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佳人》 - 第一百零六章　討歡心

　　客房裡五臟俱全，沐攸寧坐在僅有的那張椅子上，亮出被捏得皺巴巴的紙，一臉神秘地對趙清絃說：「來看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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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順勢站到她背後，撐手在桌，俯身笑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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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說師兄的暗線難以確認嗎？我有武林大會的名單，雖真偽難辨，用以參考倒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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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紙張攤開，一串串歪曲不齊的人名依稀能辨，趙清絃沒去深究名單的來歷，也不去解釋上面出現得不合時宜的名字，而是伸出手，以指尖順著紙上筆跡輕輕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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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劃自無法因這樣的觸碰而變得工整，他卻樂此不疲，在她的名字上摹寫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眼底溢滿了笑，方問道：「你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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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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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單旁擱下的是他看書時另謄的批註，沐攸寧移目看去，意識到他所問為何，一下就沒了聲，撅嘴道：「字寫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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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認出你寫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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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並未對此作出評價，也未有昧著良心去稱讚這粗細不一、扭得像蟲子般的字體，沐攸寧卻因而感到心頭一暖，她不需為此自卑，更不必感到失落，雖說字如其人，那樣的字確談不上好看，卻同樣地與她本人般叫人看上一眼就再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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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聽罷兩眸一彎，這才繼續往下說：「教書先生不喜歡我，紙筆用度原就很少，更多是庶姐直接搶了去，只能在沙地上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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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怨不得別人，我也非靜得下來的性子，常在寫了幾個字後就溜到院子練武，那時沒人教導，不過在經過武館時瞥看幾眼，按幾個動作反覆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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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才算不上習武，頂多是強身健體。但也挺好，否則在那個雨夜我是無法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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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低頭親在她髮頂，莞爾問：「你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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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叫沐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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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嗯了一聲，知她當是不願意記起那個身份，便不再多言，移掌覆住她的手，領她一筆筆地寫出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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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光照落，剪影投在紙上，筆鋒有力，與她寫的字對比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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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刻意在她的名字旁邊落筆，左側是她那大小不一的三個字，另一邊側是他墨韵清秀的姓名，看起來竟不覺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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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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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不由輕唸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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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趙清絃頓覺心跳漏了一拍，這名字為母親所起，縱未能如她所願地活得灑脫，他都是喜歡這個名字的，是與親人僅存的連繫，是他活著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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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拼命活下去是為本能，她過得隨性，亦有所追求；他卻像擔著無法卸下的任務，把所有苦難延續，既無法解決也無法逃離，唯死而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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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不能死去的理由，為此只能將生死置諸度外，在存亡之際謀求活路。於趙清絃而言，活著從不是必需的事，少時習武學的是為趙家奉獻生命；後來逃離至江湖，更是在追殺中悟到他是不被認可、被世道拋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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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由她口中小聲呼喊的名字，竟無端漾起一絲曖昧，彷彿自己不再是該被追殺的咒禁師，而是被她牽掛、需要的趙清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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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兩人有著比肉體更親密，亦難被割捨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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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昂起頭盯著他，嬌滴滴地再度叫喚：「清絃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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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聽得失神，筆尖就這樣抵在紙上，暈出的墨跡如無法相告的心意般向外擴散，一點點地蔓延至整個心房，甚至在她靠近時也沾上一滴無法拭去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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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頓了頓：「沐姑娘在哪學來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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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無辜眨眼，反問：「不喜歡這樣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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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歡。」趙清絃握住她的手未放，默默移開視線，復又動筆：「只是，董倬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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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忍俊不禁，沒想到他竟會在乎這樣的稱呼非他一人專屬，笑得整個人都後傾了些，幾乎和他緊貼在一起，柔聲道：「清絃哥哥，你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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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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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他坦然承認，一雙桃花眸頓時彎成兩半清淺的月兒，沐攸寧玩味地吻在他耳邊，繼續撩撥：「你當知道，我是最喜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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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覆住的拳頭驀地一緊，趙清絃歎了歎，欲要保持理智，不小心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僅一瞬又放鬆下來，認命地擱下筆，問：「不是在說正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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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我的正事，不都說了嗎？沐瑤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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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搶先堵住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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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來這麼多的正事閑事？終歸是想聽她親自說出口，說那個讓她魂牽夢繞的人是他罷了。趙清絃展掌與她十指相緊扣，僅落下淺淺一吻，抵不過沐攸寧食髓知味，抬手勾在他頸後，把人壓得更低，將這吻親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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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炭火仍在燒著，然離得遠了未免有些寒意，兩人久坐在桌前，體溫都稍為降低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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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順著他衣領伸手摸去，此時兩人肌膚溫度相近，卻讓趙清絃愈發地敏感，被她觸碰的地方寸寸繃緊，尤在她無度地往下探索時，連呼吸都凝住，急忙扣住她的手求饒：「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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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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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抬眸，似有兩個念頭在腦海相爭不停，想要說服自己作出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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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頃，他才自她的熱吻中掙脫，得到一口喘息的機會，抿唇掩去那點不安，低聲問道：「沐姑娘……喜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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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絃呀。」她毫不猶豫地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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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趙清絃將領子往上攏了攏，深吸一口氣，再問：「沐姑娘覺得我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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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論，他若再長幾兩肉，定會比現在好看數倍，然而，這也礙不著他在沐攸寧心中的地位，她在他複雜的眼神裡點了頭，認真回答：「最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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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色事人終不長久，在這下面，只有一副破爛的軀殼。」趙清絃攥著衣襟未放，執拗地與她相持，他掛上往日的笑意，嘴唇彎成恰到好處的弧度，叫人摸不透情緒：「沐姑娘看了，定是要嫌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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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底是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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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見她前，趙清絃並不覺得這身體有何問題，不過是虛弱了些，能用就好。自二人相遇後，這傷痕累累的軀體彷彿在提醒他的殘缺，亦無與人攀比的本錢，叫他自愧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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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的沐攸寧只求快活，並未對此提出要求，他也理所當然地藏起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跡，可如今她表明心意，再是體諒他也會心生好奇，想要看清屬於他的過去，想藉此熟悉「趙清絃」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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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傷重自癒、血枯不亡，這樣的體質使我活如怪物，欲行之道卻要仰仗此荒謬之態。世人恨我懼我，我皆欣然受之，唯對沐姑娘，總叫我恛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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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邊說邊跪下，執起沐攸寧的手把掌心朝向自己，在她指腹輕細地啄吻，抬目凝望，帶領她的手撫摸在自己的側臉，留戀著她給予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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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說了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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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笑意更盛，每當想起這事，他不安的心情就莫名平伏下來，再大的醋意也隨即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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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仇不能忘，應下澄流的話我也必須做到，除此以外，沐姑娘就是主宰我的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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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姑娘想看，那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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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只能再討你幾天歡心……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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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無意喝下摻藥的酒，倒為趙清絃驅趕了幾分不安，好讓他知曉方才那些埋怨是真的，情緒是真的，連對他的喜愛，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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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衣服底下的醜陋能唬住她，讓她稍為退卻一兩步自是最好，若她仍無懼往前，除了不敢在她清醒時言明的心意，其餘一切俱不需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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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她喜歡他，這比起世上任何一件事都要讓他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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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覺得難看，不還有這張臉能充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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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笑容未斂，態度卑微，跪姿筆直，彷彿真的在與上神祈願，盼得她的一夜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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