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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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澄如鏡，木欄結霜，北風呼嘯，唯冰雪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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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會由十大門派輪流置辦，今年便是醫家弟子的百草堂負責，堂主與武林盟主並坐在廣場築起的高台，寬袖一揮，放言不論是傷藥或是醫者都保證足夠，讓來者放手一搏去掙個名聲，如此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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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下方石階堆疊成一個長形的比武台，上千名不同門派的弟子圍在其側，聞言高呼叫好，大賽未開，已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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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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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此期待已久，早在天色未亮就把趙清絃吵醒：「小道長今日可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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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睡眼惺忪，懶懶地唔了一聲，回道：「不算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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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強行將他拉起身，見他緊抓著被子不放，頗有些不情願的樣子，便彎身親向他眉心，邀約道：「那就來看我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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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眨了眨眼，用被子反蓋在她身上，隔著被將人摟住，怨道：「沐姑娘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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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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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把臉貼緊她，語氣懨懨：「一旦我踏進廣場，必會被國師發現，屆時引起騷動，豈不是害你無法戰至生死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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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整個人被困在棉被裡，動彈不得，只好扭頭咬了趙清絃一口，含糊問：「澄流不是參賽了？他就不怕被誰認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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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姑娘不妨放膽去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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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會的參賽者均會在登記後收到一塊木牌作識別，木牌上沒有姓名，僅刻上首場戰鬥所分配到的場次，故知曉參賽者身份的人不多，也因關係到門派信用，登記的弟子都要發誓絕不洩漏名單，若是漏了口風，所有人需一同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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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昨夜在院子遇上澄流，原在他腰間的玉佩替換成一塊木牌，雖只能看到木牌的背面，可花紋與她手上的一模一樣，正是參加武林大會的信物，她沉吟片刻，道：「披面具使劍的人不僅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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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頜首，被她鬧精神後便沒再睡回去，鬆開手坐起來解釋：「而且，澄流是不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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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張臉還不能現於人前，縱偶爾傳出行蹤，大多的人都不知我是生或死，若有人認出澄流，他的出現無疑會引起眾人動搖，並猜測我會否再度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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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輕笑接話：「這樣既能引起些風波，也足以讓眾人想起你才是始作俑者，不至於對澄流下死手，叫武林大會剛開始就因混亂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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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徑自去打水回來梳洗，及後站在床邊張開手把她拉起來：「國師想在生死鬥前有所動作，可我不會讓他如願，即便無法讓它順利結束，既曾應下讓你參賽，怎麼都得讓你待至最重要的生死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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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無論是國師或我都要保留法力，澄流亦自然避開了國師的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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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恍然大悟，她在望名侯府所使的美人計不過是為了套話，把話題繞到武林大會也只是一時口快，原先還擔心趙清絃會因她而投鼠忌器，沒想到的是他應下後竟如此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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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趙清絃從未言明，可愈近武林大會，他和澄流就愈是忙碌，為讓她順利參賽而日夜奔走，有時候更會見澄流背著昏迷的趙清絃回來，把人擱在屋內睡上一、兩天，待清醒之時，復又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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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軟綿綿地賴在趙清絃身上，吸了吸鼻子，其實不怎麼用力也能嗅出他周身的草藥味日漸濃郁，似乎正為了什麼而作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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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打算說穿，定定地望向趙清絃：「我不在乎虛名，參與武林大會不過圖個新鮮，五年前無緣見識世人所言的武林大會，即便他們說得咬牙切齒，對你怨聲載道，道聽旁說下，我仍無法想像出能有多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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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已表明心跡，可兩人的關係似乎沒什麼轉變，如今聽他一言，言談間仍是堅持讓她待至生死鬥——武林大會最後一環，但得知他並非落得下風，甚至能反過來制衡國師一伙後便安心下來，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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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長，那樣的武林大會才屬難得，你別因我變得束手束腳，否則不甘心的不止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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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趙清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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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清楚知道這份心意屬實，坦誠不過是為了從過往陰霾中掙扎出來，避免自己繼續被懵懂不清的感情動搖，今後將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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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就像趙清絃背負無法為她捨棄的過去，不曾向她言明心意，唯願她能保留一分清醒；她也無法保證未來能向他傾盡心意，未有許諾今後獨寵他一人，唯恐給予他虛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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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清楚明白各自的情意無法與話本裡轟烈的故事相比，甚至無法像董倬行那樣負隅頑抗，拋去一切自尊——但也絕非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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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行，我答應過你的事定要做到。」