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前事
“……所以,您过去,也被限制过受教育权吗?”从庭中起身,安伯莱丽雅受阿帕多蒙所领,复在那壁画旁漫步。葳蒽山下府邸所留存的壁画非是十分明显之类,因其原作想必颇巨大,被打碎各做基建后复观原型不曾是容易事,故过去,‘真史’人尽皆知前, 便是常见此墙的家族代际,也不曾往那处设想,如今事变人迁,二人走过,这新来者也能顺指引,略看出浮雕上究竟绘制何物了。
“我么?”阿帕多蒙原本注视壁画,略转过头,见安伯莱丽雅神色认真,苦笑道:“这倒没有。”
她显探究:“但,您方才说……”
他笑。“这边请。”他引她向前,低声道,似有讽刺,不知对谁:“只是说着,男性受管控严格些,实际教育与否,还是看家庭出生。大约无处不如此。”
他别过目去;她问了句,为何,他没回答,只垂头笑着,仿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这就是为何我们的历史永远处于斗争之中。”他低声道,继而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壁画上,以手指那处尖锐的石纹。
“此乃所绘龙翼一角,远处那尖锐塔形建筑,透视看来高可入云,如今虽似应说是‘明石千宫’,到底形状不似,现据‘真史’种种推测,约莫说遥远古代,梅伊森-扎贡比如今甚还要高,是座通天的建筑,而这壁画所描绘的就是当年在葳蒽所发生的一场大战,据解读——当然,不是我自己解读的。我对此事并无天赋,”他言语间又是无奈,只以目光深望壁画,又似入石中:“都是家姊前些年精神尚好时所剩手稿中收集而来——是在这场大战之后,那高塔被从中部撞断,毁于一旦。”
两人顺壁画上一巨弧前行,就前所说,此必然应是巨龙之脊背。安伯莱丽雅出生在大龙战后,不曾见龙,阿帕多蒙察她神情,以为她将有些动容,不想别目看去,仍是不见波澜,似此凡常无有之造物,对她来说竟无特别。
“……这不是动物。”乃她唯一之感想。阿帕多蒙望她,后自摇头而笑,心中生些幽暗,苍凉之感,声音低沉,续道:
“时值一千年前,上一回‘环月’降临之时,三王齐降兰德克黛因,于中部这孤山,葳蒽,盘踞便是拥那黑心的龙王,”数几暗示,皆撞到那年轻女人无动的面身上,他略转头,迎南风,叙道:“南去沃特林,所居则是存红心的血王。”他抬手指向北部,亦引她回头,面上仍残些淡漠:“最北边的诺德,住着有石心的白王。一千年前,三王曾聚此山上,度过一夏宴,夏末分别后,下次再会便是决战。”
她看向叙述者,企图领会他的暗示,终无解,只朦胧有些感觉,问道:“所以他们为何彼此相斗呢?”
二人站于墙间的缝隙处,下可望葳蒽的城镇,衰颓显著。此虽有言,她却终究是极少就接触城镇之所的,幼时在达弥斯提弗,常困宫殿之中,后至孛林,亦遥望湖区,连特里图恩以下地区,都几未曾踏足。忽见此景,她竟转瞬思及五年前,她至羯陀昆定尔那日,也是在日光璀璨的夏日,暑热浮蒸的街上,她的眼被汗热晕至昏沉时,唯清晰见到那人满为患的街道,听见那遥远,曾将她唤醒的声音,罪人。她深凝望葳蒽萧索的街道,脑中却不由将道道人影填满其中,似要比较诸样不同,却到底不见。
“这是……”
阿帕多蒙声音渐低。怎样能回答呢——或者说,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么?连斗争,能动的原因都不知道,就已知必要斗争的命运。
他抬起眼,看身旁这年轻人。是了——痴傻,还是尤其智慧,出人意料?
