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刻意留下了胚胎的腦袋，也不是說他有什麼多餘的憐憫，只不過，影響他人睡眠終究不太好。
手術過後，如同往常一般，陸展開車送他離開醫院。上車前，陸展問他：「最近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家不錯的餐廳，要去試試嗎？」
這種心血來潮的邀請也不是第一次了，方雲也習慣性的答應了下來。
在駛往餐廳的路上，兩人談到了剛完成手術的那名少女。
「說起來，怎麼沒看見她的家人？」
為了保守方雲的秘密，每次手術時陸展都會確保手術室內外沒有閑雜人等，而當中不包括病人的親友。一般來說，只有在病人狀況危殆時，陸展才會請方雲進行手術，而在那種狀況下，病人的家人友人通常都會守在手術室門外。
「她是單親家庭，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在她失蹤的時候每天都在街上貼尋人告示、去到處問人有沒有看見過她……大概是日夜操勞的緣故吧，有一天她過路的時候沒看清楚交通燈，被貨車撞到了，當場死亡。」
方雲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陸展扶著方向盤的手握得更緊了。
「真是可憐，身體的創傷很容易治好，但心靈一旦受了打擊，就很難完全復原了。」方雲轉過頭看向車窗外，他們剛回到市區，在上了高速公路之後，映在眼裡的盡是炫目的燈飾，與之相對的，是幽深無光的夜色。
大概是快要下雨了吧，天空烏雲密布，連月亮也被遮蔽了起來。
「但是，至少你治好了她的身體，給了她重新開始的機會，這樣的引產手術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陸展話音落下後，他們短暫的沒有說話。也許，兩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少女繼續懷胎，直到足月產下一個自己不愛的孩子，即使在之後把嬰兒送到孤兒院也好，從血緣角度來看，終究也甩不掉他們之間的關係——孩子、母親、和一個強姦犯。這樣的紐結是不應該存在的。
當然，也是有另一個可能，也許少女生下嬰孩之後，會因生物的母性本能而深深愛著自己的孩子，並且決定把他撫養長大，與他相依為命。可是她才只有十四歲，這樣的結局遠遠稱不上美好。
陸展沒有讓氣氛沉悶下去，他另外找了一些話題，比如說，有一個舊同學兩年前去了外國深造，現在已結了婚，還生了一個孩子，又提到，母校附近一家他們常去的燒肉店結了業，變成了一家麻雀館……
大學同窗的友誼在畢業之後往往就是這樣維持下去的：隔一段時間便吃個飯，談談記憶中的人和事，又談談他們現在有著如何如何的發展，然後隨著年歲增長，這些事就慢慢提得少了——不是因為不想聊，而是一個個昔日友人開始忙於生活，逐一推掉聚會，他們與過去的連結也自然斷了大半。
陸展也是如此。方雲看得出來，他正在努力數算著兩人共同經歷中的一點一滴，但那已經是久得方雲回想不起來的事情了。
不過，若不聊這些事，去聊工作，氣氛未免又會重新低落下去。
而聊現在的生活嘛——
方雲知道陸展家庭幸福，且本人一直單身，目前獨居，沒養寵物，興趣是烹飪，近期還開始健身，喜歡去的健身房是醫院旁邊新建的那家，健身房二樓有一家專為VIP會員設的休息室，提供各種高級的酒和咖啡，陸展有時候甚至不去健身，而專門去喝酒，頗有些本末倒置。
他之所以知道得這樣詳盡，是因為生活的話題被他們翻來覆去的聊，早已聊得沒了趣味。
只是今天陸展說到後面，突然提議道：「不如，改天來我家吧？」
「這麼突然？」方雲想了想，又說：「也可以啊。」
以前他也拜訪過陸展的家，不過具體來說那其實是陸展父母家——有一群傭人和司機，甚至還有管家。不管是房子、花園抑或這一群人前呼後擁的陣仗，都跟電視劇上演的沒兩樣。方雲猜測陸展其後搬出來自立，大概有一部分也是羞恥心作祟的緣故。
那次拜訪，說起來已是畢業之前的事了。
陸展笑了笑，又補充道：「我家最近把一個房間改造成了家庭影院，觀影效果很好，我覺得你會喜歡的。」
接著，他又拐了個彎，終於在一間方雲沒聽過名字的餐廳旁邊停了下來。
兩人下車進了餐廳。
餐廳的環境與室外一樣昏暗，不同的是，外面閃爍著的是繁華的燈光，而室內搖曳著的是優雅的燭光。餐廳幾乎滿座，但在陸展報上姓名之後，一個侍者走上前來，把他們帶入了餐廳深處的座位。
侍者離去之前，留下了兩份菜單。方雲翻了翻，菜單上只有菜名，沒有價格。
「她一直在看你。」陸展沒有在看菜單，反而是在看方雲。
方雲花了一些時間，才想到陸展在說的是那位侍者，他不感興趣的應道：「是嗎？」
陸展輕輕一笑，轉換話題：「你想吃什麼？這裡的牛排不錯。還有，這頓由我請客吧，當是答謝你幫忙完成了這次手術。」
這頓飯怎麼看也是價值不菲，不過方雲並沒有推讓，他知道以陸展的財力來說，這樣的一頓晚飯費用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他甚至很爽快的把自己手上的菜單也交給了陸展，「牛排很好，還有什麼？」
陸展知道這是讓自己負責點菜的意思，他招手讓侍者過來，點好了前菜和主菜、還有幾樣配菜，末了，他還要了一瓶紅酒。
在上菜之前還有一些時間，他們坐在桌子兩端，中央是一組盛在玻璃杯裡的粉白洋燭，照明的作用不如餐廳裡的燈光，卻能營造出浪漫的氛圍——浪漫得有些過了頭。
但是，對於陸展來說，這樣的環境除了浪漫，似乎還有些別的什麼。
在點好菜之後，陸展的目光本是如常落在方雲臉上，但下一刻視線卻產生了偏移：他凝視著方雲肩上的空氣，露出了一臉疑惑。
在陸展的注視下，方雲依然保持著平靜的表情，但是他已察覺到，有什麼正緊緊抓著自己的肩頭。
一雙爪子，又或是……一雙小小的手。
ns 15.158.61.23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