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鳴接近了那道嚴重生鏽的門。他沒有看見門牌,只看見門上的幾個孔洞,其中一個洞裡有發黑的物體,他不肯定那是一截螺絲釘,抑或如同他曾在地面踩到的那樣,是一團口香糖、或是難以辨認的黏稠污泥。
門上也沒有鑰匙孔,或許其中一個功能不明的孔洞便是它曾存在過的遺跡。方鳴不由得聯想到,過去他曾見過一些可怖的流言,債主追債,往往會給住家堵上鑰匙孔、在附近淋上紅漆等等——
方鳴的視線飄往一側的牆上,見牆上沒有他想像中的紅漆,下意識便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分得很清楚,這一切並不是他自己的感覺。隨著愈來愈接近鬼的居所,他對那隻鬼的感知也就愈來愈強烈,情緒也愈會受其感染。不同於與從詛咒中誕生的鬼,單位內的鬼曾是一個活人,它的意識仍然殘存在此:一個窮困潦倒的女人,而且也是一個年輕女人。
他仍帶著那個快遞袋,袋中的黑裙子本應是屬於這個女人的,但最後輾轉流落到旁人的手裡。
她與詛咒以及黑裙子之間,有著明顯的聯繫。
方鳴伸手搭上了那道門,鑰匙孔不存在,門自然沒有被鎖上,它虛掩著,門縫之中透露出一點血腥味。
只是這棟舊樓本身就帶有一股污穢難聞的氣味,那血腥混在其中,很快便被掩蓋過去。相對而言,魔力的氣息卻是更加清晰,而且穩定。
在推門之前,方鳴看了看其他人,藍箏來到他的旁邊,而另外三人則站在幾步之外的位置,再看他們的表情,顯然是莉迪雅提醒了蕭若和秦瑾之不要太過靠近。
「吱呀——」
毫無懸念的是,生鏽的大門被推開之際發出了極度刺耳的聲音,彷彿是在宣告他們的到來。
方鳴踏進了單位內,第一眼看的不是房間中央拉長的白色鬼影以及血泊中的屍體,而是魔力的來源。
一個木造衣櫃。
從櫃門的橫縫之中,他看見了一隻往外窺視的眼睛。
他馬上就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可是,魔法能夠互相感應。在這麼接近的距離下,他既然能感知對方身上的魔力,對方自然也能感覺到同類的存在。倏地,那隻眼睛便沒入了黑暗之中。
毫無疑問,對方選擇了最保險的做法,也就是逃離這裡。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對方的身影正要消失的同時,方鳴竟也感覺到了附近有另一股魔力出現了——而且他莫名地對後者有微妙的熟悉感,不算很熟,但似乎在哪裡見過。
情況緊急,此時他也不作多想,一揚手,便是接二連三的火球轟向了那個衣櫃,轉眼便把它炸成了碎末。然而這一舉動以攔阻為目標來說顯然是失敗的,他最後只匆匆瞥到了那傢伙的臉:一張陌生男人的臉。
然後,就連那張臉也消失了。
「是他!」蕭若激動起來,「是電影院裡把人帶走的那個男人!」
哪個男人?
不過這時候並沒有多少人有閒心去聽他的話,幾乎在他開口的同一瞬間,另一個人身體蜷曲著連滾帶爬地逃出了衣櫃,他倒在地上的時候,衣袖上的火焰甚至還在燃燒著。
這個人懷裡竟還抱著一本方鳴似曾相識的書,在今日稍早之前,他曾經把相同的書投入香爐灰中。
滾出來的男性一邊慌張拍打著衣服的殘餘火苗,一邊淒慘的喊叫起來。對他來說,這大概算得上是人生中驚險萬分的一個時刻。然而,整個房間的人都沒有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
方鳴的感知中,那個倉皇逃脫的男人並沒有跑得很遠,他甚至仍在這棟建築之內——但是,似乎並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他不能。這與先前感受到的那種有些熟悉感的魔力有關,那種魔力的氣息剛才從天而降,如同一個倒置的水杯一樣籠罩著舊樓,形成了某種結界,而它也限制了那個人的移動範圍。
其他人都在看窗前的白衣女,以及在它腳前的女屍。它們靜止不動,看久了,會以為一鬼一屍是藝術館內的石膏像,只是,禾日市藝術館內沒有這種獵奇的雕塑:背對著他們站在玻璃窗前、脖子被懸吊下來的麻繩拉得又細又長的女鬼,以及肢體扭曲的女屍。
但在倒霉鬼從衣櫃出來的一剎那,女鬼原本的穩定似是突然受到了干擾,她的衣服忽然飄動起來。
麻繩上響起了「吱嘎」一聲。
女鬼的頭顱連帶著麻繩的繩圈,頓時扭轉了九十度,她腐朽的臉上,兩個空洞的眼眶彷彿是在控訴一樣,死死盯著那個倒霉鬼。
下一個瞬間,她已經閃現到男子的面前,乾枯細長如同鳥爪一般的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人從地上提了起來。男子好不容易剛撲熄了身上的火焰,對鬼的移動根本反應不過來,更遑論躲掉鬼的襲擊。
被鬼抓住不到兩三秒,他的臉就漲成了青紫色。
「他……」
不待蕭若把話說完,一抹影子已經越過眾人,朝女鬼直奔而去,細看竟是幾束纏在一起的新綠枝條,看似孱弱,卻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鑽過空隙,絞到了女鬼的五指上,將其從男子頸項上節節扳開。
禁錮才剛鬆開些許,男子便噗通一聲墜落在地,只見他的頸上皮膚已顯現出帶有瘀青的指印,但總算沒有大礙,甚至還有力氣爬到一旁瑟瑟發抖。
女鬼尖嘯一聲,隨後它吊在麻繩的身軀又如同擺鐘指針般晃動了一下——眼看正要有所行動,但沒想到的是,依附到它手上的枝條居然層層生長,直到完全把它捆縛,這種生長速度才減緩下來。
「咦?」
出手制止女鬼的莉迪雅卻是驚訝的叫了起來,方鳴看過去,只見她此時竟是腳不沾地的浮在半空,在她腳下的地面,則是竄出了一叢青嫩的綠芽,它們自仿磚的縫隙之中冒出、抽長、最頂尖處甚至可見細小的花苞。
對於圈子內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十分奇怪的場面,只要她願意,使用這樣的能力沒有問題,頂多就是浪費魔力。在正常情況下,沒人會浪費魔力讓一片混凝土長出花來。
然而莉迪雅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宣告著:她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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