正是不知这斗争的原因,兴许他眼前这孩子,才如此无动于衷罢。他对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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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们的心终究是不同的。)
他坐在座椅上,再不能掩饰,听自己的心狂跳,几使他感到痛苦了,但他却不能动。柯云森在远处,用起皱的手握住卷轴,用那残留的右眼,眯着看上面的字,口中念其中的文:
“根据古代真史的破译和南部边境民众的口供(引用记录在后),‘海渊’以南极可能存在陆地,如是黑荔波斯之后——但种种实验都表明 ,这块存在于兰德克黛因南北两级的陆地并非以弧形环形存在,因无论在何种高度对地表施以弧形探测,结果都别无二致:地面并不存在弧度,而倘若是环形,沿东西方向行船,应能同那陆地相遇,而实际上,所有的船只都会在纬向航行后回到海渊,海流通常是解释这种径向力的说法,但不排除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譬如说,‘海渊’的吸引力。值得注意的是,东西方向上没有任何记录现实船只会遇到类似‘海渊’的阻扰,若非存在物理不感知的光学屏障,海渊恐是和对岸陆地,聚集地的唯一通道。近年,往北而去的大量船只皆无功而返,迷途海上,最接近的报告,也仅是指明,黑荔波斯冰风暴更北,是一片略有蓝色的凭天石壁,但越接近这石壁,返回的船员就容易罹患那奇异的症状……”
他的手心满是汗。
(马在他周围踱步。那同他一并坐在海燕之野前的同行者望着他,面色越发忧虑,怀疑了。他捂着脸,肩膀起伏。他一点也不记得他写了什么——不。他必须忘记——才能回来。凡事都有代价。
那金色的眼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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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魂。”柯云森念道,从内容上移开眼,发表了一句评论:“看来这位候选人在北部颇有耳目,且南来北往,行路发达。这些事可不是一般学究能知道的。”
他笑意盈盈。“——很多都是军部机密。”柯云森暗示。
他没动。那主持者继续念:
“已排除弧形和环形的可能后,此处列举综合极南极北两地证据,以概率形式说明为何南北两地背后可能联通有未知的陆地。根据目前已收集到的星图变化,不似兰德克黛因其余所有地方的观星站,唯有黑荔波斯最北端所观测到星象,和此处以南的星象变化,非同相移动,而是镜相移动。这极有可能是这种南北折叠,连通同一陆地的结果,因彼处天空非继续向北延生,而相反是自南而来。若循此假设,则余下种种现象皆可顺利得解,譬如黑荔波斯和南部海域高度一致的涛动和星律,此处反常的大面积雪沙,唯可以某种从北来不应有的高层暖锋理解。凡此种种,皆可在这一假设中立足,唯一的问题是,在‘王子十问’大面积与公众接触前,少有人对此进行发想,而故此,对南部北部天空的详细观测现象既不广泛,也不成系统,常伴有随年岁变化而历法紊乱现象。笔者已筹备此文数年,将绝大多数时间花费在通过对北部星空考察,以佐证猜测的准备上。下附观察结果记录充分温和假设内容,唯美中不足是重复和数据量的欠缺,使结果仍有一二可探讨出,但余下内容,皆是以此命题的认可为基础叙述……”
声音稍止,柯云森似停止深思,桌间因此寂静。他能听到他心的跳动声,几震耳欲聋,然他不敢抬头,确认四周人是否得听。他只能维持这个姿势,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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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这壁画,血王和黑王的战争正发生在葳蒽的上方。一夜血雨,红河浸染山林。”他向她解释道,指着壁画上一处似雨的雕刻:“血王不敌黑王,由他吞下了心脏。此后,黑王北行,攻破塔中守卫,兴许再穿过白山,击杀了白王,但如此细节,壁画上就未曾记载了。”
她听着,并看着那壁画,心中略动。那感觉叫做压抑;像孛林在雨前。
“……然后,那黑王怎样了?”
阿帕多蒙摇头:“众说纷纭。据说他损毁了塔,自此也在暂时封存了龙心……您了解过这一部分吗?”
她只说她知道历史上龙心曾消失过,但不知道是多少次,什么时候。“看来就是那时候。”她因此道:“那为何后来,龙心又再次出现了呢?”
阿帕多蒙的神情惨淡。忽忆少年事,他别过眼,望壁画上一处如眼缘之物。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安伯莱丽雅注视别处,面上似戴一无面之纱,将其感意全盘覆盖。
“他是有意这样做的吗?”
她问。他有些迷茫,问她是何意。她解释说她注意到日常工作劳动中时常有些结果是无心之举,而尽管有心时,结果也出任意料,譬如烹饪。这比喻自然让他有些怔愣,片刻才反应,点头道:
“这也无法考证,但或许,他确实是愿封存龙心。”
他见安伯莱丽雅的目光竟有了些活泛,心中暗变:这孩子知道这件事吗?
