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佳人》 - 第四十六章　風滿樓（下）

　　「屈死的冤魂怒滿腔，可憐我青春把命喪，咬牙切齒恨平意，陰魂不散心惆悵——」[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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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是張則彥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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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大致是佳人與書生在牡丹園裡一見傾心，後巧遇權貴垂涎其美貌，被強納為妾。唯二人緣份未絕，牡丹盛開之時再度相遇，互訴忠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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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不知此乃權貴設的局，黃雀在後，指責二人暗通款曲，嗔怒之下手刃佳人，自此芳骨長埋，冤魂不滅，長伴郎身，乃天人兩相隔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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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花下永難忘，一身雖死心向往，此情不滅堅如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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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則彥悄然按手在腰側，害怕趙清絃給的符籙也無法壓抑心中激蕩。這戲他昔日已聽了不下數百遍，卻無一次像今日，滿腔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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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男旦功底深厚，唱聲清澈悠揚，讓人不禁置身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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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飄飄蕩蕩到處闖，一縷幽魂無依傍，星月慘淡風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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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將盡，那男旦埋了半張臉在水袖中，暗沉的雙眸有意無意地看向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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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面色平靜，坐姿放鬆，看得聚精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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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間，男旦凌空躍起，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長劍一抖，周身殺氣騰騰，直逼廊下主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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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護侯爺和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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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衛與望名侯隔了一段距離，沒看清走向，只急忙應聲上前擋去刺客，此番變故，嚇得廊下各人驚叫連連，頃刻亂成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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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名侯和趙清絃並鄰而坐，主桌幾人倒顯得從容不逼，沐攸寧和澄流雙雙擲出杯子，隨即與府中侍衛上前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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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班近半的人皆為刺客，剩下的都嚇得四散逃去，獨獨戲班主，臉色蒼白得很，卻依舊站在戲台旁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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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瞧出不對勁，想來方才戲班主前來，定是為了和望名侯確認該何時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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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席那邊並非刺客的目標，在掩護下早已逃去，而主席的三人仍舊泰然自若，不顯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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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欲上前擋住男旦，堪堪抬腳就被左右夾擊，急忙運勁拍飛兩人，刺客頃刻軟攤倒地，口吐白沫，細看唾液中有黑長的蟲子蠕動，澄流往她的方向殺過去，一把拽起沐攸寧後領，揮刀碾碎兩條蠱蟲的同時在她耳邊低聲囑咐：「沒事的，別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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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不得她細想，那個男旦已奪去數個護衛的性命，足尖輕點，飛身向上，毫不猶豫地往廊下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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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見他身手敏捷，一手劍法使得出神入化，所持軟劍劍刃輕薄，在陽光下折射出束束銀光，兩者相輔勢如破竹，光芒散向四面八方，不少人被劍光晃暈了眼，露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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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旦捉緊剎那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執劍刺向趙清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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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鏗的一聲，趙清絃揚開骨扇抵住前胸，劍尖落在兩根扇骨之間，他稍一使勁把軟劍夾緊，然而劍身柔軟如蛇，男旦半蹲在桌上，雙手握劍柄順扇骨上的細縫往前推去，發出滋滋刺耳之聲，近半劍身沒入趙清絃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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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名侯不為所動，並沒出手，或說他根本無意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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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趙清絃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抬腳踼向男旦，軟劍自他身上抽離，在半空拉成一條血軌，他欲扶桌站起，卻是傷重脫力，兩人各自往後方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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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旦僅於先前廝殺受了點小傷，怪異的是，他抽出這劍後便脫力倒下，頭部先行著地，發出一記響亮的碰擊聲，雙瞳渾濁無神，失去了焦距，整個人仰臥在地，如傀儡般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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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則彥凝視這凌亂的局面，眾人不知在何時停下打鬥，各站一隅，警惕地望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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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天助我也！」望名侯忽然大笑出聲，做了個手令，便見來自戲班那群刺客齊齊提刀自刎，動作極為齊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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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能鬥得過我嗎？這些蠱蟲雖遠不及國師贈的有效，如今看來倒也足矣，甚至不必人偶兵也能置你們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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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則彥垂眸不語，院內剩下護衛分別圈住他和趙清絃，不讓兩人有逃走的機會。沐攸寧早早就撲至趙清絃身側，用力地按住他的傷口，仍阻止不了往外噴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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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名侯徐徐站起打量幾人，不掩眼底輕蔑之色，最後把視線停在趙清絃身上，嘲道：「如今暝煙記我已得手，留你性命也無用了。呵，還道是連恆陽教都殺不了的咒禁師，看來也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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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怔忪地看著趙清絃一身灰衣染紅，按住傷口的手漸漸無力，除此以外，她便再無多餘的反應，絲毫不顯慌亂，在外人看來可謂是異常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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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名侯皺起眉頭審視著這兩人，大概是疑惑，此前得悉兩人關係親密，實在不該是眼下這般的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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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則彥也沒想到沐攸寧竟無波動，一時之間難以分辨她是被嚇怕了，還是單純地不擔心，唯恐望名侯看出什麼端倪，忙開口問話：「父親當真不曾為阿姐的離去而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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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是棋子，有何可惜？至於你，僅因為還能利用才留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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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瘋子。」張則彥冷笑一聲，不再猶豫，悄悄將手伸到桌下，摳出藏在桌底的一枚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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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名侯只覺好笑，淡然掃他一眼就收回視線，又向趙清絃搭話：「國師知道暝煙記已丟失，可他派來的人偶兵也同樣被你除掉，今日的事他無從得知，我所言，便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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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得陰森，洋洋自得地道：「說起來還得謝謝你，不然我還要活在他監視下，連這事都無法嫁禍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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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不以為忤，悶聲笑應：「咳……那可、可真是……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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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名侯看他有氣進沒氣出的樣子，笑意更深，問：「你有遺言嗎？」

[10]　及後數句皆為——秦腔《遊西湖》鬼怨段戲詞（摘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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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風滿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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