趙清絃失笑看她，親暱地吻在她眼瞼，緩緩道：「且你下山打聽許久的事難得接近真相，如今不過是再要點時間，因我而壞了事就未免太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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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下毒害了師父，我只是想弄清楚這事的前因後果罷了。別說師父不會讓我替他報仇，單是恆陽教倒台，過去我的懷疑猜想都被一一印證，可謂言之鑿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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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接過他的話，兩人的相遇非偶然，與他同行也是故意為之，趙清絃可以不介意，甚至放任她利用自己，可說出口時怎麼算都是她的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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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忽而傳來涼意，她垂首看去，兩掌相貼的當下，正同時傳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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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確是打算直接殺掉國師這狗東西。」趙清絃依舊輕輕地笑著，並不在意她所言的利用與否，心中想的無非就是怎麼才能再與她待得更久，把這片悠閒留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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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以為自己掌握大局，是我實力不如他，其實這有何難？拖延至今不過是因為在煉成解藥前得讓他活著，若藥引找不全，還能找方法毀掉他體內的母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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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頓了頓，他執意選擇在武林大會上動手，無非是圖個方便，讓事情能盡快傳開，可在此前提下，他要應付的不單是國師一人，有被沐殖庭尋來作亂的遊俠武者，更有剛和他結怨的恆陽教從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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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因暝煙記而與他為敵的人多不勝數，若身分過早暴露，被認出他便是五年前的那個滋事者，不止讓整個局面利於國師，甚至會害了被逼參賽的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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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趙氏再是不堪，好歹也是世襲國師一職的高門，若因趙岷一人而沒落真是貽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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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眼睛一亮，問：「這是你親近子悠他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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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頜首，笑問：「總得利用一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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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姑娘。」察出他的本意，沐攸寧竟不覺意外，反而更認真地思考今後的事，直至趙清絃喚了她一聲方從各種猜想中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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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咒式強行衝破的經脈定會有損，而你師兄在短短半年就把素心秘譜練至第十重，對經脈的損耗幾乎不可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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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殖庭終究是與她一同長大的師兄妹，關係不淺，縱然會叫他妒忌，那段沒有他參與的日子都已成過去，如果沐攸寧當真開口要他破法陣，留下親師兄的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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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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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想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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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沐攸寧應得果斷，語氣毫無波瀾地道：「師兄身世是可憐沒錯，但這世道又有幾人能如意？我曾答應師父不恨他，可他自己造成的孽障，我沒理由替他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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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嗯了一聲，繃直的脊骨稍微放鬆下來，他垂首輕咳以掩飾唇邊笑意，繼道：「武林大會雖已淪為朝庭與幾大門派互相勾結的地方，還是會有好些高手慕名前來，若能在生死鬥上與他們切磋一番並非壞事，於你武功亦有所得，沐姑娘只管放手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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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不介意初次參賽就落得一個混亂不堪的局面，寬慰自己這樣的武林大會才屬難得，但他仍希望能傾力讓她盡興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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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特意挑了件連帽的披風，謹慎地拉下了帽子把臉遮去大半，轉身默默看著她忙碌的背影，等她收拾齊整後才雙雙出門，道是不能看她比武，至少也要送她至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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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覺得好笑，反問：「你就這麼肯定我能進生死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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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眼底含笑：「沐姑娘自是最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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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太陽堂亮，灑在沐攸寧身上，悄然替她鍍了一層光暈，連那句刻意的攀比也更顯嬌俏：「和澄流相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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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贏不了我，而我又敗在你手上，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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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開懷笑斥：「又不是在下鬥獸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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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集市的拐角處停下腳步，再度相擁，彷彿這樣就能留下此刻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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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姑娘不必擔心我，近日只是累了點，不過法力未消耗多少，並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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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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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攸寧作勢要掀開他帽子，被他一把捉住那隻不安份的手，在她的笑聲中把帽重新壓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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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要來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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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絃對上她期許的目光，也低低的笑了起來，帽子邊沿那一圈輕柔的兔毛隨他的抖動輕顫，堅定地道：「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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