她父亲——起码是可能上的父亲。
但她没提及此事,只复转过头,再看葳蒽的城镇。
“那看来是徒劳之功了。”
她平静道,若是思索,令阿帕多蒙惊奇。他不想她竟会如此评价此事。葳蒽府邸的杂芜间林风穿过,有脚步声来。二人转头,见一人影,腹部有隆起,从林道后来。阿帕多蒙低头,如不知该用何面目对待此景,只引安伯莱丽雅上前。
“您叔叔为您加派的军队应下午就到了,请您稍事等候。”他以一种力求坦诚但适得其反的方式对她开口,引她向路远端缓缓走来那个人。如今林影不再摇曳,其体态便也清晰了,乃是个孕妇。
“我妻子。”他低声道,像将这话咽了下去。安伯莱丽雅诚有些不解,她不曾从这情境中感到任何特殊的含义,但却似乎深以为耻——为他自己。四面的壁画如映射般沉重地落在他身上,意义为她所不知,他却感到了,那对繁殖催促的纠缠和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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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虽然技术性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高,但我必须承认,自内会选拔开始以来,还没有一个人提出像尊驾一样大胆的提议——您甚至提出了‘封魂棺’与这地理条件的联系——不,您不用回答我,我只是随口评论,见笑了。”
柯云森以带烧伤痕迹的手指翻阅那卷轴,时有抬目看他的闪烁,但见不清晰。他不敢抬头,听他续而评道:
“实践上,您选择的这个议题具有十足的紧迫性,因我们对‘封魂棺’的警戒,时至今日,仍未消除。去年,叙铂.阿奈尔雷什带‘环月’北部军团拦截了‘联盟’对封魂棺的最后一次突袭,据说他将那棺材埋入了北海深处,如其来时,而内里的尸首早已腐败,只其中那两颗龙心,仍复跳动,堪称生理不可解的奇迹——不,实际上是三颗龙心,据传说,拉斯提库斯的黑龙心,有八房八室,九窍玲珑,实称奇异……有这么一颗心。”
他顿了顿。听话人可感他抬起头,用那残存烧伤痕迹的面孔环视四处,最后留在他身上,深望着。
“在他确实消失了所有影响力之前,永远不能掉以轻心。”柯云森笑了笑:“不过我看这论文剩下的部分,和封魂棺关系不大,具体是论述通过‘海渊’的可能方案,老实说,尊驾要做好准备,因技术性的缺陷受其余成员否决的可能,尽管我觉得此发确实不失一趣。倘若‘海渊’背后确有新土地,对我们的整个文明来说,都是一场全新的挑战——我们继续。”
他因此念道:
据沃特林极南地区传说——确实曾有数类传闻和直接目击案例,证明‘海渊’后陆地状物象的存在,同时随‘真史’发掘,古南部联盟曾有多次组建船队,空中哨兵队伍期望寻得出路的记载,只是无一例外被‘海渊’之火烧灭。最近一次考察,来源是旧王室年间的秘密行动,可证识‘海渊’之火同白龙血混合血龙脉之鳞粉燃起的蓝色天火基本一致,目前但无任何直接通过的手段,但有一下两点的材料,许证明通过‘海渊’之事,并非不可能,其原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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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森顿了顿。
“‘海渊’之火,似星律脉冲,也有火山类似特征,有一定的休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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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伯莱丽雅殿下。”
这名自林中出现的女子,个头约莫一百七十公分,身材纤细,使那腹部的隆起更显引人敬畏。丈夫站到她身边,搀扶她手臂,使这银发女子可同她行礼。安伯莱丽雅的心中,似忽然闪过些念,虽有些模糊,但确实可称是‘尊重’一类,迅速回礼,使这女子坐下了。三人复落座庭院的小桌处,她与那夫妇相对而坐,对着女子样貌,久望出神,此一是因为她平日很少得见北方人,眼下有阿帕多蒙夫妇对比,更深觉叔父的相貌,确实很有北部特征,二来,看见妇人,她忽深刻地,从某种气味上,想起了母亲,身没顿时那难言的并感。她握紧拳,不知何故,察某种重压,只是这妇人也虚幻,遥远地微笑着,唤醒她印象中母亲的笑容,模糊却深刻,那这束缚,是从何而来——这种印象,又确实是人们所夸赞她的,孝顺,思恋么?
