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佳人》 - 第一百零一章　趙家人

　　趙清絃仰臥床上，直盯著老舊的天花，彩畫褪色，角落還藏著斑駁的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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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流在宅內各個房頂都走了一圈，將趙清絃分好的符紙依次貼上，他的重量壓得老舊的橫樑發出沉啞的聲響，半翹的木頭飄下絮狀塵埃，剝落的木屑正好掉在床裡，紛紛落在趙清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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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流。」趙清絃皺眉吹了一口氣，可這樣只會讓靜止的塵屑再度浮起，他不耐地喚了聲，沒得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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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邊放著一本遊記，是沐攸寧昨夜取來的，才看數頁就見趙清絃回來，便隨手反壓在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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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坐了起來，拍去上面的灰塵，看到書頁上關於雲州的描述，忽如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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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州這地說不上是瑰寶，卻也不能有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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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腳下的土地確是讓他感到怪異，沒能想到下方曾有滾滾河水流動也不怪趙清絃，築建運河是前朝的事，後來更是被掖藏起來，在史書抹去痕跡，手上這本遊記，倒算是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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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匆匆把書翻看完畢，有關雲州的細節並不多，抹了把臉就要下床，恰好周翊明敲門來尋，便把事情暫緩，讓他進屋坐下談話：「練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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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翊明手持他給予的孤山咒，背得艱辛，這下被他像教書先生般考起課業，頓覺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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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察出他的不安，抬手召來一陣風，把他手持的書合上，淡聲道：「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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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生咒用以超渡亡者，尋常道者皆爛透於心，然孤山咒所書的咒言陣法卻大有不同，便是面對在人間徘徊有心願未了的惡鬼也能以法力加持，強將它們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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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書冊閉上，周翊明當即明瞭趙清絃的用意。但見他目不斜視，緊張得汗毛倒豎，背出來的咒言卻是流暢無比，趙清絃覺得有趣，徐徐坐下，斂起嘴角的笑意，便是周翊明背完也不予反應，只望著天花不斷飄下的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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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也可能沒那麼久，周翊明被他刻意晾著，如擂的心跳早把他強撐的自信敲碎，就在他欲要坦白承認自己其實沒背得那麼熟稔時，趙清絃忽地開口喚道：「趙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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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翊明離家已久，猛然被連名帶姓地叫喚，一下拘謹起來，抬首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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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回本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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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翊明怔忪不語，在祖屋習武的種種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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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周子悠只是旁支，算起來早已出了五服，可懂事後依舊被本家的暗衞尋到，送到遙遠的益京，在那家與國師府相隔不遠的祖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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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親不受國師重視，後來犯事更是被趕出益京，他是家中唯一男丁，當日與雙親分別的場面猶在眼前，句句不離他肩負重任，需好好學習在國師身邊謀個位置，再三強調他要讓一家重回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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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刻意忽略了已獨當一面的親姐，將所有希望放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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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周子悠，無人問過他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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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丁又如何？不過是流落江湖時不被嘲笑女子舞刀弄槍，也不用擔心夜歸在暗巷被誰家老頭用色瞇瞇的眼神上下打量，何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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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實受辱的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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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男子和女子的區別，又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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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曉周子悠並不如表現出來有勇氣，或該說，女扮男相，帶他落黑戶遠逃已用盡她畢生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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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姓埋名後，被本家的人認出來，依舊後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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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不能再讓親姐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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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要擺脫這樣的日子，不想再處處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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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托頭輕笑，他有意培養周翊明，抵不過時間太少，能教的事不多，雖說揠苗助長難有善果，眼下能做的，也僅剩這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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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坦承兩人的關係，明確表示自己的身份，道：「雖關係遠了點，好歹該叫我一聲再從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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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周翊明一臉呆滯，他又道：「喚堂兄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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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翊明只餘驚訝，趙清絃為嫡系的人，雖不是生來必有法力，可若有，只會比旁支的更盛，故他們被視作血脈純淨，必需栽培的存在，和旁支待遇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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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講究親疏有別的地方，從未有人和善地與他說話，更遑論認同這疏離難辨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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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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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自是當作沒看到他的詫異，循循善誘道：「你不清楚我要做的事，總該知道我和國師關係勢如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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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流說你要對付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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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提點，自當淺嚐即止，趙清絃話鋒一轉，又略過了這話頭。