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Blood)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TujhY0y82
队伍从南部的山林降落,隐瞒行迹而去向坚决,在陆上扎营的最后一天,海已在林线后遥望,深蓝与浓绿相映;天又是阴沉,潮湿的,墨伽沙来同她汇报工作时,她在帐内,往外看,对着海。帘幕被拉开,甫一出现墨伽沙焦心如许的表情,她摇头,若叹其胆怯本性,但又似安抚了,道:
“别急,慢慢来。”她温声道,偶仍使自己惊讶。此也纯粹可来自于她肉身的支撑和附加,显在面上,透着疲惫。安多米扬仍坐着,从那飘雾的海上别过眼,望墨伽沙,点头:“你说,我听。”
墨伽沙便平缓几分,甚有几分安稳;感动了。她是知道安多米扬一路变化的。她深呼吸,闭眼,想:小少主也终于从那个我行我素,雷厉风行的独行客,变成能领军安营,众人信服的将军了。而,她,看着这个副官,不由在她视线的黑暗中,面露更悠久,无奈的笑容,亦是想到:
这路,墨伽沙,我的小朋友,可比你想象中还要长!
安多米扬合手听着墨伽沙报告:
“‘鬣犬’的部分高官信不过昆莉亚。她们认为她不但会助力解放黑龙心,甚至可能成新的黑龙王,但那样,又恐同从前一般,所谓,治标不治本。”
安多米扬沉默听着,而后点头,平静道:
“她们担心很正常,我甚至不指望接下来的作战,她们会听我的指挥,但这担心是多余的。”墨伽沙感奇怪,道:“为何?”安多米扬笑笑,合起手,清晰道:“因为昆莉亚不可能成为黑龙王。”她轻靠在椅上,略指空中,问:“你觉得昆莉亚会是那为了感情,为了心爱的人,愿将整个世界都毁于一旦的人吗?”
墨伽沙犹疑了,而后,摇头。安多米扬面露笑容,点头道:“正是如此。昆莉亚是个有原则的人,她不可能是黑龙王——要说哪一个人还可能是黑龙王些,你倒可以指望安伯莱丽雅和达米安费雪。”而后是沉默,包括说话者本人。海浪起伏平稳,心绪却是紊乱的,墨伽沙感前路不定,安多米扬却若回忆了。
“——不。”许久,她否决道,呼出一口气,笑容有几许戏谑:“黑龙王不可能是另一个人。”
墨伽沙自不懂得她说的是谁,只见她落回椅上,目视帐外,看着海,深深思索。许久,安多米扬抬手:“不必担心这事,到时自有定夺,你先汇报其余内容。”故墨伽沙忽而回神,点头应下,又道:
“北部传来消息,‘兄弟会’内部的纷乱似迅速平息,因原首领,叙铂.阿奈尔雷什文阁下从未组织反抗——自动乱发生以来尚无人见过他。他失踪了,目前,‘兄弟会’正全境将其拘捕,也因此,后方,自我们南下以来,已接连遭到了‘联盟’的攻击,遵从您的命令……”
她犹豫道,终于垂头,声明此事:“……尽数不战而降。”
帐外景色冷淡低沉,如军队的气氛,是犹豫,低迷,又暗自漂浮那深深怨怒的。墨伽沙亦心中迷茫,安多米扬却显平静,点头道:“很好。这情况是可以预料的,若不抵抗可使联盟减些暴行,再好不过。”此举并非不善,只仍令墨伽沙难解,道:
“我无权置疑您的命令,阁下——但在安伯莱丽雅殿下取得龙心前,驻守原处,据城防守,不是更好么?您如今弃诸地而走,岂不是舍弃后援,再不回头——”
安多米扬望她;墨伽沙猝而不言,垂,面色复杂。安多米扬摇头,清晰道:“——不错,我们正是要破釜沉舟,全力进攻。”她语气平淡,向墨伽沙解释:“自泽年病重,苔德蒙斯于西部再无牵挂,将高原城的粮兵辎重皆交与我,而经三年养精蓄锐,再无比此刻更利出战之时。诚然,”她张手,若将墨伽沙的目光轻托于掌中,而这女子恍然的神色,也似被拢起般,稍见凝聚:“我们是可以拒城防守,但难防‘联盟’对散城的报复,尤其是,无法顾及劳兹玟对孛林的攻击——若要兼顾民生,又能牵制‘联盟’对北部的干扰,最好的方法,墨伽沙,你觉得是什么?”
她见墨伽沙的嘴唇颤动。副官转过头,看向海,若无言地,以她们的目的地,指明那呼之欲出的方法。静谧许久,唯海沙弥散,墨伽沙望着那片蓝,继而轻声道:
“……是攻进劳兹玟的本营,牵制其主力。”
安多米扬微笑点头,合手:“不错。我们正是要借道达弥斯提弗,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强攻羯陀昆定尔,如此,方能在龙心的纷争定夺前,将损害最小化。”
墨伽沙沉默着,有风吹动她的发,只是许久无言:帐外,士兵正在架设使船降海的长木,众将士的精力和力气,人可清晰见,在三年来以疯狂的速度增长着,由墨伽沙这类曾生活在继承者之战后来龙年代的人看,其景在繁荣生机下唯引起那深深颓唐:这二十年的时间是为了什么?那苦苦追寻的善梦,似只是时间无尽的长河中压抑了那必定萌芽人种与以瞬间;肉芽在血管中穿梭,迸发以破土在即的力与欲,在那劳作,压榨到极限的劳作后,她们这孱弱的美德福音,即刻将被理性的控制取代!如此想,她几乎无法动弹,唯在那声音从后传来声,恍然回神:
“你害怕吗?”