女子的金眼和她相对。罕见,望进她眼中,她有些视空之感,少众人那冗杂的心虚。
“佩塔门过去在北部是药物学者,因此能耐住中部山陵的寂寞,否则我绝无可能拥有家庭。”阿帕多蒙歉疚道:“辛苦夫人,长居此简陋荒凉山中了。”
“岂会。”这夫人,佩塔门笑道,然她的眼,闪着金光,反望向安伯莱丽雅,长久不动:“葳蒽历史悠久而风景优美,若论幽居而与山河共美,察天地前事,岂有比这更好之处……”
稍静。安伯莱丽雅直身长坐,佩塔门微笑,复问:
“少殿下方才在和夫君谈些什么?”
阿帕多蒙正欲答,安伯莱丽雅却先开口,直视佩塔门那金眼,清晰道:“历史。”
她解释:“龙心的历史。”
妇人笑意盈盈:“噢?”她也不怎么动作——使安伯莱丽雅颇见注意。不。她真的很少看见——这样同她一样,几能维持一动不动的人。容器在凝固,灵魂在运算。
像机器。
“您感兴趣什么呢?”
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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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渊’的脉冲,随近年南天爆发的天文现象,实则已相当明显。古称群马座,南天上常在夏季经行喀朗闵尼斯正上的星宿三,其顶部作为马首的那颗星,色泽与众不同,似有天火之状,暂称‘蓝星’,近五年频繁爆光,且时与‘海渊’之火呼应,此虽非必然联系,存在耦合并现的可能,然此星,连同星宿三,星宿五,星宿七的历史记载,在以来千年的历史中都显示与南方海动和极南海温变化吻合,甚至在千年以前,极有限的记录的拟合测定中,都大致粗糙地与海水变化相应,其周期,经四十组清理筛选过后的星轨和明度对应‘海渊’变化和海水温度的随机数组估算,落在三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天和三十七万六千四百四十五天以内,辅以历史传说考证,此日期正约为,一千年。同时,单调性的测试显示,最可能拟合出平滑函数的调性周期基本在二十五至三十五年间,截至目前,最近数据,已在十五年间,没有显著变化。
计算过程及结果附表如下。
声音再停。
“嚯。”他听柯云森略顿,长视卷轴:“尊驾的意思是,‘海渊’的变化是一个周期复波,在区间内甚有显著单调特征,整体,却又可能有极大趋势变化,而您可以尝试算出那个最低点的坐标,是吗?”
他当然不答。柯云森也不曾指望他回答,手指扣在桌面上:
“此事就技术大体上,可谓欠缺创新度,比诸位先前入会者所展示的分析构架都有质上的不同,却不可断定其过程‘不难’。这一问的答题难点,恰巧在于极大胆的猜测和数据收集的难度。您在后文已指明了这个最低点,很有可能限在一两日之内,因此计算精度,比之数据跨度,要至于相当地步,而且此中有许多历史性难点,譬如两环以来历法变化,使日期记录需要转译,且不可避免会有错记,伪记现象,这就要求需多个参考数据体系,譬如海洋波动,陆上变化,以及——如您所说,‘环月’的变化,您需要假设三者之间有强关联性,并且尤其考虑调性问题——此调性可能在任何时刻忽然反转,对结果造成巨大影响,而,最关键的是——您的入会,需要等待时间,不是吗?”
他低头,柯云森抬头望他,面带微笑:“——您目前最急需的,是接下来由您自己亲自记录的星象变化,从而来推算那最低点,不是吗?这需要些时间罢?”
那枯萎,有烧伤痕迹的手对他抬起。柯云森道:“我相信这会在成员间造成极大的分歧,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诸位请稍事休息片刻,一刻后,我们将开始投票。”
他仍没有动。地下温度极低,他忽感阵从深心底泛起的凉意,时比周遭的寒冷更胜。此处黑暗似在飘舞,而后,在他心间空白时,光明涌起。
与会者的斗篷皆动——所有人都违反禁令,但无遗漏,看这黑石所作的桌忽显透明般的亮。他抬头,见柯云森手捂额,发出声痛呼,漏出的声中,几亦有狂喜:
“唔……尊驾的念头,看来颇投我们的大君之意。”
他呻吟道:
“——米涅斯蒙王子对您有直接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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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她犹豫片刻,以直白明了的语言诉说了:“我母亲为何反对龙心,在何种意义和行动上反对龙心,好明白,我未来应如何做。”
她看向佩塔门。
“龙心是什么?”安伯莱丽雅平静问道,似为舒缓答题者的苦功,将自己所知,不知,一一道来:“听阿帕多蒙阁下的意思,和我先前学的一二课程,似乎有三种截然不同的龙心。它们如何不同?”