悄然在周翊明腦中留了幾個念頭，而剩下的只能給他足夠時間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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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過以後的話，從現在開始好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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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翊明原只欲討些用法的技巧，然而被趙清絃唬了唬，提了幾句不明所以的問題，早就忘了該說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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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抱膝坐在魚池旁，想得入神，直到被周子悠拍了拍肩才抬頭望天，都快日落西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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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他說他是我們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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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悠失笑：「倒也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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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翊明抿唇看向池中紅白相間的魚兒，明明有人定時餵飼，仍不時靠到水面張口覓食，不知饜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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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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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村躲藏時，姐弟偶爾上山摘的野菜已足以溫飽，他覺得這樣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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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遇事，才知道那樣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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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總靠別人保護，他要趕快成長，直至能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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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趙」姓未帶給他什麼榮譽，可在逃離以前，在國師府的周子悠總是被寄予厚望。儘管二人不喜這個身份，那也應把該有的一切奪回，如趙清絃般，以趙家後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對抗，去推翻現今那行事荒謬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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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翊明把手舉在半空，試圖模仿趙清絃用的「朔」，運氣匯聚成形，欲將一尾約二指粗的魚捲至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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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過釋出少許法力，已覺漲痛難耐，兩根手指逐漸發白，如被千斤石頭重壓，無法再動彈分毫，周翊明提氣喊了一聲，強將法力斂回，額鬢已是冷汗淋漓，無力地對周子悠說：「我還是很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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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悠看得心驚，忙問：「三弟，你為何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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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決定了，要助堂兄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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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已經逃出來了啊！為什麼還要自曝身份？」周子悠在面對他的事總難冷靜，聽他要把自己置身其中更是緊張不已，想不通他用意為何，追問道：「三弟，就托劉大人替我們落戶不行嗎？也不用一直寄人籬下，我到渡口扛貨賺錢，很快就能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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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不行。」周翊明不再像昔日靦腆，他神色堅定，彷彿在這瞬間忽爾成長，對她安慰笑笑：「我想做回趙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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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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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總說我是家中唯一男丁，卻不知道我還需要你的保護；母親總要我在國師面前落個好印象，可她也不知道最受重用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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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不管將來掌管趙家的人是誰，不管未來國師之位落在誰人手上，我都要讓他們知道，你，趙子悠，才是能達成父母心願，最厲害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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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悠指向他毫無血色的手指，愕然問：「與這有何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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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速則不達。」趙清絃不知何時站在二人身後，伸手掂著周翊明的手指，往裡送進法力，將那被硬生生逼出體外的東西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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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其實是將自身法力強行抽離，因與施法者相合，故能縱氣如鞭，控制自如。這術耗法大，身體也難以適應那種被掏空剝離的感覺，趙清絃不善與人近戰，只能鑽研這種方法將距離拉遠，稍有不慎更會落得兩敗俱傷的局面，是以從未打算要教周翊明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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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咒你用不了，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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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兄，我想要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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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噙笑望向周翊明，見他不過短短一下午就有了主意，倒算通透。他彎身撿起掉在地上的孤山咒，翻開其中一頁說：「三天內給我悟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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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翊明不願囫圇吞棗，慣來參透一頁才翻至另一頁，眼下見他選的內容靠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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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側的周子悠垂眸不語，她並不愚笨，不過是關心則亂，想起三弟可能被囚在那食人不吐骨的地方就鬧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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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看穿她想法，卻不點破，這心結只能由周翊明來解開，調侃道：「別擔心，這個不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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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趙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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