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立冬，寒意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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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夏日異常的熱，冬季也來得異常的早，外間傳言此狀乃上蒼警示，將降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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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陽教倒台將近五個月，劉仲洋忙得幾乎沒回過家，想起收留了周子悠兩兄弟後都沒好好照顧他們，乾脆將趙清絃等人一併接來，權當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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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仲洋並非鋪張之人，宅邸裡的下人不多，可照顧幾人的起居還是綽綽有餘，他們不是會客氣生分的人，念及住起來終歸比客棧舒服，也有人侍候，很快就搬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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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偶爾會與趙清絃商量接下來的部署，可不管他怎麼威逼利誘、低聲下氣，趙清絃都不再給予提點，僅叫他別淌這趟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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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的本事有目共睹，儘管劉仲洋心裡彆扭，經過浮石塔和東風道觀的事後，他對趙清絃幾乎是盲目地信從。恰逢新知州上任，劉仲洋衡量幾許，終是咬牙推掉參與巡查武林大會一責，改成頂替其他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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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與沐殖庭徹底鬧翻後表現平靜，不怒不喜，澄流憂她知道被親近的人利用會傷心難過，又見周子悠兩兄弟在家清閑無事，乾脆充當起兩人的武師，同時抽空教沐攸寧趙家的劍法，並道若能與素心秘譜融匯貫通，定可助她悟出第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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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澄流變著法哄她開心，沐攸寧頗有點受寵若驚，轉身就拋下周子悠兩兄弟，跑到一側去問趙清絃：「澄流似乎……很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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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時，趙清絃小病了幾天，現在看似好全，可大概連他自己都忘了，這破爛的身體猶同風中殘燭，僅餘最後一截苟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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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正蓋著一張薄被半躺在藤椅曬太陽，聞言只睜開一隻眼，捉起沐攸寧的手按在眼前擋去陽光，笑道：「他覺得你被同門所叛，定會難過至極，還說你怕我們擔心才強撐著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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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有些意外，於她而言，那不過是一場早已料到的笑話，未太介懷，邊說邊伸手在他下巴輕撓，遲疑問：「我還是跟他解釋清楚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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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便罷，不必刻意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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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是真的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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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唇角微彎，悠悠開口：「他知道真相後，多半不會再認真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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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想想也是，澄流並非不願教授劍法的內容，更像是沒被逼上絕境而發揮不出真正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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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澄流說過，當初習武的年歲太小，許多事都成了習慣，是些刻在骨子裡的記憶，就連尋常教她也多有連口訣都背錯的情況，若是硬要他再一字一句分拆開來，反倒更會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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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是趙清絃放心不下，特意搬來椅子守在一旁糾正，免得他們背了錯誤的心法以致身體有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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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問過周翊明，比起用法，更讓他擔心的是日後無法用武，趙清絃點撥了幾句，又助其疏通驅除體內阻礙經脈運行的東西，如今便兩者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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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翊明並沒有喝下洗髓湯，身體自當不受限制，趙清絃直道他無需刻意將法力封住，即使選擇了繼續習武，可學習用法也並非壞事，便稍為渡了他一點法力，往後就能不費吹灰之力使咒，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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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閒的時光轉眼即逝，這日澄流一如以往到外探聽消息，回來時買了許多碗熱豆花分給劉府上下，並將打聽到的各項消息鉅細靡遺地告知兩人。趙清絃捧著豆花當手爐，聽得犯困時才舀一口到嘴裡，吃得緩慢，聽得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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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少永死於沐殖庭手下，一招致命，手法利落，這點正正與他們的認知相反，後來據他離去的足跡推測，沐殖庭的功力極為深厚，隱藏氣息的方法也比想像中厲害，連沐攸寧都被騙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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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推測道：「看來早在我們相遇前師兄已經煉成了童子，且將其內力融合完整，悟出第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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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流問：「第十重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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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誠實地表示不知，只道據沐雲生和沐蝶飛使過的招數來推斷，沐殖庭所使並非她們所熟知的九重，也並非這二人所授的任何一種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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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接任宮主之位，必須在素心秘譜有更深的領悟。當年師叔悟性極高，可師祖年紀已大，不得不在二人未悟出第九重功法時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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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祖嫌師叔不夠聰慧，傳位前讓二人先打一架，他不知道的是師叔無意宮主之位，最後這位置就落到師父手上。師父繼位多年，直至遇到男寵才悟出第九重，可見其難度之大，不是單靠修煉就能有所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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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和師兄仍在爭這位置，理應我也該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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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宮主的身體不太好吧？」澄流驚道：「如果你們二人都悟不出來，宮主又死了，豈不是落得兩虎相爭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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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我對那位置沒太多想法，本就沒想過要和他爭。」沐攸寧沖他笑了下：「況且他不是已經成功了嗎？我再是焦急也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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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聽著兩人的對話，舀了一口豆花，慢慢嚥下才道：「暝煙記確是有一道打通經脈的術式，當年我喝下洗髓湯後心有不甘，想要重新習武，曾對其改動一二，最後好像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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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煉制童子時有融合這道咒式，而沐少俠又用了那童子，無視身體容納的內力上限，一次便打通全身經脈也並非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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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流覺得奇怪：「可你沒探出他身上有咒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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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浮石塔時身體不好，連與東風道觀相接的暗道都沒找到，出錯也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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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不過信口一提，沐攸寧卻想起在他尋到頭面鋪那日，定是在沐殖庭身上看出了什麼才會下決心向自己坦白，她追問道：「那傷養好呢？