啊!墨伽沙因这声音颤抖了一下——因听在她耳中的,竟是个低沉的男声!忽而,在她脑中,记忆分明不存之处,浮现眼周的是一片燃烧的蓝。她不敢回头,因仿佛看见那发红如火,蓝眼蓝袍的男子,坐于王座上,问询她对自己必死的命运,是否害怕——她不敢回答。是的,因为她知道,若她回答,是,她会登时头首分离,因此人将以血的鲜艳教与她如何面对轮回诸生的宿命——若她回答,否,她的颤抖会将她出卖,她会在极度痛苦中,血尽而亡,因敢逆反这君王裁决的真实——不,不。她不敢,因为她见过,她了解他——
“你害怕是自然的,没关系。”她身后的人说。墨伽沙回头,与她望着。帐外的劳作声仍在继续,她垂头,看向此人的蓝眼。在这一刻,她似头一次感到,那双常燃非凡之火的眼,也是平凡,如常的。
眼泪倏忽滴落。“对不起。”副官道。她跪倒在这女人身前,为自己心中的恐惧道歉:“对不起,阁下。我真的——”
那双手碰到她的肩,也令她似触火似地愿回弹,然,火叹息,若散开,将她包裹了。她感此人稍倾身,轻轻扣过她的肩,用粗糙的战袍和温厚的体暖,将她抱在怀中。她的眼,不可置信地睁着,继而有泪滑落,伴随她的啜泣。
“你变了啊……”她呢喃道,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她是在说安多米扬吗,那个她从小陪伴的少主?还是说,她在说什么别的人?
记忆无法回答。拥着她的人只叹息:
“你怕,也实为人之常情。”那手拍着她的肩,轻声道:“你一辈子,也不曾为自己活过,寻找过答案,辛苦你了——墨伽沙。”
她抬起眼,怔愣,澄澈地望她,见到的是那坚定而沉稳的蓝色;火被包裹其中,像光一样,再不灼人了,只有它在烧着自己的烈度,顺着温暖,传至她的肩。
她听她说:“但我向你保证,墨伽沙——无论我是否是折旗之将,这场战役,只有胜利!你愿意为这一战,出一份力么?”
安多米扬轻笑,苦涩,又有些自嘲:“世上战役千千万万,为灵魂而为的圣战,却百世难逢。但,到底,人为了自己战斗,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不会逼迫你。”
啊——
在她手中,她忽然颤抖起来;这张脸,在她剧烈的感情波动中,都似被泪水掐得变了模样。它更张放,明艳,锋利了;那夹杂着白发的黑发上镀上一层夕阳般的火光,像山崖上的红树,漂浮在她的心中。
卡涅琳恩!她的心无声地,茫然地说——那在山坡上孤独地蜷缩着的孩子,受选之红——我侍奉的,折断了我头颅的君王——你经历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使你再不一样?她想问问她,但那灵光夕阳的一瞬,刹那而过,墨伽沙,唯发现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安多米扬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面颊。而,不知为何,仍怀着恐惧,她却笑了,悲伤,委屈,却又虔诚地,对她说:
“我愿意!”
我的王啊。
她将头低向安多米扬的手指,亲吻她的手背。她望着她,庄严而郑重地,承诺道:“多谢你,墨伽沙。”她以她不知的言语,发此偿还的诺言:
“在洗清此身使你们蒙受的冤苦之前,我绝不血尽而亡。”
墨伽沙摇头。她已下定决心,便抹干眼泪,起身,继续去调度,去工作。安多米扬亦从椅上起来,要出门查看一番,稍转身,却得墨伽沙惊呼:
“您背后有血,阁下!”
她先前正想着那极为庄严,有关命运的事,这一下回头,却看到的是自己的袍子被月事弄脏了,哭笑不得。
“都快绝经了,还不让我消停。”她调侃道,同墨伽沙说:“你先去罢,我换身衣服。”墨伽沙,稍在门口停了一会,担忧望她,只见她更衣,才离去。
安多米扬解开战袍,看向自己枯萎的身体。布料层层剥落,脆弱纤毫毕露:她已不年轻了。五十来岁,绝不是一个适宜殊死决战的时机——那沾着一簇闷黑血迹的蓝布落在地上,她的面容紧绷,完整而稳定地,再度将这正在崩溃的身体包裹。
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没有比当命运挑战你的时候,挑战它,更好的选择。血彼此望着;她身体中的血和桌上的龙血,那些曾离开,正在离开,拨动,搅动,翻涌着愤怒而从未诞生结果的血液对望,等待她落下身,将它举起。
她已穿好了衣,背手看着。我会饮下它——她想——现在是时候了。她伸出手,握住了龙血瓶,将它撬开,然后倒进了酒杯。她将它端起,平稳,镇定。
血色在果海中旋转,映出她的眼。她看着它,心想:我想知道这一次,你和我,谁会胜利。
卡涅琳恩举起酒杯,将那龙血一饮而尽。血入喉,火烧身。她将酒杯放下,身体踉跄,复跌落在椅中,目光朦胧,以手扶额,余光中,看见了桌上的信件。
她的目光稍暗,脑海中回荡着那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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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朋友。
我相信当你接到信的时候,一定也有自己的麻烦:万事都有交换。
我醒来了——但是我也几乎失去了一切。你不会再认得我,你不会认得我是米涅斯蒙,如果你看见了我的拼写里有多少错误,也不会惊讶。我的记忆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我得在那之前到达‘封魂棺’的位置。
愿这回,命运眷顾我们。我会打开封魂棺,让他回来。
不知怎么,我认为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请你一定要撑住,然后,解开那个谜题。
因为如果你能再见到我时,我肯定已经不会理解任何事了。
别了,老朋友——
愿你也能找到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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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闭上眼。血在浮起——血海在淹没她。卡涅琳恩深呼吸,继而,没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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