阿帕多蒙面露忧愁,夫人却笑了,金眼仍不曾动。
“龙心……”
她轻声,清晰道:
“是极为危险之物。”
安伯莱丽雅见她合手,手上血管浅淡而清晰,微笑在她眼前,却同海市蜃楼般。
“——是人,企图对极限的探寻,对生命意义的追问。”佩塔门说:“如何不危险呢?那诱惑,那偏移。一旦知道,无法无知。一旦触碰,无法回避——没有后退的道路。”
“夫人。”阿帕多蒙面略变,但佩塔门不曾看他,只看着面前这年轻女人。光正坠落,在她深蓝如黑的卷发上落下红影——她的面容像暗影一般,而眼神空洞,似听天律。
“——只向着那终极的答案。”佩塔门说。
“答案不同,当然是很正常的,不是么?若是一样,才奇怪。”她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且会有自己的答案。”
她听着。
“那你选择了什么?”她忽问下,先对着佩塔门,而后,不等回答,又对着阿帕多蒙:“——您呢?”
阿帕多蒙,显然不曾料到她会问这问题,愣了神,佩塔门,相反,似以此欢乐。
“我……”
她呢喃;没有语言。听话人略睁眼——这无言之音,似才是对她最了然,最熟悉的。她像一阵寒冷的白气,在空气中幻化成形,最为是真实的答复。这声音倏忽被吞没于一阵宅邸后的喧哗声,阿帕多蒙首先起身,向着那渐延长而炫目的橙光。日已要垂暮了,远来有一队长影,少顷,一个漆黑的人影从外出现,披着修士的头巾。
“——我想知道生命存在的意义。”佩塔门轻声对她说,手抚腹部。
“姐姐!”阿帕多蒙起身向前。风吹起安伯莱丽雅的发;答案在此刻入耳。她转过头,见到那面纱下,一衰老显著,似与阿帕多蒙不是一代人的面影,看见远处军队方阵的长影。
“……所有人,都做选择。”她听背后那女子呢喃:“但你,孩子。”
风勾勒出她这已如传说的轮廓。佩塔门注视她:
你的选择,已经在你出生时,就被决定了。
可怜的孩子。她似叹息道,如见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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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涅斯蒙王子对您表达了诚挚的祝贺。”柯云森断续,细声地反复道:“他非常高兴。我们如今受困的大君希望您完成研究。他希望您得到兄弟会的资助——我已得到了传言——唔!”
他发出一声痛苦而深邃的呼唤,继而忽瘫倒在椅上,久久无言。他——他看着,不知道其余人在如何做,不知其余人是否在看,或者又已低下头。他无法动弹,看着,那淡蓝的雾气,在柯云森面上漂浮——他记起黑荔波斯北部那在一瞬中出现在他面前的蓝色岩壁,一千双无神的眼睛划过,最明亮的光明没有含义,像最清澈的水不再流动——他看柯云森的面孔在沥干含义的剔透和沉重的衰老中交错,最末,他那烧伤的指节用力握住桌的边缘,血丝渗出,像一味药进入他的血管——他剧烈呼吸,然后骤然弹起,神回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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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接到。”柯云森抬头,看向顶部,声音平和,落向四处:“我同意候选人的入会申请。”
他对四周的无面人道:“诸位可开始投票。”
光亮因此顿时熄灭,黑暗中传来笔动声,继而,一道脚步声,显然同那领他入室的引路人相似,每步皆类似:步幅,节奏,轻重,绕行室内。纸片纷落。效率很高,心跳三百零二次后,灯光亮起,聚在柯云森周围,他手中赫然是那些白色的纸片,十指极快清点,转瞬分完,两处不相上下。
“加上我在内,二十赞同对二十反对。”柯云森微笑:“有没有需要改变意见的?”
沉默十下心跳,他继而惊起,因一极致冰冷的声音,几无波澜地响起:
“改为反对。代号一十三。”他转头,见不是坐在椅上的发言,相反,是一个站在椅后的——人——开口:“虽然我本人对‘海渊’有些兴趣,但我一直不大满意‘兄弟会’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不知死生的米涅斯蒙的言听计从。此有违自然法则,我不同意他的意见。”
“噢。”柯云森道,仍微笑。
十次心跳。
“改为赞同。代号二十四。”又是道冰冷的声音。两个带着那怪异随从的人,经由两个随从的唇开口:“尊驾提醒我了——此事要以米涅斯蒙王子的意见为重,尽管我认为这个方案有许多瑕疵。”
“呵呵。”柯云森倾斜身体:“回到原点了。还有没有?”