小道長可曾在師兄身上發覺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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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並未繞圈子，趙清絃稍一頜首，亦是直言：「似咒非咒，無法判定，不欲多惹事端便沒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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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聽得一愣，趙清絃這麼做倒也沒錯，彼時幾人對沐殖庭身份存疑，可一切尚未言明，若在那個節骨眼就知曉沐殖庭會武，不過徒添猜忌，叫沐殖庭早早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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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澄流不再執著這點：「武林大會將在城中的廣場舉行，比武用的擂台已經建好了，各門派也遣了他們最頂尖的弟子前來，單是在城中起爭執的已為數不少，怕是沒幾天安穩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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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又送進一口豆花，細味幾下，說：「這豆花味道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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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三兩下就吃完，這下正拿著湯勺敲著碗：「因為加了羊乳和紅豆！將兩者熬煮成汁後混進豆花裡，能讓豆味更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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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流驚疑問：「沐姑娘竟然知道？這豆花香氣極濃，掌攤的夫婦說這是他們老家的做法，還向我保證這方子沒人嘗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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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得意洋洋地道：「我小時候吃過，我阿嫂的娘家便是這個做法，我總學不會，沒想到多年後遠在這處卻能吃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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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流了然：「聽口音他們確不像京城附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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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悠和周翊明在前方練功，澄流帶來的豆花也有他們的份，耍完一套劍法便高高興興地取過豆花吃得一臉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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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默默放下豆花，把周翊明招來，兄弟倆不明所以，但見趙清絃在被下取出兩本藍皮冊遞過予他，上方清晰寫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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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翊明遲疑接過，小聲唸了出來：「《孤山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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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暝煙記雜亂無章，所述咒法繁瑣，施術時常會耗去不必要的力量。這孤山咒是數年來我的心得，雖說你無心學法，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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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輕咳幾聲，繼續道：「我身邊也無其他可造之材，好好收起，說不定真有能用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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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翊明認真點頭，他並非厭惡用法，只是法力初顯那時內力亂竄，漸漸自身上抽離的感覺實在讓他不寒而慄，心生畏懼，眼下已能好好操控，他便視作提升戰力的機會，明言會努力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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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挑眉看他，這才又再提醒：「就不怕國師來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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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翊明搖首道：「雖說我只是旁支，可選擇逃出來那刻已經得罪他了，怕也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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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的。」趙清絃見他一副強裝鎮定的模樣實在有趣，硬是將追殺的過程描述得有聲有色，煞有其事地嚇唬他：「國師自知道孤山咒的存在便對其虎視眈眈，對外宣稱暝煙記被我奪走，逼使我四出逃命，如此一來世人只知暝煙記，對素未聽聞的孤山咒僅視作贗品，他大可安心收歸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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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它在你手上，想來你的生活再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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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翊明手抖了一下，求助似的看向周子悠，周子悠噗嗤地笑了出聲，拿起上冊隨意翻了幾頁，嫌棄道：「既是世人不識，我們不還只需要應付國師的人嗎？哪有什麼不一樣，趙大哥就別耍我三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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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醒不是好事。」趙清絃愉悅地晃著身子，溫聲笑道：「劉大人很快替你上戶籍，也是時候回復身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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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麼時候露出破綻的？」周子悠訕笑撓頭，問道：「感覺我裝起男生還是有模有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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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澄流手上的瓷碗直墜下地，慌亂地左右掃視在場幾人，倒像他被拆穿身份似的，但見在場幾人鎮定自若，他不可置信地問沐攸寧：「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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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舔去唇邊的豆花碎，眉眼彎彎地摸向趙清絃的喉嚨：「她沒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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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流一愣，彎身望向周子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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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嚥了嚥唾沫，喉結在指腹輕輕滑動，沐攸寧眨眼看他，手指摩娑幾許，繼續說：「她刻意壓低聲線，可是，變了聲的男子喉結並不會平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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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這點後我趁機摸了她的手，骨頭偏細，骨節間距離也短，多是未長開的少年或女子的特徵。既然不像前者，只需多加觀察便能確定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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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流聽她細細分析，字字在理，頓時洩氣般蹲在地上，托腮望著周子悠，語氣失落：「我就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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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悠支吾解釋，沒想到澄流會如此在意，見他垂頭不語，兩姐弟便更是不知所措，一同朝趙清絃投出求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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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笑咳兩聲，覺得嚇嚇他們也挺好玩的，並未幫忙安慰澄流，輕揚下頜指向那摔破的碗子，暗示道：「取些錢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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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府中人數不多，然那夫妻倆僅撐了個小攤，澄流買下的豆花幾乎把他們的碗都借走，不趕快把碗還回去怕是耽擱別人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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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趙清絃的話，兩姐弟才恍然大悟，急忙拉起澄流把東西收齊往攤子走去，邊走邊對他解釋道歉，彷彿他才是那個年紀較小，需要安慰的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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