家所在蓟州与东都相隔有千里,我因当下局势不明,委实不敢离东都,正是那时,有家书送到,问我安危:原来倚泉数月寻我不到,已心急如焚,族内甚至众人以为我身死离世,要选他为族长。我展信一看,得知他妻子已孕,年末便付生产,顿时泪出眼眶,平日不见。
俄文卿不再多说;我同她深行礼,感慨元神受扰而易感七情——情之一起,余物焉有所归?不再犹豫,动身反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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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蓟州那日,天极寒,意外,本是山南地带,竟下了场夜雪。这水乡省城已至新年前夜,千家万户挂那鲜红灯笼,从最末一座孔桥起始,一直引到桥头的蔺府去。我骑马前行,经过一行人收摊的集市,见有一算卦的小摊,仍在和两位过客摇卦。我见他的手上下晃动,不由出神,我经过他身前时,他正开卦,然就在这瞬间,我二人对视一眼——那封卦的盒一颤。
“——欸!”
算卦人叫道。我也愣住了,刹那凝固,见那卦片飞散,在地上滚落,改变了先前的形状。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来一遍……您呀,可不该这时候打扰我们……”
我看那被改变的卦相,久而不言,那三人已抬头,见了我面孔,神色先前有些不快,后则是吃惊,到后来,我不觉,竟有些尴尬,无措了。
“……这,这不是蔺老爷!”算卦人嘟哝道:“哎,您回来了……”
“是。”我对几人点头:“此番去的有些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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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便匆匆结束了这一卦,很快收摊走了,令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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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驱马前行,心中始终念着先前那卦相。我一目,使那卦相变,不过是从水火既济,变为了风火家人,以新年寓意,甚至后者还好些……只是那旋转在空中的竹片,久久不离我眼前,随街边的红火照应着——使我见那原本该落地的‘阴’,化为了‘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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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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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使自己舒心,只恍然注意到周边的红光,不知何时已散了。这我看了百年的老院墙边,寒风萧瑟,夜色涌起,竟是无星舞光,只有月色凄凉地照着墙边的枯竹,兰花早谢,院边,梅花落了满地。我眼骤睁,心尚迷茫,身已动,跳下马,冲入院内,见阵阵白布笼罩着我,上边黑字模糊,四周无声,只有堂屋内传来阵阵微弱哭声。
四周无一红。唯有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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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庭院,气喘吁吁,停了脚步,恍惚而难信地向前,那堂屋已变作洁白灵堂。内里燃着烛火,遥远,我见棺木,放置地上,而非台上。堂内有哭声,我却见无一人跪,只慌忙走近,心中却难耐此痛,手捂胸襟。
白色随我前进。我走近那漆红的门廊,夜中,其如深黑,只在我要跨其入内的一刻,红色浮现我眼前。我睁大双目,久久不严,手捂心口不放,几颓坐在地,间那红鹤展翅,落于那棺木边,将它修长而诡谲的颈,靠在这棺边的人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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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灵人不曾起身。棺内躺着个年轻女子,腹部隆起;守灵人缓缓抬头,眼已猩红,见了我,久不言,最末,一行血泪,才顺着他的面流下,倒映着那红鹤的身影,凄然使我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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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彦哥,”倚泉对我说,声音已沙哑不可辨。他的血落在他妻子洁白的灵衣上,留下猩红,声音幽幽回荡,如烛火,燃他生命:
“……你如何现在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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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泉跪倒在棺上,嚎啕大哭。我背靠门廊,无法回答。我无法告诉他我损失了多少修为——而我那时也不知道,未来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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