十次心跳。无声。
“如果是这样,可能要等研究进展后,进行二次会议了。”柯云森道。
十次心跳。
“——改为赞成。”一声音道。他忽抬头,意识到这不是个机械,冰冷的声音——这是个人声。
像个男人的声音,平平无奇,不见特征,可能是其最显著的特征,然转瞬之间他意识到这就是异常之处。此声并非说话人的真声。
“代号二十七。”二十七号道:“保留理由。”
“啊,二十七号说话了。”柯云森点头:“还有没有?”
沉默持续,直到他拍手。蓝光忽从天而降,将整个会场照得透亮——而他现在就看出来了,这山洞的下方——就是具巨大的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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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欢迎尊驾——四十一号!”他听柯云森朗声道:“正式加入‘兄弟会’。”
他对他伸出手,那面上的伤痕,如今才透露出原本意气风发的英俊样貌:
“我的同志,愿我们同心齐力,沐浴在真理永恒的光辉中,朝世界的净化勉力而行。让那低等而不幸的愚人彼此斗争消灭罢,我们的任务是圆满的和谐。”
蓝光漂浮在他头顶,使他如蒙圣水,光洁如初:
“合同一体,亲如兄弟。”他微笑,稍转了个方向:“——当然,也可以是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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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铂.阿奈尔雷什文。”有人说,摇晃他的身体。一个女人的声音:“醒来。要下雨了。”
他皱眉。意识的涌入吞噬资料和信息——金水冲刷他的头脑,他像在那人梦寐以求的冰冷海洋中沉没后——再度上浮。
“我们该出发了。”这女人说。他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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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头——顺着柯云森目光的方向。只有一个极小的角度,也许人不能注意到——但这是个巧合,因他原先就在看那方位——那喉咙。
他转过头,和二十七号对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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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惊呼,从梦中醒来。这女人向退一步,居高临下,面色沉默地看着他。
“叙铂团长。”来人道,目光平淡,但内似有暗云。两人对视,明尼斯美尔龙自温霓别过头,静声道:“我们得移动到有遮蔽物的地方去。”
他许久不动。他看着她,长久,无言,任记忆冲刷,似一个水人渐渐变空。
(二十七号。他想。他看见过他
不。
她。)
“对。”他说。然后他同样转过头,看向山丘之下。葳法瑟-戈斯廷躺卧低地之中,光明最末,暴雨之前,仍是翠绿生机,勃发无垠。更远,海声遥传,澎湃低语。
达弥斯提弗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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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您叔父的军队已到了。”阿帕多蒙回头对她说。她同样迈步向前,夕阳将她的影拉得很长,她的步伐,稳定,每步相同,使身在无疑的变化中展现出其最威严的态势的力度,令阿帕多蒙身旁那年老的女人面色微变。
阿帕多蒙,这个仍显得英俊的中年男人向她介绍道:“这是我姐姐,圣蒂莱特。”
他并非是个性格热烈而开朗的人,但当他低头朝她露出笑容,那无关原因和来处的尘世幸福仿以天使烟云降临。军队行进声在黄昏内显整齐,有序,似宏大而坚定的军乐——难道不似,目视她二人,如同对这——生命最本真,淳朴而愚昧幸福酷烈的守护?
安伯莱丽雅站定身,朝山坡下望。许多士兵也抬头看她,如看幻觉。她听见佩塔门在她身后发出轻微,理解而嘲讽的叹息,宽恕那必然无知的执念。
为了生命的真知——为了生命本身。
她想到。三个——回答了两个。
最后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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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在这个黄昏中,像审阅军队般低下头,面如蒙在命定的肃穆之相里,就像她已决定好要为三个答案中的一个——这以爱为始以爱为终的生命活动本身而奉献此生了。
她想着第三个答案,然它其实已存在她身中:夕阳如火般泼洒她全身,引观者生那无上的,不明的敬畏;这色彩和壮观都是如此合称,如此绚烂而酷烈,如血的化身,凝练升起,神圣,不容置疑,却由不得喜悦。
她回头望向佩塔门,这个怀孕的妇人,带着半身血色,询问那第三颗龙心的目的和缘由,她却对她微笑,嘴唇翕动,问她:
——你会么?
为了生命——
还是为了生命注定的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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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泼洒,像血刺,洒满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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