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箏朝他游來，動作看似絲毫不費力氣。
方鳴則不然，他家裡從來沒有夏天去泳池和沙灘的傳統，就連浴室裡也不曾有過浴缸，猛然一想，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鼻子埋在水裡究竟是什麼時候。
儘管水的浮力正在把他往更高的樓層推去，此刻他卻是迫切要戰勝幾乎把他淹沒的窒息感。
藍箏以方鳴難以想像的速度繼續下潛著，在後者感覺到又有幾口水嗆進了肺部的一瞬，他已經伸出手，把方鳴沒受傷的那隻手拉起。
他的手很冷。
方鳴不確定這是不是正常的，他沒落過水，自然也不清楚溺水時被救起時應是什麼感覺，又或是水裡他人的觸感是否都應該如此冰冷僵硬。
在水中，因為背向光線的緣故，他甚至看不清藍箏的臉，此時他心裡竟萌生出一種詭異的疑問：在拉著自己往水面上游的，究竟是人，抑或是鬼？
這時他又有一絲欣慰，至少他能感知到這個人不是鬼。
藍箏往上游得很快，轉眼間，新鮮的空氣便撲到了方鳴的臉上，在他來得及察覺到這空氣混雜著先前他所厭惡的垃圾與髒污的臭味之前，至少他確實有過一刻的感激。而藍箏並沒有停留在水面，他左右張望了一下，便把方鳴拖拽到一旁的平台上。
稍作歇息之後，方鳴才發現這個所謂的平台竟是舊樓的四樓，這意味著水深比他想像中的淺，又或是水正在逐漸退去。
他轉頭看向藍箏，才確定了之前他在水中的感覺並非錯誤，那個青年現在面色煞白，若不是扶在了牆上，似乎下一刻便要暈了過去。
四目交投時，藍箏說：「我們不能再讓他繼續破壞這棟舊樓，假如他影響了承重柱或是別的結構，上面的人都有危險⋯⋯」
他說得很有道理，樓宇倒塌很稀奇，但在牽涉到他們這種能力的時候，又並不那麼稀奇。現在若只有他們在這幢樓裡倒還好，但在上方某處，莉迪雅大概仍在與那隻鬼魂對峙著，而在她身邊，有三個普通人。
令方鳴驚訝的是，藍箏說完這段話之後，居然繼續使用起自己的能力。他把濕透的手從牆面上鬆開，五指在空中張開成抓取狀——就在此時，方鳴忽然產生了一股非常特殊的感覺，足以令他明白：藍箏正在使用的魔法，大概並非水系的魔法。
撲通一聲，順著魔力的流勢，有什麼從高處落了下來，重重墜入水中。隨後只見一雙手冒出了水面，拼命揮動著求生。
藍箏搖搖晃晃的朝水邊走去，方鳴見狀，下意識伸手扶住了他。
「謝謝⋯⋯」
方鳴點了點頭，卻是心不在焉的想著，藍箏的皮膚確實冷得過了頭，這並不是他的水中錯覺。
接著，由於他的動作磨蹭到了受傷的手，方鳴才意識到自手掌傳來的銳痛感一直沒有減輕。大概，也是因為他並沒有那麼痛。他一邊扶著藍箏，一邊以一種別扭的姿勢拔掉了那個碎塊。傷口血肉模糊，觸目驚心，但是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起來。這與方鳴自身的能力毫無關係，純粹是剛才墜落的時候觸動被人設置在自己身上的保護開關，而他由此借用了方雲的一部分魔法罷了。
這種被借來的魔法天生有著限制，對比本體來說非常不完整，質量最多只有能力的一成左右，而且也有使用的時間限制。要不然，這種能力若是能夠借來借去的話，圈子裡早就亂成一團了。
傷口癒合的一幕發生在藍箏眼前，不過他沒有對此發問。正如方鳴也沒有問那個落在水裡的男人是怎麼回事——那種能力與水無關，與藍箏很早以前提及過的風的能力也無關——可是，他也很識趣的沒有發問，他們絕對沒有熟到能透露家底的地步。
但方鳴無法不注意到，在男人墜落後，藍箏更虛弱了。
原本他只是以一隻手攙扶著藍箏，對方卻幾乎把身體的重量都卸給了他。方鳴當然明白，這不是藍箏故意的，只要看到他毫無血色的臉，自然就清楚他已經耗盡了體力。
方鳴所不習慣的，是如此跟別人靠近的感覺。
水裡的男人仍然活著。方鳴不知道是不是藍箏的能力影響，男人並沒有沉到更深的水底，而是隔著一層淺淺的水面，驚恐地看著站在平台上的他和藍箏。
男人的嘴巴張張合合，無數氣泡從水裡漂浮上來，然後在水面爆開。
他就是方鳴在衣櫃裡看見的人。
藍箏站定以後，揮手便讓水面分開兩半，足以露出男人的面孔，同時也能繼續禁錮他的行動。
只見他咳出了好幾口水，張嘴便道：「你們在做什麼？是想干預我的任務嗎？」
顯然他們沒找錯人。
「據我們了解，你似乎是把一群普通人也順便捲入了任務裡……這好像不合規矩吧？」方鳴說。
雖然蕭若現在並無大礙，但不論是他們在樓上見到的女屍、抑或方晴的說法，都顯示已經有一些人死在了這個男人的手上——其中雖然有一部分人是一個女人借刀殺人的受害者，但這筆賬看在方鳴眼中，更該算在這個男人頭上。
男人瞪了他一眼，「他們是我招來的幫手，只要完成任務，我就會給他們相應的報酬，這沒有違反協會的規定。」
這句話倒是十分新鮮，方鳴聞言，看向了藍箏，「協會的規定有這麼一條嗎？」
他本以為這是男人的狡辯，卻沒想到，藍箏居然微弱地點了點頭。
協會……為什麼會容許這種事？
緊接著，藍箏又說：「有。但是，這些普通人並不是自願為你效勞的，他們是被你強行帶入任務裡的，因此不能算是幫手。」
「我在電影院裡問了他們的意願，就算是你把我帶到協會，也沒有證據證明你的指控。」
藍箏沉默下來，靜靜注視著水中的男人。
方鳴再次感覺到剛才那種特殊魔力再次流動起來，但與之前不同，這次的魔力緩緩連接起藍箏和男人——在方鳴感覺到魔法時，藍箏的身體像是又開始乏力。
他再次抓緊藍箏。
藍箏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更加微弱：「但你的內心，說你殺死了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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